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1 / 1)

蔫儿玉 脆桃卡里 3136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76章

  ◎同行◎

  胜玉快步离开山中寺庙, 雪花夹在风中落在脸上,凉丝丝的, 衬得她面颊更热。

  走十步, 她觉得羞耻难当。

  走二十步,她反应过来了。

  是李樯脑子有病。

  他写的那些东西,跟十一二岁情窦初开的少女在闺中边做白日梦边写诗有什么区别?

  唔,还是有的。

  少女会知道把这种东西藏起来不给人看。

  他则是摆在所有人面前。

  不仅要给人看, 还要给神佛看。

  大约是他高高在上惯了, 根本没把这周围的陌生村民放在眼里, 视他们如无物, 更何况他没有署名, 也没留下任何特别的标记,根本没想过会被谁看到, 所以这样放肆。

  胜玉紧紧地捂住脸。

  她假装那些跟自己没关系,才能不被尴尬得手脚蜷缩。

  一路上, 好不容易调整好心态。

  结果刚进营区, 就看见了迎面走来的李樯。

  胜玉一僵, 心中五味杂陈地再次炸开, 手脚僵硬得不知如何是好,干脆站在原地没动了。

  李樯身后跟着几个随从, 似乎要经过这里。

  他比胜玉更早看见她,本来面无表情地朝这边走过来,但是在看到胜玉身形僵住的反应后,他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胜玉总觉得, 他看着这边的目光更冷了, 面色也愈发冰寒。

  须臾, 他侧转身,带着其他人绕道。

  不跟她交集。

  等他走后,胜玉松了一口气。

  接着面色复杂。

  她真有点看不下去李樯的脸了。

  一看到他高傲森寒的冷漠脸,脑袋里就会自动出现如泣如诉的声音,念着他写在布条上的那些话。

  救命。

  雪总有停的那日。

  李樯领着大部队回京,胜玉则要去月安郡,下了山便要分道扬镳。

  在启程前,曾经给胜玉守过门的一个小士兵找到她,把她叫到一驾马车前。

  胜玉掀帘进去。

  李樯坐在里面。

  他已经穿上了官袍,盖住武将肆虐的杀戮气息,显得多了几分温雅。

  坐得端正笔直,连神色都是一丝不苟,如昭昭青天一般严肃正经。

  胜玉瞅了他一眼,垂下视线。

  李樯让她坐在旁侧,说。

  “几位军医都说你有功,理应受封赏。但你不在军士列编之中,不能按例赏金银布帛,便从别的地方寻了些东西作为赏赐。”

  真是正经事?

  胜玉有些意外,犹豫了一下才想起来拒绝。

  话慢了一拍,李樯已经拿起手边的东西递了过来。

  那是一本订好的书,扉页上写着《傅园旧录》,还有一张单子。

  胜玉眼睫颤了颤,接过来翻开。

  这是她编的那本书。

  之前想托月安郡的何老板帮她偷偷印制一本留存,何老板还没有答应,她想着来日方长,便将手稿先留了一份在何老板那里。

  但她手上的这个,却是已经编校好了的。

  不仅如此,那张清单上还列出了许多家书局,几乎遍布大梁,每一家书局都将会印制这本书并贩售,就跟别的正式发行的书一样,感兴趣的人都可购买阅览。

  傅家的人和事,终究不只有她一个人记住。

  会被千千万万看过此书的人记住。

  胜玉心口微烫,指尖在书页上拂过。

  她没想到李樯在离开月安郡前居然还去找过何老板,还把这事儿给弄好了。

  还美其名曰是,赏赐。

  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好像他是被几个军医给逼迫的一样。

  胜玉收敛神思,见李樯又从怀中摸出一个印章,定契用的。

  他递过来,胜玉去接,指腹难免擦到他的手心。

  李樯飞速地松了手揣回袖子里面去,像被轻薄了一样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胜玉:“……”

  她脑海里又响起声音,仿佛李樯在她脑袋里一边哭一边念着那句“不要再靠近我”。

  胜玉不动声色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刚刚还有点悸动的心思,也瞬间歇了下去。

  怎么说呢。

  就是不太想跟傻子讲话。

  胜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双手合在身前,行礼道谢。

  然后转身下了马车。

  旁边是去月安郡的乡道,前方是去京城的宽阔大道。

  胜玉站在路旁树下,看着那辆马车又在原地静静停了好一会儿,然后启程。

  车轮粼粼扬起尘土,没过多久,全部消失不见。

  胜玉骑上留给她的那匹马回到月安郡。

  战事平息之后,月安郡就又回到了原本的样子。

  她赁下的那处庄子的东家又回来了,站在门口跟左邻右舍招呼着,喜气洋洋,嗓门很响亮。

  见了胜玉,对方惊讶地“呀”了一声。

  “妹子,你回来了!”

  激动喜悦之色在面上很是直白。

  经历了战乱的惊吓,每一个重逢都使人高兴不已。

  胜玉也笑着朝她点点头。

  对方当然不知道她这段时间去做了什么,大约以为她是逃难去了别处。

  胜玉回到屋里,收拾了一番,何夫人就找上了门。

  一见面,何夫人眼眶红了。

  “小玉,你没事,太好了,那个……将军来的时候,都把我吓坏了。”

  胜玉拉着她手坐下,苦笑不已地听着何夫人说当日李樯找上门的情形。

  一个肃杀的黑脸将军突然出现,张口就问胜玉和他们来往,是所为何事。

  把何夫人吓得不轻。

  还以为胜玉是犯了什么错,被抓住了。

  又听那将军说要带她去前线,何夫人更是吓得快要昏倒。

  心想什么罪这么严重,竟然要去充军。

  李樯不得不多解释了好几句,何夫人才明白过来,便将手稿整齐装好给了他。

  知道胜玉去过前线的人,怕也只有何夫人一家。

  胜玉谢过何夫人,安慰她好一阵,又和她一起待了一下午。

  临出门前,何夫人还说,第二日要带着孩子们再上门来玩。

  胜玉想了想,便说。

  “那我们明日一起去逛茶楼吧。”

  “茶楼?”

  胜玉之前盘下来的铺面,因着叛贼的影响就没了后文。

  这下安定下来了,刚好喊足人动工重装一遍。

  两个月后,一栋崭新的茶楼慢慢有了雏形,开张后的生意也如胜玉预料的那般,很是红火,而且看得出来,往后会越来越好。

  何夫人笑颜逐开,连连夸她有本事,有眼光。

  有这么个好营生,这往后再也不愁没钱了,就舒舒服服地过日子便是。

  结果胜玉静了静,告诉她。

  “我准备去一趟京城。这段时间,烦请夫人帮我看顾茶楼,三七抽成,可以吗?”

  “这当口?”何夫人惊讶,“去京城做什么?”

  “快过年了,我去见见朋友。”胜玉笑笑。

  她给黄莹写了封信,黄莹喜不自胜,要派车马来接她。

  胜玉说不用,跟着一个商队进京。

  京城大雪纷飞,虽然换了新皇,但看起来和往年没什么不同。

  胜玉到京城后,先去书局定契,接着买了一块上好的石料和刻刀,在客栈里待了一下午。

  她把刻好的石碑裹在披风里,带去了上灵寺。

  幼时父母常带她来上灵寺烧香游玩,她跟方丈打过招呼,请了个神位,将自己刻好的石碑摆了上去。

  从此故人魂有归处,想念也有了可安放之地。

  屋外一片宁静,只有落雪声,胜玉在石碑前跪坐了整整一日,将这些年想说的,没说的话,全在心底说了一遍。

  等到天色渐晚,她才回神站起。

  屋外有脚步声。

  一柄伞收起,露出了燕怀君的面容。

  胜玉立刻绽了一个笑,有些惊喜。

  “怀君?你来了。”

  燕怀君也冲她笑了笑,只是笑容有些别扭。

  他将伞倚在门边,走进来看了眼神位,小声说:“没打扰吧?”

  胜玉摇摇头。

  燕怀君便从怀中拿出两个热腾腾的饼子递给她,自己去石碑前拜了拜,烧了一炷香。

  胜玉这才想起来自己饿了一天没吃东西,走出门去坐在廊下吃饼。

  看着满天雪花,咬一口饼子,双腿晃了晃。

  过了会儿燕怀君也走出来,在她旁边坐下。

  “你能回京城过年,是再好不过了,到时朝廷休沐,我们一起出去玩,这时节热闹得很。”

  胜玉笑着眯眼:“好啊。”

  “你还住在客栈?终究不太方便,不如你尽早来我……去黄莹家住。”

  燕怀君匆促改了后半句,语调沉闷。

  这是他和胜玉之间应守的距离。

  胜玉仿佛没听出来,还是笑着,点头。

  燕怀君看着她,目光隐隐波动。

  半晌,他提气沉沉道:“抱歉,胜玉。”

  胜玉安静地看着他。

  燕怀君语句艰难:“我不该……将你一个人留在月安郡,让你经受那样的动乱和危险。”

  他为了自己的自尊落荒而逃,但比起胜玉的安危,他的所谓“自尊”又值什么。

  “你不要这样想的呀。”胜玉腿不晃了,认认真真地看着他。

  “你不用背负这些,不管是月安郡的事,还是当年的事。”

  燕怀君眸光颤动,呼吸微微急促。

  胜玉心里其实很清楚,她的朋友们,对当年的事情都耿耿于怀。

  没有帮上她,没有留住她,大约一直让他们很愧疚。

  胜玉第一次回到京城时,也曾退怯过,就是不敢面对他们的愧疚。

  “我每次只要想到你们就已经很开心了,我知道只要有你们在,我就不是一个人孤零零的,而不是需要把你们全都绑在我身边。”胜玉说,“有的感情是不需要证明的。”

  比如他们之间数年来长久未变的、几乎可以当成亲情的友情。

  燕怀君腮帮紧了紧。

  他明白胜玉的意思。

  回到京城后,他想了很久很久。

  再想起胜玉的拒绝,比起遗憾,他更多的竟然是害怕。

  害怕从此之后胜玉就不再像从前一样待他,也不再接受他的关怀。

  可是见了面后,燕怀君悬起的心也在三言两语间放了下来。

  她见到他后真诚的笑容和毫无芥蒂的亲昵,都打消了燕怀君的疑虑。

  胜玉当日说的是真的。

  她会永远打心底里把他当成挚友,永远明朗温柔,不论他曾变化过多少种心思,又有多少的遗憾和胆怯。

  这对他来说,或许才是更好的选择。

  燕怀君眉宇舒朗,低头对胜玉笑笑。

  心中却在自嘲。

  比起胜玉,他实在是懦弱胆小。

  雪停了,天色反而看着好像亮了些。

  胜玉站起身,提醒燕怀君带伞。

  “走啊,回去啦。”

  燕怀君眼眶微热,转身拿伞掩饰。

  山道上两人并肩走着,一边絮语。

  “那天听了你说的,我打算去找我真正想做的事。”

  胜玉欣然道:“真的吗?那你找到了吗?”

  “嗯,大概吧。虽然目前还没有具体的方向,但是我发现我并没有我以为的那般厌恶官场。”

  “那就好!”

  “是,我大约真有些变化吧,这些日子我家的人也很高兴……”

  洁净的雪地中留下两串脚印,不彼此交缠不相互攀援,敞开心扉地彼此陪伴同行,走向很远很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