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李樯,这才是你真正在意的◎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 就被凌昭赶来的脚步声打断。
看见胜玉和黄莺好端端地站在后院里乘凉,凌昭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原来你们在这儿, 还以为你们变成鸟儿飞走了。”
黄莺嗤他:“你这点胆子, 当初被玉儿吓了一回就吓破啦。”
胜玉羞惭地低下头。
两人都不是在朝着她说话,却句句都在点她。
分明是在指责她五年前的不告而别。
黄莺哼了一声走在前面,胜玉也跟着返回去。
李樯也来了,在门里站着等她。
胜玉经过时, 他低头来看, 伸出手指擦了擦胜玉脸上还残留的泪珠。
带着笑的嗓音温和得像吹过竹林的风。
“别哭了, 没事了。”
已经走到门边的黄莺回头看了一眼, 恰好看见这一幕, 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胜玉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拍开李樯的手。
李樯温和的面容渐渐皱了起来, 露出些委屈。
“胜玉,黄大小姐似乎不太喜欢我。”
这话黄莺自然也听见了, 一阵头皮发麻。
不过她也历练了这么多年了, 在后宅院里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当即叉腰哼道:“你想多了, 我不是针对你,我只是太喜欢傅妹妹了, 今日无论谁站在她身边,我都是这样态度。”
果然,胜玉听了这话,根本来不及搭理李樯,一双眼睛只感激地落在黄莺身上, 朝她软软地笑。
李樯委屈的脸变得面无表情, 木然地看了黄莺一眼, 老老实实地跟着两人走出去。
时间流逝得飞快,仿佛还没回过神来,便已到了傍晚。
李樯和胜玉得启程回金吾郡,黄莺和凌昭一路送到门口。
直到马车行远了,胜玉再探出头去看,还能看见凌昭双眼通红地朝马车用力挥手,黄莺也站在原地用手绢抹着眼角。
胜玉心里也酸酸的。
但是更多的是温暖和踏实。
她笑着喃喃:“凌昭就是真性情。黄莺姐也是直肠子。”
这么一想,她身边亲近的几个挚友都是性情直纯之人。
大约气场相合吧。
李樯搂了搂她的肩膀安慰。
“还有机会,你若是想他们,随时都能再见。”
胜玉点点头,又说:“可惜没见到燕怀君,不过黄莺姐说会替我写信寄给他,希望能早点见面。”
“嗯,我陪你去。”
胜玉靠着李樯的肩膀,静静地没说话了。
李樯从一旁取出两个匣子,打开给胜玉看。
“对了,这是这回的赏金。”
那两个匣子里,竟然装的满满的都是银票。
要知道,一张银票可抵小半匣子金条,这么多……
胜玉愣了一下,双眼不受控制地发亮。
“给我的?”
李樯笑着点点头。
“当然,你辛辛苦苦操办选贡之事,赏金不赏你赏谁?”
胜玉立刻坐起来了。
她捧着箱子里的银票一张张数过去。
在竹屿苑当主事,胜玉是为了给李樯报恩,自然不领俸禄,可是得了赏金还不拿,那岂不是傻子。
数完了,胜玉心满意足。
看她一脸乐滋滋的表情,像小老鼠偷到油灯一样,李樯忍不住捏捏她的脸颊,调笑:“就这么喜欢银票?”
胜玉推开他的手,理直气壮。
“对呀,我就是这么市侩。”
“行,不过你得喜欢我多过喜欢银票才可以。”
胜玉红着脸,把匣子收好。
几日后,一行人回了金吾郡。
挂了名的商户来领牌子,一个络腮胡的卖香商人也在其列。
每人发了一个袋子,香商也领了自己的袋子回去,觉得有些意外地重。
走出门外解开袋子一瞧,里边儿除了牌子,竟装着几块金子。
点一点数,正好是那时他给竹屿苑那位女主事送的“礼钱”,还多出些许。
看来……那天那女主事没说空话。
竟真是同他借的。
选贡之事已了结了,胜玉琢磨着,自己得另外找些事情来做。
至于做什么,她在京城时,已经有了模糊的念头。
忙完之后,胜玉到大街上逛了一圈。
那个想法更加确定成型。
她其实身无所长,会的都是些好玩享乐之事,看起来确实没什么用处。
但是谁说无用的东西就不能存在了,有人喜欢它,就自然有它的道理。
像胜玉,在数着珠花的时候就感觉很自在、心平气和,仿佛世间的烦恼都消失。
那些爱逛爱玩的姑娘家,大约也有类似的快乐。
能给她们带来享受,又何尝不是一种本事呢?
胜玉第一次有了,自己还有些用处、有些本事的感觉。
她想定了以后,就把这主意跟李樯说了说。
“你要开店?”李樯果然吃惊,讶异地盯着胜玉。
不怪李樯惊讶,这世道士农工商之中,商是最贱之业,胜玉虽然过了几年落魄贫寒日子,但也是大官之女,却甘愿去做个商人。
胜玉倒没那些负担,坦诚地跟李樯说。
“只要能凭我自己的本事糊口,便已经很好了。我也不讲究贵贱,反正日子是自己过的。”
李樯蹙眉道:“你怎么会担心糊口的事?胜玉,我说过了,我会照顾你。”
胜玉摇摇头:“那好没意思呀。李樯,你是觉得我做不成吗?”
“那当然不是。”李樯矢口否认,又嗫嚅了下,“只是觉得没必要。”
胜玉不说什么了,以沉默避开同他的争执。
她能明白李樯的意思,对李樯而言,财富唾手可得,要分些许给她,或许也并非难事。
但是对她来说却不是如此,李樯分出来的“些许”就可能是天大的财富,她与李樯再怎么亲近也得有账必还,而李樯给她的,她是还不起的。
从前已经欠下许多了,往后只能争取少欠一些。
似乎看出她坚决,李樯凝眸半晌,终于松了口。
“罢了,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胜玉这才笑了起来,抱住李樯的一条臂膀贴了贴。
“好呀,我已经看中了一间铺子,明天就能去盘下来。”
说着,胜玉有些止不住地兴奋,“天哪,我竟然也能有自己的铺子。颖儿姐若是看到,肯定要高兴得不得了了。”
她捧着一袋钱蹦蹦跳跳,心里满是雀跃。
毕竟不久之前,她还是那个穷得揭不开锅的贫女呢。
李樯看着她这么高兴,虽然也陪着笑,但眉宇间总有些淡淡的纠结。
他觉得违和。
胜玉在他心里一直如神女般高高在上,即便落魄之时,也是仙子受伤似的惹人爱怜。但现在的胜玉,有些打破这个幻想。
她不再是一个缥缈出尘的仙子,而是变得世俗、像个凡人,她甚至在为了李樯不屑一顾的几袋银钱高兴。
李樯知道她从前受了苦,但毕竟没有亲身经历过,自然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他压着心头的古怪,连和胜玉一起吃午饭时都心不在焉。
胜玉没察觉他的情绪,吃完午饭又匆匆出门,连午休都免了。
真要开店,首先要考虑的便是人手。
胜玉带上豆儿去看自己相中的铺子。
两人一人端了一碗豆花,坐在街对面的树荫下长桌边,探头探脑地打量那间铺子。
“就是这个。豆儿,以后我做老板娘,你做店小二。”
豆儿也是一阵吃惊。
不过是高兴的。
“当真?我不用做奴婢了?”
胜玉呲牙一笑:“当然。不仅如此,还给你算月钱。你招待客人招待得越好,就给你越多。”
豆儿简直喜出望外,看着那间空铺子的眼神也变得跟胜玉一模一样,像是看着个金饽饽。
那边李樯虽然还没调理过来,但一下午没见胜玉,还是忍不住又想了。
他过来找,却到处都找不到胜玉的影子。
弄得他更为光火。
一个破布料铺子,也值得这样费神。
但他已经亲口说了随便胜玉做什么的话,也不好反悔。
只是有些烦闷,胜玉为什么就不能老实点。
好不容易将她哄住了,不再抵触自己,她又想着往外跑。
一整天的都见不到人,跟从前有什么区别。
李樯越想越是气得脸黑,干脆坐在屋里等着胜玉。
直到等到天都擦黑,才见到胜玉回来。
李樯收了兵书,执着烛火,表情不大好看。
“胜玉,你怎么耽误这么久?”
胜玉其实也没去哪儿,就一直在那对着铺子做发财梦,跟豆儿扯闲吹牛。
这么一想,这一下午确实是荒废了,光干了没用的事。
胜玉也有些心虚,挠了挠鼻尖:“往后不会了。”
李樯只当她在哄自己,心情顿时又好了不少。
方才的气闷也全消了,但还是想拿点乔。
毕竟,他还是希望胜玉最好能打消那个想法。
他依旧抬着下巴,别着脸,跟胜玉说:“还是从前好些。你在园子里,我随时都能见到你。你看看你从京城回来后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我想你的时候你都不在。”
胜玉有些脸红,低声喃喃。
“今天不是见了么,哪里就那么想……”
话说着,胜玉的眉眼还是忍不住有些软。
李樯黏人,她是知道的,像家里养了只小狗,不能冷落太久。
她就凑上前,顺毛似的摸了摸李樯的下巴。
“怎么会呢?我在外面都想着你的。你可是我的大贵人呀,没有你的话,我哪能开得起这个店呢。”
李樯其实已经被哄得很高兴了。
他一把将胜玉抱进怀里,看着她温软的眉眼,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崭新的涟漪。
他定定地瞧着,眼前的姑娘已经长大了,褪去了少年时痴梦里的那份青涩遥远,也消弭了重逢后想象中的传奇神性。
她就在他怀里,甜滋滋地哄着他,不是那天边虹,而是他能牢牢地抱到的恋人。
李樯目光像是黏在了胜玉脸上,心里一阵澎湃,觉得她越发像一块儿揭开了糖膜的糖糕,更加的甜香诱人,黏上手就放不开。
但即便如此,李樯想起胜玉要开店的事,还是不大高兴。
他低头亲着胜玉的脸颊,一连印下好几个吻,说:“既然如此,你是不是要多看重我些?你要开店,找几个人去替你看着铺子就行了,你还是在园子里陪我吧。”
“那哪行呢。”胜玉被他的嘴唇啄得有些痒,笑着躲闪,“当然要我自己在那儿才最上心。再说了,我不在园子里,你也可以出来找我呀,我又不是跑到了别的什么地方去。”
“我身为郡守,怎么好去商铺找你?让人看见不够丢人的。”
胜玉忽地一僵。
李樯也怔住。
她抬起头,把李樯一把推开。
虽然人还在李樯怀里,但分开了半臂的距离,倏然就冷下来了。
李樯喉咙干涩:“我方才……”只是脱口而出,随口胡说的。
胜玉却不让他说完,直接打断了他。
她仰着头,澈亮的眸子里满是探究,认认真真地询问着他。
“李樯,这才是你真正在意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