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他没有堕落过呢?
像狗一样趴在人家门口乞讨一碗冷饭。算不算堕落?
往汤圆里放蚂蚁,讹那些可怜的小贩,算不算堕落?
欺诈良善妇孺,窃取她们的钱囊。算不算堕落?
装瘸子受伤、摸走人家的玉,算不算堕落?
偷了寡妇的母鸡,砸了她的鸡蛋,害得她大哭,算不算堕落?
……
“为什么要这样做?”有个男人曾经这么问他。
当时姜啸之想都没想,就回答说:“因为我饿。”
“饿了,偷走她的母鸡也就罢了,为什么要砸她辛辛苦苦攒起来的鸡蛋?”
男人的目光锐利冰冷,让人无法逃避。姜啸之咬了咬嘴唇,恨恨道:“因为她骂我!骂我是偷鸡贼!还说我有人生没人养!”
那中年男人笑起来,是十分斯文的笑,这让他显得和这街上的贩夫走卒很不相同,令姜啸之不由想起许久许久之前,自己家中那些衣着华贵的客人。有柔软的黑发堆在男人的前额,那一双清澈明目,炯炯有神。
此人看上去好像很聪明,不像个武者,样子瘦弱,手上的力气却不小。
“你想一辈子这么下去么?”他突然问。
姜啸之被他问得卡住了。
“你在这街上,一天偷四五回东西,隔三岔五被人拿住、往死里打一顿。好了起来,又继续偷。”他看着姜啸之,“真想一辈子这么偷下去?你这样子,对得起你的爹娘?”
姜啸之觉得眼窝发热,眼泪要往上涌,但是他拼命忍住。
“我饿!我要吃东西!如果不偷,我就没有钱!”
他本来不想回答这男人的问题,可他偷了对方的钱、又被对方捉住,逃不掉。
“你这样子,你父亲看了会伤心,他那样赫赫的人物,却有你这样的儿子……”
“你算什么东西!敢管小爷的闲事!”姜啸之破口大骂,拼命挣扎,想摆脱那人的手。
那人不怒,也不放开手:“跟我回去吧。”
姜啸之一怔:“回哪儿?”
面容清癯的男子微微一笑:“舜天。”
“我去那儿干嘛!”他呸了一声,“那是马贼的地盘!那儿全都是狄虏!我才不去狄虏的地方!”
“你想一直留在这儿么?阿笑,你想一辈子做无赖?”
姜啸之的脸都白了!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其实那不是他的大名,只是他的乳名,只有父母哥哥们才这样呼唤过他。
男人继续微笑:“我就是知道。愿不愿意跟我走?我会教你本事,把你培养成材。”
“我不去!”姜啸之别扭地转过头来,“我现在活得很好!我不要学什么本事。”
男人似乎有些失望,他松开手,轻轻啧了一声:“难道你怕了?”
“什么!谁说我怕?!”
“一个穷寡妇骂了你,你都知道要报复;杀了你父母的人,你却胆小如鼠、只想躲起来保命,不敢叫他发觉——”
“你胡说!胡说!”姜啸之气得脸都红了,“我没有!”
“那你打算怎么报仇?就在这街上做一辈子宵小无赖。在梦里复仇么?”
姜啸之答不上来,他开始哭,握着拳头。眼泪一串串往下落。
男人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拉过他的手来,把拳头展平。握在手里。
“跟我走吧,阿笑。十年之后,你就能再回来,为你父母报仇。”
……
直到如今,姜啸之依然记得那只手的感觉,男人的手比他的手大,手指间有薄茧,不是拿惯了刀剑的手。却是拿笔的手,那手掌干燥而粗糙,却十分温暖。
此刻想起往事,他竟万分怀念起那只手来了。
正发愣间,姜啸之却听见游麟低声喊他:“大人?”
姜啸之猛一回过神来:“什么?”
游麟冲着那边努努嘴。
姜啸之抬起头,正看见厉婷婷向他举起杯子:“姜啸之!过来!”
姜啸之皱了皱眉,他想了想,还是起身走过去。
锦衣卫们神色都很不悦,姜啸之身为大臣,公侯的地位。到这儿,却被一个女子直呼其名,喝来唤去的……就算是皇后,也太过分了!
走到厉婷婷跟前。姜啸之站住,以眼神问她有何事。厉婷婷那些狐朋狗友们在一边,他不好直接称“皇后”。
“坐吧。”厉婷婷拍了拍身边的高脚椅子,“我和他们说你是我的熟人,他们不信,所以我叫你过来,证实这一点。”
姜啸之无奈:“现在您证实了这一点,我可以回那边去了么?”
厉婷婷笑起来:“都说了,叫你就坐这儿——喝什么随便点,有人买单的。”
姜啸之回头看看自己的下属,示意他们稍安勿躁,便在厉婷婷身边坐了下来。
“想喝什么?”厉婷婷问。
“都可以的。”姜啸之闷闷道。
厉婷婷拖长调子“嗯”了一声:“委屈你了,这儿没有‘琥珀香’,只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洋酒。”
琥珀香是那边的佳酿,被厉婷婷提起,姜啸之的喉头,不自觉吞咽了一下。
他性喜美酒,明祯四年,姜啸之与宗恒征伐南方浚州,事先曾在宗恪面前击掌相约,谁先攻下浚州首府岳郡,谁就能得到天子封赏。浚州的琥珀香天下闻名,后来是姜啸之的驰龙军率先攻入了岳郡。宗恪知道他素性好酒,特别赏赐了他十八坛琥珀香。
姜啸之居功不自傲,只留了两坛,剩下十六坛,八坛给自己的驰龙军,八坛给宗恒的御凤军。他说,没有宗恒在西南牵制敌军,他的先锋也没可能那么快进入岳郡。
姜啸之在这种事上,从来做得让人没话说。
其实留的那两坛琥珀香,姜啸之也只喝了一坛,另外那坛早让井遥给抱走了。
想到许久没尝到的佳酿,姜啸之微微叹了口气,他过来这边,因为怕喝酒误事,所以只喝淡如水的啤酒,烈酒是从来不碰的。
厉婷婷朝着酒保打了个响指,给姜啸之叫了杯马丁尼。
“没有琥珀香,拿这个凑合吧。”她说。
“不必了,”姜啸之小声推阻道,“臣公务在身……”
“怎么?怕了?这点酒就能把你放倒么?”厉婷婷轻蔑地看了他一眼。
既然她这么说,姜啸之无法,只得端起马丁尼,喝了一口。
酒精在他的口腔和咽喉中,细细灼出一条线,一点都不爽快。
“味道怎么样?”厉婷婷看他。
“不怎么样。”姜啸之老老实实地说。
厉婷婷笑起来。
“自是比不得咱们那边的佳酿。”她微微叹了口气,“别说琥珀香,就是龙髓醪、寒潭醉、秋露白、蓬莱春那些,也无处比。”
厉婷婷列举的都是那边的美酒,姜啸之记起,据说嘉泰公主性子豪爽,也能像男人一样饮酒。
倒是她说起“咱们那边”这种话,让姜啸之微微诧异。
提起一串酒名,厉婷婷仿佛也陷入到了过去的回忆里,她的神色有些恍惚。
“……浚州本是美酒之乡,偏偏遭了你们这些狄虏的荼毒,坏了酒脉,如今连浚州的酒都不香了。”
简直是胡说八道!
姜啸之本想出言反驳,但是这个场合,和厉婷婷争吵起来没什么好处,于是只得忍了。
那边几个男人看见厉婷婷和姜啸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