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1 / 1)

假死后夫君后悔了 公子星昱 3891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103章

  树影摇晃, 顾修披了一身风雨踏入东苑,烛火惶惶,这些时日未见, 曹氏一眼认出来顾修。

  “修儿,你是下值回来了吗, 来,同母亲一道用膳。”

  “今儿个有好吃的菊花鱼,快来尝尝。”

  顾修目光淡淡扫过她面颊,她面颊红润,精气神也足,语调天真轻快, 看着倒是比之前过的开心。

  拂开手,避开她的触碰,缓慢道:“儿子吃过了, 您自己吃吧。”

  曹氏眼睛滚出泪珠子, 声音哭腔的颤抖:“你是不是还在怪母亲, 不愿意亲近我?”

  顾从直搁了筷子起身,近来他被迫照顾曹氏, 见识到她如今的疯,对她过去的不易认识的更深刻一些。

  带了斥责和抱怨的声音:“你这一走就是这些天, 将你母亲全扔给我一人,什么事也不管。”

  “好不容易回来,就同你母亲用一些吧,怎么说你也是她生的。”

  顾从直的话音刚落下, 胸膛上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曹氏跳脚的责骂。

  “我儿子轮的到你来批评!”

  顾从直气死,他真怀疑曹氏到底疯没疯:“你这个人到底有没有良心, 还是你一直在装疯,你搞清楚,这些时日都是我在照顾你,你儿子没沾过半分。”

  曹氏直接跳起来挠他:“我是侠女,我要杀了你这个负心薄情的男人。”

  顾从直被他追的满屋子乱跑,曹氏抄起碗砸,顾从直朝外头跑,不好进雨里,好在廊庑长,两人在廊庑里又上演一场追杀。

  顾修抱臂看了一会,回了朝晖苑,端了烛台到书桌上,舔墨展信纸,思考了一会,落笔写了一封为双瑞求取倩雪的信给沈星语。

  这封信中的用词是他这一生里少有的虔诚敬畏。

  这世上其实没有代偿圆满这件事,这给人圆满的过程其实不可能是一种愈合,而是一种进一步得自我割裂。

  这种割裂有一种精神式的自虐,但他这个人向来能忍,以至于他都能接受。

  他给双瑞成婚的赏赐亦远远超出了一个奴婢的规制。

  翌日沈星语坐在轩窗边,细雨给这世界涂上一层迷幻的迷蒙水雾,和着潺潺雨声展读这封信。

  沈星语记得以前他的字同他那个人一样,锋芒强势,这封信很工整,折钩竖捺都敛去锋利,温和克制。

  她仔细揣摩他信上的每一个用词,试图解读他这个人,似乎窥见他寄托式的自尝心愿。

  雨水滋润世间万物,花园里的花吸饱了水,花色明艳干净,柔软芬芳。

  如果说少女时期沈星语迷恋的是他的外表,如今,她尝试着解读他的内在,窥见他这个人的灵魂。

  他精神强悍,骨子里的野性不亚于一匹凶狠的狼,他在汹涌的政治浪潮里征伐,丢爵受伤似乎都能看淡,平静接受,没向谁抱怨过一句,也不曾怨憎过命运,独自克化。

  她拒绝他四次,他做尽一切也能干净利落的抽身,连个名也不留,干净利落的不纠缠。

  沈星语在这件事上品出了当年同盛如玥那件事一样的绝情,他向来只做认为他对的事。

  如今,读懂他的绝情才知道他那颗心的珍贵之处。

  这个男人,连表达爱意的方式都是克制的,他有一种化骨做庇冠的如山般的沉默厚重感。

  怎样的精神海域,才能承受如此沉重的宿命,

  或者,是因为童年的经历,让他从很小的年岁开始,学会了自负生死。

  从不指望旁人吧。

  沈星语心中涌起一阵酸涩的心疼,她自然没异议。

  回信言明,待雨季节散去,可以上门来走成婚礼节。

  奴婢成婚,倒也不必像普通百姓家里走礼那征走许久的礼,挑个好日子,一顿喜宴便可办完。

  但两个人麻烦的地方在于,不是同一个府上的,这婚要怎么成,沈星语没回。

  这场春雨绵延了十几日,终于放晴,草叶花朵上的露珠折出刺目的阳光,顾修在一片晨光中带着双瑞登门。

  “我想起来,我好像没喝过你煮的茶,今日你给我煮吧。”沈星语细长的手指将茶具和茶叶贴着桌面推过去。

  “我可以试试,不过没煮过,可能不会太好喝。”顾修目光扫过她指尖透着粉的指甲,移到浅蓝色青瓷杯上,避开她的手指朝自己面前推,揭开茶叶罐子道。

  是上好的蒙顶甘露。

  “那不是顾大人你人生第一次煮茶,难喝也是我的荣幸了。”沈星语笑着揶揄。

  顾修无奈得揉揉额角:“如此荣幸,那你可得喝光。”

  “好啊,”沈星语一点也不带怕的,“有你作陪,我不怕难喝。”

  顾修对她笑了笑,垂下眼皮,拿了镊子挑选茶叶。

  “两人这婚事你想怎么办?”

  沈星语今日穿了一件素雪绢纱上裳,配了一条织金挑线裙,裙摆上大片大片的鸢尾花,人像是在花丛里。

  两缕细长青丝垂在胸前,手轴搭在几上,软软的掌心撑着下巴,含笑盯着对面人问。

  “娶妻,自然是将妻子娶到自己家里,只好委屈你受累,将人放了,让她入镇国公府。”

  顾修用镊子夹着杯子,边用热水滚着洗杯道:“你有用的称心的,接替倩雪的奴婢吗?若是没有,我可以赔你几个用。”

  “绿翘是你用的习惯的,朝晖苑的那些奴婢都还在。”

 

  “不用了,书娴这院子也不大,她也不是很喜欢用很多的奴仆。”沈星语不假思索的拒绝道。

  顾修手稳稳的拎着茶壶,滚烫的热水泼洒,顺着沟槽流出。

  “那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衣食不缺,生活富足,想不到我有什么想要的,你暂时先欠着吧。”

  “咔”一声,顾修将茶盖盖在茶杯上闷洗茶,目光抬起看向她的眼睛:“如今你自己能立住根本,我也想不到自己能给你什么,怕是要一直欠着了。”

  “那你就欠着吧,”沈星语看他:“那你呢,有什么想要的吗?”

  “或者说,你觉得人生有什么欠缺不圆满的地方?”

  顾修垂下眼皮,茶杯盖住茶叶沫,倾倒出苦涩的第一遍橙黄茶汤,又接开茶盖,重新注入滚水。

  “想不到。”他目光扫过她饱满的面颊,满足的道。

  “哦。”

  沈星语转过下巴看向窗外,没再说话。

  茶叶闷了一会,再次倒出来的茶汤颜色清亮,去苦甘甜,推到沈星语面前,“尝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星语目光收回来,端起茶杯小口暇了一口,唇边漾着满足陶醉的笑:“很香。”

  “真的?”

  顾修被她的表情香到,端起一杯一饮而尽,大概是第一次闷茶的时间太短,涩感并未完全去除,有点苦,第二次冲泡的时间又有点长,茶叶泡老了,清香不足,有一点淡淡的枯腐的腥气感。

  “又骗我,”他无奈的揉揉额角,“很难喝,比不上你泡的。”

  “我就是喜欢骗你啊,”沈星语笑:“你第一天认识我啊。”

  顾修拿她没办法,耸耸肩。

  又过了半个月,沈星语亲自操持,给倩雪办了这场婚事。

  顾修定的吉日,合八字的高僧说,今日是个好日子,然后,清晨就下起了雨!

  到了中午,那雨越发厉害起来,有倾盆往下倾倒的雨势,连抬娇都成了困难,好在唱喜的媒婆极为伶俐,凭着那三寸不烂之舌亦将这场不甚被大雨倾袭的婚事说的上上吉。

  为了不错过吉时,沈星语干脆让他们在这边拜堂成亲入洞房,左右两人都是奴婢,对规矩没普通人家那么大,双瑞和倩雪都是心大的人,两人笑嘻嘻的,沉浸在成婚的喜悦里,一点也不介意下雨带来的不便。

  “这么好笑?”

  顾修看着沈星语抖动的肩膀,无奈的揉额角。

  “是很好笑啊,”沈星语笑的肚子都痛,“你说你这个人,都是什么运气。”

  “你下次还是别选什么吉时吉日了,亏得双瑞心大。”

  顾修看一眼倾倒的雨势,又低头看一眼微微抬起的双手,“大约是手上沾的血多了,福缘早就坏了。”

  “我这人福缘好,我把我的分一点给你。”

  “嗯?”

  她手伸过去,小小的,柔软的手,放进他手心,五指扣入他的指缝间隙,

  “这样你的福缘就同我一样多啦。”

  很揉软的触感,那种温热的细腻感觉,胜过最柔软的绸缎。

  一种温暖的感觉慢慢包裹在手心。

  他大脑一片空白,直到指根被那五只小巧可爱的手指夹了夹,他才回过神志。

  沈星语锁住了他的手。

  只一下下,又好像是很长的时间,沈星语的手抽了出去。

  “今夜雨挺大的,我刚刚让人准备了客房,你别走了,在这边住下吧。”她专注的看着雨势道。

  “好。”

  翌日分别,顾修再出现是一个月之后,这回沈星语再见,发现他的气色和体力都比之前好了一些,沈星语仿佛看见他背后做复检挥汗如雨,忍着疼的样子,心中微酸。

  他泡的茶也很有些样子了,喝起来清冽干甜。

  在这之后,他很规律,每隔七日会出现一次,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只是简单的喝茶用膳,有时候在院子里走一走,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家常,会相互赠一些小玩意,会用小白和小絜相互通信,随时随地将自己的生活传给对方。

  顾修的身体肉眼可见的,一个月比一个月要有起色一些。

  到了七月里,沈星语种植的第一季胭脂米水稻长势已经完全成熟,收成很好,沈星语在地里选了两颗饱满的金黄稻穗送给他,顾修得了麦穗,打了马儿去看她的田地,一望无际的金色稻田,人生头一次发现农物的美。

  到了九月末二十六这天,顾修清早接到小絜飞过来的消息展开,沈星语在信里说自己的脚歪了,顾修急急打了马,一路穿过她的院子,到了她的闺房,便见沈星语枕着引枕,半靠在榻上,烟花裙摆如花散开,左脚绣足的足腕处包着厚厚的帨巾。

  “怎么回事?”

  他三两步走到塌边,目光低垂下去,看着她包裹的伤处。

  “昨晚没睡好,早上没注意,下楼梯摔了。”她面色苍白,疼的嘶声道。

  顾修眉头蹙着起来,“大夫怎么说?”

  “说伤到骨头了,有瘸的可能。”

  她说着,泪珠子啪嗒掉下来,“好疼啊。”

 

  顾修以为只是普通的扭伤,没以为能这么重,面色刷的白了,“我去宫里给你找御医。”

  “你别走。”

  她拽住他的衣袖,“我现在很疼,这是伤到骨头,御医也不是神仙,不可能让断了的骨头再生出来。”

  “我要成了瘸子了,可怎么办……”

  “没事,”顾修退回去,挨着她坐下,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掏出袖子里的帕子给她擦眼泪,“你别哭,我会照顾你。”

  她仰起脸看他:“你真的会照顾我吗?我很可能会成一个瘸子。”

  “会,我会一直照顾你,你不要担心。”

  “呜呜呜,”她扑进他怀里,哭的伤心又凶狠:“那你不能只是嘴上说说,照顾几天就嫌我麻烦。”

  “不会,”他搂着她柔软的肩膀,下巴搁在她柔软的发顶轻蹭:“我永远不会嫌你麻烦,永远庇冠为你挡风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感觉到胸口被什么质地硬的东西膈着,顾修身子歪了歪,入目看见一颗碧绿的珠子,坠在一颗细细的链子上。

  “这是……”碧绿的珠子映在他瞳孔,他整个人僵住。

  “这个啊,”沈星语直起身,用手扶起那颗珠子,“你不记得了吗?”

  “那次在你腰带上拽下来的。”

  顾修当然记得,那回是出了沉碧的事,她头一次生他的气,他们在床(和谐)上拉扯,她一生气,将他玉带上镶的这玉珠子拽了下去。

  “你一直留着?”

  “是啊,”她眼角的泪珠子还挂着,“我最难得时候也没卖过他,属于镇国公府的东西,我全都还给你了,只有这颗珠子,我一直留着。”

  “它一直挂在我脖子上,从来没有离过身。”

  他觉得自己懂,又觉得自己不懂。

  幽深的眼珠慢慢沁上一层迷蒙的水雾,又化成滚圆的珠子,从眼尾流出来,尾音发颤:“为什么?”

  她手缓缓摸上他的脸,看着他的眼泪,“你哭了唉。”

  “你长这么大,有哭过吗?”

  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嗓子被什么东西堵住,他长这么大,流过很多血,就是没流过泪。

  “为……”什么还留着?很空的气音,他嗓子发不出声音。

  “因为喜欢你啊,”她眼泪像断了的线在面颊流淌:“我其实也是个很骄傲,很自尊的人,可你就像是我的劫难。”

  “你怎么对我,我好像只能爱你。”

  “你傻不傻啊?”他像摸珍宝是的,摸她的脸颊。

  “你也傻啊,你一点都不比我聪明好吧。”她嘟囔,手一伸,扣在腕足上的蝴蝶结抽离,帨巾从雪白的绣足上滑落,漏出来一只干净小巧的腕足。

  “骗你的,这么拙劣的借口和伤势你都看不出来哦。”

  沈星语长了一双极为小巧的干净绣足,足背线条流畅漂亮,足趾圆润,他抬起她的足碗在掌心,手指在她细软的足心摩挲:“你这个人真的……好喜欢撒小谎。”

  “五年前就故意扭伤脚骗我。”

  “又骗我。”

  “都是为了爱你,想要你的回应。”她吸了吸鼻子,“不过这次我没有扭伤自己的脚。”

  “我知道,”他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感受她额上的温度:“是我不好。”

  “我爱你,”他和着心酸,终于说出来:“我很爱很爱你啊。”

  历时四年,跨越一千多个日夜,终于,她又在这一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