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山歌响(1 / 1)

我妻薄情 青青绿萝裙 2997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348章 山歌响

  通判姓齐, 家里?几亩薄田,数个兄弟, 是典型的耕读之家, 全家供他一个人读书科举。

  然而很不幸,不知是天赋有?限,还是没?碰上对路的考官, 虽然早早中了秀才, 却蹉跎到近三十才中举。好?在“穷秀才,富举人”, 他中举后?, 家中积蓄了一些银钱, 可惜兄弟多, 也只?是温饱罢了。

  春闱之年, 他带上银钱上京,预备科考。可考卷一出来,顿时傻眼。

  太他妈难了。

  于是名落孙山。

  思来想去?, 与其自己再苦读, 不知何年能中,不如以举人的身份做官, 为儿子物色个好?老师。

  当时的他就是怀抱着这样天真的想法,被打发来贵州的安顺军民府当通判了。

  知府是和他同一天上任的,且只?有?第一天上班了。

  和通判不同, 知府是得罪了上头,被贬官至此,因此心气大失, 从不过问府中事务,不是下棋就是饮酒, 喝高了还去?山里?“悟道”。

  齐通判既羡慕他是进?士出身,被贬还能当知府,又不甘心随之沉沦。

  他的儿子被送去?了龙冈书院念书,作为父亲,齐通判想给儿子做个表率,让他知道今后?若能高中,该如何治理?一方,而不是像知府一样尸位素餐。

  然而,想做不代表能做。

  贵州这个烂摊子,知府都放弃了,别说齐通判。

  他干了两年多,啥也没?干成。

  初来的豪情壮志被消磨大半,若非突如其来的叛乱,齐通判可能也会在残酷的现实中放弃本心,最终与世沉浮。

  但他看见了改变的机会。

  安顺改变的机会,也是他改变命运的机会。

  举人碍于出身,当不了大官,可谁不想往上爬呢?齐通判知道自己的弱势,因而愈发需要一个后?台。

  都说“同进?士,如夫人”,像他这样连同进?士都不是的,大概和通房丫头没?什么区别。

  哪位大人物看得上他呢?

  他又该怎样做出一番事业,为子孙后?代做一个表率?

  答案近在眼前,就看他是否能抓住。

  齐通判决定献上自己的投名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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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实话,程丹若并未多注意齐通判。安顺军民府是军政一体的地?区,在大军到达后?,其控制权便转移到了军队的手中。

  加上知府已死,通判这个不知道几把?手的人,不过是个干活的工具人。

  她没?有?想到,齐通判有?这样的魄力,向她请兵抄家。

  理?由简单明?了,在叛军攻占安顺期间,有?个别大户子弟,与其来往密切,疑似通敌。

  他想借兵围一下人家的大宅子。

  程丹若:“……”怎么说呢,地?方官和本地?大户的斗智斗勇,都是换汤不换药。

  后?者靠胥吏和人脉架空,前者靠大义和名分威逼,但招数老不怕,好?用就行。

  她同意了。

  一夜后?,齐通判表示,曾经和叛军眉来眼去?的人已经下狱,各家为表忠心,决定献上钱财和人手,帮助修筑驿道。

  程丹若点?点?头,面上不动声色:“辛苦你了。”又道,“听?说令郎在龙冈书院就学?”

  “是,犬子资质愚钝,不求显贵于人前,只?盼能在圣人故地?感受教化。”齐通判十分谦逊。

  程丹若道:“虎父无犬子,令郎一定前途远大。”

  又命玛瑙准备一方砚台相赠。

  齐通判按捺住欣喜之情,从容告退。

  有?了本地?大户的支援,人手和银钱顿时充裕了不少。

  程丹若立时雇佣本地?的妇女,为修路的人做棉鞋。冬天已经到了,衣服少穿两件不一定有?事,穿草鞋在结冰的山间行走,却很容易冻掉脚趾。

  鞋是不要钱的,有?的人家为了这双鞋,全家老少出动,男的掘石头搬树,女的砍荆棘开路。

  开路辛苦,他们就唱歌娱乐。

  程丹若路过的时候,第一次听?见了真正的苗家歌声。

  “阿哥今冬去?修路,深山遍地?全是树。”

  “肩挑石头背上土,累死累活真辛苦。”

  “阿哥不要说辛苦,开好?道路就来福。”

  “卖了稻米买盐巴,白得一双好?鞋助。”

  “冬鞋穿在脚上头,想你就在心里?头。”

  “等到来年卖了米,换得银钱把?你娶。”

  “阿妹不求金和银,只?看一腔真心意。”

  “嘴上说来八百遍,从没?见你把?谁娶。”

  程丹若开头听?得十分感动,后?面直接笑场。

  但思忖过后?,立马叫来了金爱和赤韶。

  赤韶在金阿公的劝说下,并未留在永宁,和金爱回到了安顺,继续跟着金仕达读书。

  据耳报神金爱说,自从见识过赤江寨主的嘴脸,赤韶读书用功多了。

  “这是《汉夷本草》。”她布置作业,“你们俩照这个编几首山歌出来,等我回来的时候,若是能听?见百姓传唱,就记你二人一功。”

  金爱对这些事总是兴致勃勃,充满兴趣:“遵命。”

  赤韶却只?是安静地?应了声,小鹿似的大眼睛转了转,不知道思量什么。

  少顷,也乖巧地?答应:“是,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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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丹若在安顺待了一个月,陆续处理?掉了不少工作,有?生民药铺的私事,有?军需军粮的公事,还有?私人社?交。

  侯府、晏家、陈家、冯家都不必说了,日?常人情往来,值得一提的是张御医。

  她和张御医时常书信往来,交流医学心得。

  两人的信都很客气,张御医的品阶很低,她还是称之为“明?善公”,明?善是张御医的字,而张御医投桃报李,称呼她为“涂林君”。

  张御医是江西人,为她引荐了当地?的一大药商。

  程丹若打算开春就派人去?问问,看是否有?合作的可能。

  长春号的文大奶奶,虽然远隔千里?,居然也写信来,声称自家做了羊毛纺织的生意,请她指点?,并附上若干礼物。

  程丹若没?想到文家这么有?诚意,考虑到是同乡,也回了帖子。

  又要和清平书院的山长写信,感谢清平学子在安顺的贡献,拉一拉关系。

  新?投效的金仕达,她也按照西席的规格,替他置办年货,亲手写贺帖给他们。金家父女还是第一次收到这样的贺帖,私底下难免一番感慨。

  齐通判家也一样,她专门送了一套书给他儿子,鼓励小朋友好?好?念书。

  待这些工作全部?处理?完毕,已经十二月中旬,该预备过年了。

  玛瑙问:“夫人可要回城过年?”

  程丹若道:“我要去?安南。”

  玛瑙面露忧色。

  “别担心,我已经提前做了安排,应当不会有?事。”她安抚。

  从十一月开始,大军就对普安进?行封锁,但叛军似有?预感,在近半月间,频频出动骚扰,试图突破防线。

  月初,一支队伍不知怎么绕过了封锁,袭击了运粮的队伍,目的十分明?确,就是劫走军粮。

  但——运粮队不是运粮队。

  被油布罩得结结实实的马车里?,藏的不是粮食,而是伤愈的士卒。他们原本是跟着韦自行的,被送往惠民药局治疗,如今好?转大半,程丹若养不起了,打发他们回前线继续战斗。

  伪装成运粮队,则是她灵机一动的想法,不止实行了一次。

  伤员回归总计三批,每次都是一样的打扮,一样的马车,只?会做出些微区别。她不知道是什么地?方让对方认为,这次的应该是粮食,反正他们上当了。

  她打算自己第四批过去?,为了安全,车上不再载人,改装药材。

  如此,车辙一定会比真正的粮食浅很多,叛军分辨后?,多半不会再费力袭击。

  她也就安全了。

  当然了,要装得和前面一模一样,她就不能坐马车或是轿子,甚至不好?骑自己的马。夏栀子可是难得的白马,倘若惹得他们起疑,可就得不偿失了。

  出发当天,蒙蒙细雨。

  程丹若穿上罩甲,骑上马,和所有?的护卫将士一般,头戴斗笠,脸蒙纱巾。

  寒冷的白雾中,队伍有?序地?出发,进?入山间驿道。

  群山在侧,时有?兽吼。

  日?光穿透了白雾,折射出瑰丽的色彩。

  今天有?零度了吧,好?冷。程丹若调整了围巾,白气顺着一缕缕溢散。

  远远的,什么地?方传来歌声。

  “一针一线缝冬衣,思念郎君心就喜。”

  “盼望开春无战事,稻谷种在田地?里?。”

  此时,程丹若方才恍然。

  于她而言,战争是在九月方开始,迄今不过两三个月,可百姓而言,已经将近一整年了。

  明?年的春天,战争可以结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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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过年了,但此时的安南却陷入了战备的紧张。

  叛军的反应和决断力,都非同一般,只?是感觉到围城的兆头,就立即动手,出兵骚扰,阻拦封锁线的布防。

  谢玄英一面应对,一面想,黑劳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对手。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数月来,战争让他痛苦、迷茫、乃至自我怀疑,但同时又让他振奋、清醒、甚至莫名血气涌动。

  他厌恶战争,却如鱼得水。

  屈毅说,他很像老侯爷。

  老侯爷谢云自继承家中的爵位后?,戎马一生,哪怕获封侯爵,也仍然在奔赴战场的路上。他辗转东南,去?往西北,与瓦剌大战一场后?力竭而亡。

  可惜的是,兄弟中见过老侯爷的只?有?大哥谢维莫。

  谢玄英出生时,祖父就已经过世了。

  他无法在亲长身上寻到答案。

  “公子。”赵望打断了他的思绪,回禀道,“第四批粮食已经到了。”

  谢玄英微微颔首:“验收吧。”

  “是。”

  关于粮食,谢玄英原本有?自己的打算。

  他原想将运粮队作为诱饵,吊出叛军动手,然后?趁他们回程时埋伏,在他们以为得计,最松懈的时候将其剿灭。

  这样做的目的不止是消耗对方的兵力,更是想跟随他们的踪迹,寻找不为人知的小路。

  叛军对地?形实在太熟,总能找到官兵不曾发现的密径。

  漏洞堵不住,谈什么围城?

  但他没?有?想到,所谓的故布疑阵,其实并不是假的。

  前面回归的三批士卒,每人都携带了一部?分额外?的粮食。全部?计重分好?,能一斤不少运到安南的,计功行赏,缺斤少两的,轻则挨罚,重则砍头。

  不得不说,这个计策不算奇,却足够安全。

  明?摆着的诡计不是诡计,四批队伍哪怕有?一支被劫了,还有?四分之三的粮食能平安到达。

  嗯,他的丹娘果然有?勇有?谋。

  谢玄英拿出香囊,隔着绸缎摩挲里?头的发丝,心中升起浓浓的思念。

  几乎同一时间,掀帘而入的程丹若顿住了脚步。

  下意识地?……摸了摸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