第62章
皇后太子一并被废, 这代表着帝王要动上官家的决心,这是上官家的辉煌走向落寞的开始,上官仙容似乎转瞬之间就从那个人人爱戴的太子妃变成了瘟疫, 不少人避之不及,帝王和朝臣走了, 宫妃贵妇也走了很多避嫌,上官仙容的下葬礼变的很冷清。
这也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
沈星语不由想到沈祈和白妧,一个宁愿一辈子不认女儿,一个宁愿一把火烧了也不敢揭露这所有的罪恶。
这世上,究竟什么是罪,什么是公道?
女眷里头, 沈星语在队伍末尾看见,昭媛和十一公主算是身份最高的了。
十一公主母女俩在皇宫里是绝对特别的存在,有一些恩宠, 却又没有太多关注, 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的事。
男宾客里头, 除了上官家本身,大皇子唐冕, 宗室里头,也只有睿贝子没有避嫌。
沈星语在队伍最末尾, 排在宫娥小厮的后面,没有给上官仙容上香的资格,远远的对着三拜。
愿来世,不再遇豺狼。
嫁得谦谦真君子, 琴瑟和谐。
她能做的就只有这些。
前头贵人陆续出了陵寝, 沈星语慢吞吞跟在身后,感觉到宽大的绣袍被人拽了一下, 她回头,睿贝子食指摁在唇上,做了个嘘的噤声动作,下巴朝后面指了指。
沈星语会意,停下脚步,转身同睿贝子往回走。
睿贝子潜退了皇家守灵的人,带她折返回上官仙容的灵位前,点了三柱香递过来:“上柱香吧。”
沈星语接过香道谢,跪在蒲团上给上官仙容磕头上香。
睿贝子见她上完香,递了一只埙过来,“会吹吗?”
上官仙容也是个爱音律之人,想起自己留在镇国公府的铭心,沈星语觉得很惭愧,接过来问道,“我可以吹吗?”
“可以。”睿贝子自己也抽了腰间的玉笛:“大嫂是真正爱音律之人,早先的时候,我们还一起还研究过古谱,合编过《霓裳羽衣》曲。”
“她会喜欢的。”
沈星语拍了拍埙,“那我们给太子妃合奏一曲《云海林飞》吧。”
这逝去,何尝又不是一种解脱,新生,从此山高海阔,青山绿水,任由翱翔。
睿贝子觉得这个曲目极好,用玉笛相和。
乐曲有一种特殊的魔力,悠扬明快的旋律下,这地宫都变的自由起来,一曲结束,沈星语觉得意犹未尽,俩人一起和了三遍。
告别皇陵,再出地宫,沈星语眉梢眼角深深的郁色淡去,肩膀松弛,透着一股子自由明快,像长出了翅膀的鸟。
待发现马车停在太庙,沈星语问睿贝子,“我可以进去吗?”
太庙是国庙,供奉的都是皇室和重臣,有官兵把手,她假死之后再也没来过,幸好,沈祈入的是太庙,没有她这个亲生女儿的香火,还有国运香火供奉。
睿贝子道:“今日他同太子斗法,顾不上这边,况且你不是过去那个只能躲躲藏藏的女子了,你现在有个响亮的身份,也有户籍铭牌。”
--“妧珍花圃白娘子,全大庆最会育花的娘子。”
沈星语:“所以,其实我可以应对那些搜查的,是吗?”
睿贝子:“你可以试试。”
沈星语扫了一眼太庙的守卫,长长深呼吸一口气,“我去试试。”
睿贝子留在原地,沈星语下了马车,走到守卫面前交流了一会,睿贝子看见她自如的递上身份铭牌,又给守卫塞了一些钱,待守卫允许她进去,沈星语发现,她的心跳都是平稳的,她已经能自如的同这些官兵打交道。
大庆建国一百二十年,江山已经传了三代,这里供奉历代帝王,连皇后也没有资格入太庙,沈祁的牌位在仅有的七位重臣之后。
沈星语走过去,发现沈祁的牌位前,香炉里有三支新燃的香,前头只烧了一小截,沈星语想,这太庙的管理还是很到位的,牌位香炉看着都有定期清理灰尘,大冬天的还有新鲜瓜果,瞧着也是今日新换的,比前头皇帝的看着还新鲜,沈星语彻底放心下来。
睿贝子和平常一样,准备在巷子口便同沈星语分别,沈星语从袖子里递了一张曲谱纸出来,“我能顺利生存下来,户籍,花圃,桩桩件件多亏有你帮忙。”
“这是我编了很久的曲子,你看看。”
睿贝子接过来扫一眼,眼中放出光,“这于我是千金难求。”
“我已经迫不及待回去试试了。”
一支谱子而已,少年冠玉束发,略显稚气的脸,仿佛得到了全世界。
照理说,他们这个关系相处起来是很别扭的,但沈星语接触下来就发现,和睿贝子相处其实很简单。他这个人很纯粹,也很容易满足,沈星语至今没有觉得没有一丝难为情和别扭的地方。
他真的心悦自己吗?
沈星语隐约觉得,她在他面前,和在书娴面前好像也没区别。
“我还需要再进宫一趟,你再帮我打点一下。”
睿贝子看着曲子离不开眼,“你等我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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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娴还以为自己这个年要一个人过,见到沈星语回来,着实惊讶了一番。
“我还以为你要在宫里头过年了。”
见她双手藏在身后,身子歪过去要查看,“你后背藏了什么?”
“闭上眼睛,”沈星语身子也往回走,不给她看,“这是慰劳你这几日管理花圃的神秘礼物。”
书娴眼睛眨巴了两下,立刻期待的闭上,“什么东西啊?”
“搞这么神秘?”
皇宫啊,书娴脑子里脑补了各种珠宝玉石,一睁开眼,一串裹着厚厚糖衣的糖葫芦举在她面前,“……”!
“你还能再抠门一点吗?”
“你去的是东宫,东宫!”
“奴才都捧着金子过来找你。”
沈星语一伸手,“不爱吃还给我。”
书娴一口咬了最上头最大的一颗糖球,腮帮子被撑的鼓鼓的,“没见过你这样的东家,一只糖葫芦还要要回去!”
沈星语闲闲抱臂:“我什么时候成你东家了?”
“你不是不愿意入股,那二百两算借的?”
“东家!”
“咱们好姐妹,谈借钱多伤感情,”书娴叼着糖葫芦给她朝屋子里推:“您老啊就跟我大人不计小人过,我愿意给你做一辈子长工。”
书娴热情的给沈星语摁到贵妃榻上,给她敲背,殷勤备至,活脱脱伺候主子一般,“我再给你煮茶,丞相府的管事想要走后门要一些红果果,送了一饼蒙顶甘露贿赂我。”
她拎了红泥炉过来,用镊子挑着茶叶道:“这些人可真是疯啊,就那么一小盒红果果,这都卖到五十两一盒了!”
“这些人还是动抢的,以流行买到一盒红果果为荣。”
“你这简直是一本万利啊!”
比起建立琉璃花圃养花需要太长的时间,冬日里果蔬都匮乏,好吃又甜的红果果更招人。
沈星语道:“我只是领个先,等明年更多人种出来了,也就不这么紧俏了。”但这个冬天,也足够她累起足够多的资金了。
书娴不懂种地育苗,问道:“旁人能种出来吗?”
沈星语:“我教,别人不就会了。”
书娴:“……这么赚钱的事,你就这样要交给别人了?”
“你也说了,这样赚钱的事,旁的匠人肯定也心动研究,”沈星语道:“再说了,我一个人做这个,能做多大?我不如卖红果果的种子,那市场更大,百姓多了一项营生,也有更多人吃的起红果果,我何乐而不为?”
书娴被打开了新思路,啧啧:“还是你这脑瓜子灵活。”
滚水顶起壶盖冒出一缕白烟,书娴长发利落的用玉簪束在头顶,蓝色的直裰里头压着黑色的长袖,滚了边的交领因为拎茶壶上身倾斜下去,修长的脖颈里,隐约露出一只饱满的喉结。
沈星语:“……”
手指伸过去摸了摸,外表看着像真的喉结,但摸着便会露馅,比一般皮肤来的硬很多,“你怎么弄出来的?”
“还挺像是真的。”
她不可思议道:“若不是我们认识,大街上你走我对面,我怕是真得以为你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
这才四日的功夫,那日她提出来,让她乘自己不在的时候帮她看一下花圃,她一定要扮男装才肯,那日男装的衣服穿的都是自己的,现在连喉结都能自己做出来了,真真找出了扮男人的精髓。
“像吧?”书娴挺高兴的,道:“别说那些长工了,就是那些大家族的管家都没人认出来我是女的。”
“厉害。”沈星语这句夸奖真心实意。
说着话的功夫,水儿端了点心上来,“公子,娘子,尝尝这新做的松茸饼。”
沈星语一挑眉,“公子?”
书娴挥挥手,让水儿下去,同沈星语解释道:“我这不是扮男装吗,要是这里的身份和花圃的不一样,终究有被戳穿的风险。”
“而且吧,我觉得做男子挺好的,所以我决定,以后在家里也做男子。”
沈星语目光扫过她光秃秃的指甲,莫名想起来她那日头一次扮男子有些不安的找剪刀,坐在几上剪指甲的样子,“细节要做到位,被人认出来不好。”
她心里清楚,书娴是怕人认出来她曾经的身份,连累她在花圃工人心里的形象。
她当初虽说听自己的话赎了身,却总让自己少来她这里,她总是说,别人看到认出来,连累她也被归为一类女子就不好了。
赎身之后,沈星语也从未见她在这院子里出去。
沈星语摸摸自己的脸,正是因为她一直扮丑,所以她知道这种滋味。
“你不必这样,长工们要的是赚钱,谁敢有异心,我将他逐出去就是。”
“你这么做也不合适,”书娴道:“钱谦益以正妻之礼娶柳如是,达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百姓和读书人怒而捡石头砸婚船,钱谦益被嘲笑成了什么样子。”
“千百年来人的认知便是这样子的,为贞洁而死才是烈女,我们这样的便是自甘下贱,也未必每个人心里头都是这样想的,但同我这样的人靠近,的确很容易被划分成异类。”
“我做男子挺好的。”
沈星语认真打量书娴,她眉眼之间的确有一种焕然一新的做事精神,也是,比起日日闲着,能管理好花圃,同那些世家大管事周旋,这本身也有一种成就感吧。
沈星语心里一时五味陈杂,似乎这对书娴来说好像也不完全是个坏事。
书娴见她面色还是犹豫不定的,又道:“你这花圃如今名气大,怕是有人已经眼红了,你一个弱女子,别人怕是觉得好欺负,容易被人盯上。”
“有我这个男子还是不一样的。”
沈星语看着她的眼睛:“你真想一辈子做男子吗?”
“裙子。”
“朱钗。”
“蔻丹,这些不会觉得难受吗?”
“我真喜欢,”书娴道:“你不会懂我对能被人平视的那种目光的期待和喜欢。”
沈星语终于知道,书娴是真正想做个男子了,点头同意道:“好吧。”
书娴又道:“还有啊,如今我有自己的男子名字,凌寒。”
沈星语:“那我托人给你办户籍。”
书娴抱住她:“那太好了!”
“对了,”沈星语去架子上拿了一壶酒过来,拆了酒上面盖的襟布道:“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太子被废了。”
“庆祝一下。”
书娴有点懵,“废了?”
怎么说呢,被人打自然是恨的,但那是一国储君,位置太高了,人家就是想杀了她,也是一句话的事,书娴从来没想过说能报仇什么的,那简直痴人说梦,有些难以置信的道:“一国储君这么容易就废了?”
沈星语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容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又很快恢复过来:“就朝堂争斗,被大臣拉下去了呗。”
“真废了,朝廷的告示应该都贴出来了。”
“不信你去告示亭看看。”
书娴拎起酒壶咕噜咕噜灌了半天,“这哪个能人干的!”
“我敬他!”
“我敬他十八代祖宗!”
沈星语眼皮垂下去,没接话,将酒拿过来灌起来。
最后的结果是两人都醉了。
书娴认定自己扮男人一本万利,第二天,她就发现,扮男子的弊端了。
“唉唉,凌管事,你跟东家是不是一对啊?”
“你跟东家什么时候办婚事啊?”
“虽说咱们这东家长的可能不怎么样,整天带个面衣,但她这种花的本事没的说,凌管事,你也别挑了,这都能日进斗金了吧。”
“搁我我是愿意的,丑成什么样我都愿意娶。”
从花圃里出来,书娴摸着下巴道:“完了,你在大家的认知你,可能已经有了个姘头。”
沈星语:“……”
“为了你名声着想,”书娴很认真思考了这个事,“我觉得还是丈夫更好听一点。”
“你介意不介意自己多个丈夫?”
沈星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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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公府,顾修刚下值回来,便看见等在门口的曹氏。
一个夜晚的功夫,太子被废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上京,曹氏自然也得了消息,深深愧疚,自己错怪了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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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儿。”
她上前一步,走到顾修面前,“为娘来看看你。”
顾修勒了马缰绳,淡淡睥睨了一眼曹氏,翻身下马,自有小厮来牵马。
他拎了衣服下摆,缓慢踏上镇国公府的石阶,目光平视前方,淡漠问:“何事?”
曹氏也不介意他的冷淡,跟上来道:“是为娘错怪你了,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记挂新柠的。”
顾修跨进府内,波澜不惊的声音:“何事?”
曹氏跟着他进了府内,一眼扫过去,如今还有不到半个月就过年了,这府上冷冷清清的连个灯笼也没悬挂上,一点快过年的气氛都没有,再看他单薄瘦了很多的身形,心中刺痛。
“快过年了,湛儿孩子已经有四个月了,能翻身了,胖嘟嘟的很可爱,你妹妹,父亲,弟弟,我们都在別苑,那边灯笼挂上了,年货也置办的差不多了,还置办了烟花,去別苑,我们一家人一道过年吧。”
顾修:“不必了。”
曹氏:“那我来陪你过年,你总不能过年还一个人。”
顾修:“没什么不可的。”
曹氏:“你还在想着她?”
“这是我的事,”顾修道:“母亲若是没事就回去吧。”
曹氏看着顾修一直往前,不停留半步的修长身影,“你有没有想过,这么久了,如果她不是死了,人还在,怕是--”
“也有新人了。”
“也许她现在已经是旁人妇了。”
顾修跨在前方的一只脚生生顿住。
曹氏张张口,原本还想再说说,但见他背影一动不动,忽然之间像是个没有人气的雕塑,她忽然说不下去了。
“娘备了许多好吃的东西,我们全家都在別苑等你,一块热闹热闹过个年。”
背后传来离开的脚步声,双瑞看着曹氏绕过了照壁,听见“噗”的一声,血如细雨,从顾修的口里喷出来。
“爷!”双瑞慌张喊。
“爷!”
双瑞连着喊了三四声,顾修终于回神,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掖了唇角,“没事。”
双瑞将心绞痛的药递给他,眼里急出了泪花,“大夫说了您的心情不能再激动,容易咳血。”
“您这又是何苦。”这样简单的道理,连他都能想到,为何主子还控制不住情绪呢。
难道说,世子爷连这么简单的事都没想到过?
还是不敢想。
双瑞快哭了,“我去叫大夫。”
“不必,”顾修平静的将药丸嚼碎吞进嘴巴里,道:“先去做事。”
“按我教你的,去将消息放给大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