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煤球大铁锅
辛甜也很郁闷, 她到时,赵知青和孙知青已经推着车,商量去县城后要买什么, 瞧见她更是诧异。
孙知青还笑着来问她, “你是来找生产队长的吗?我们来的时候生产队长就已经出门,你可能要去队部看看。”
辛甜看了眼自行车, “我来借自行车。”
孙知青哑然,回头看眼赵云海, 他问, “你也要去县城?自己骑车能行吗, 不然我换骡车一起走?”
辛甜说:“我们不一道,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呀?”
要是没陆让说的早,她就还是乖乖走去。
赵云海听出她不愿意同行, “比你早到两分钟,你自己一个人出门,家里人能放心?”
“不是一个人。” 陆让站出来, 扶着车把头说:“我半个小时跟出门的大队长借了自行车。”
辛甜双眼一亮, 跟到陆让身边,“那是我们先借的。”她看向赵云海,意思很明显。
赵云海眉头紧皱, “辛甜,你和他……”怎么还搅和在一起?
只是话没说完, 刚收拾完厨房的队长媳妇出来了, 瞧见自家院子里好几号人。
“今天真热闹, 怎么都聚在这了?”她瞧见辛甜, 笑容热情地问, “是票没换够?要不要我再帮你问问我娘家生产队。”
别的不说, 昨天辛甜拿来的虾酱,她小孙子就特别爱吃,抹在饼子上第一次吃饭没让催。
辛甜忙说够,“票已经换够了,我想趁着有票,去找铁匠打个铁锅。”
“打锅呀,那县里头铁匠也没铁,前几天我去修勺子,都给融铝修的,补那一块不一样难看到不行。”
“不去县里的铁匠,是其他生产队。”
队长媳妇一想,“那离的要远多了,你自己能行?”
辛甜果断点头,“陆让和我一起,我们来是借自行车的,就是……”
她再看赵知青和孙知青。
队长媳妇恍然,“陆让早上在门口跟新民说的是借车这事呀,看我不知道,那赵知青,这车不能借给你了。”
她说着上手扶住车把头,赵云海皱眉,刚喊句大婶就被打断,队长媳妇直接推到陆让面前。
“给你们,你这孩子也不爱说话,早上多跟我说一声至于闹这误会,赵知青真是对不住,你们要是进县城,队部还有骡车能用。”
话说这份上,赵云海扯着笑跟队长媳妇道了谢,便直接拉着孙书墨离开。
辛甜眼睛像雷达一样,扫在两人相握的手上,勾头跟队长媳妇八卦。
“婶婶婶!赵知青和孙知青是在谈对象吗?”
“是呀,偷偷说他们今天就是要去见家长。”
“哦~”辛甜拖着尾音,一脸好奇,“可孙知青去县里,赵知青怎么办?”
“瞎操心,人家的事呢,你再过两年也该说亲了。”队长媳妇笑着说完,余光瞧见站在一旁安静的陆让,心情忽然复杂起来。
这两年她男人也经常会念叨陆让吃苦能干,只可惜贪上这么个爷爷。
是好孩子,却不是好对象。
她有点拿不准陆让忽然冲辛甜献殷勤的目的,有几次早起去自留地,路过辛家都能看到陆让在附近转悠。
被牵连的家属熬不住老牛棚生活,女人寻个男人嫁了,或者男人囊气点找个女人家入赘,这种情况比比皆是。???
更又不少男人心眼子坏,故意找年轻不懂事的骗。
她不想把陆让往坏处想,但得跟辛继荣夫妻俩提个醒。
乡下十五岁说亲虽然少,可不是没有。
……
辛甜已经上路了。
大队长的自行车是二八杠大架,陆让仗着腿长撑住车子,让辛甜先坐稳,不敢让她追着跳上来。
辛甜把野餐包挪在胸前,答应给铁匠大叔的报酬抱在身侧,单手抠着坐垫坐的稳稳当当,“行啦,我们出发!”
陆让用力一踩脚蹬,车子便动了起来。
不下雨的泥路还算平整,辛甜没怎么感觉颠簸,这会太阳光还不强,迎着风前进,看着两边快速倒退的景色,心情特别放松。
路程还久,辛甜问起了陆让陆爷爷的事。
“你打听了吗?”
陆让脚顿一下,很快又踩着脚蹬转圈,“问了,说是有机会,让先递交材料,早些年也有错订得到改正的案例。”
没说的是,那些人即便是摘掉了地.富.反.坏的帽子,依旧不被民众承认,子女家人还承受着同样的苦难,其中不乏打杀事件。
“真的呀!那太好了。”JS?
听着身后传来的兴奋声音,陆让觉得真相就没必要让她知道。
辛甜倒是操起心来,“你要递交证明陆爷爷清白的材料,是不是要跟家里联系?”
想想出事第一时间就登报脱离关系的人,会愿意让陆爷爷平反吗?
“我不打算告知他。”
他和爷爷现在跟那人都没关系。
辛甜听陆让声音平静,悄悄歪头想打量他神情,奈何身高差距,她这角度看去,肩膀遮住下巴,看不清表情。
她想再换个角度,车子随之晃了两下。
陆让能感觉后座的不安分,出声提醒,“我没事,你老实坐好,小心车轮别脚。”J??
辛甜扁扁嘴,老实放下踩着零件想站起来的念头。
“那有我能帮到忙的地方,千万要记得说呀。”
“好。”
……
寻到目的地时,比辛甜想的还要快。
问了生产队的老人,寻到壮山家,还没瞧见人就先看到那被擦得蹭亮的大刀。
“大叔!”
辛甜走进凉棚,入目就是锻铁的炉灶,灶台前凌乱地堆着劈柴,靠墙处摆放着巨大的风箱,还有不少她不认识的工具。
他要找的人,正靠柱而坐,拿布擦着他心爱的大刀,回头看见他时明显眼睛一亮。
“你可算来了,你要的东西我早就准备好了,快来看看。”
壮山仔细把刀放下,起身从货架子各种工具里找出一个被蓝布裹起来的东西,差不多他巴掌长。
“来,瞧瞧看。”
辛甜接过布包,东西看着小,入手还挺有分量的,一层层揭开,小巧精致的匕首。
不知名兽皮打磨成刀鞘包裹住刀体,褐色的镶木手柄同兽皮颜色相近,增加了凹凸曲线防止脱落,辛甜拔.出匕首,刀身笔直逐渐下尖,很快发现还没开刃。
壮山说:“怕你伤到自己,没开刃没加血槽,平常装饰品就好,真有危险拿尖尖扎人就够别人受的,你看我刀鞘上还专门给你磨了朵花。”
他说完,还握着匕首教辛甜挥了两下,怎么扎人更疼。
就是他手大,握着那小手柄不太得劲。
辛甜看得欢喜,她觉得这就够了,仔细收起来,打算找机会送给妈妈。
“大叔,这个给你。”
辛甜把报酬拿出来,两罐头膏药,一瓶药油,她这些天重新挖草药熬的,之前跟大叔说好,用药换他一把匕首。
壮山愣了下。
他当时答应纯粹是自己玩心起来,想打个新东西,小姑娘问报酬,他看她抱着块药疙瘩,顺嘴要了些跌打损伤的药。
药在哪都不便宜。
小姑娘实心眼地抱来这么大三罐,他一下子有些慌。
“这……这太多了,你就不怕回家挨骂。”这药得好几十块。
辛甜笑道,“这药是我自己熬的,不要钱,算起来是大叔亏了。”匕首可是实打实用了块铁。
“你还会熬药!”壮山惊喜不已,这下子痛快接过药膏药油,再看辛甜的眼神跟看什么宝贝疙瘩一样。
陆让侧身挡了挡,问辛甜,“不是还有事?”
“对!”辛甜想起正事,“大叔我想打个铁锅,坐炉子上用的那种。”
壮山小心放下药膏,看辛甜正喜欢,自然满口答应。
“这要是别人肯定打不了,你来这活我接了,正好我留的铁还够打个锅的,你要多大尺寸的?要炒锅还是炖锅?”
“炖锅?”
壮山解释,“你刚刚说炉子上用的,那平常蒸饭贴饼子什么肯定还要有个平底锅。”
他扭头跑隔壁小屋里扒拉了下材料,很快又跑回来。
“铁不够,这样吧,我拿铁材打个炒菜锅,再融些饭盒凑个平底蒸锅。”他仓库里头换来的废弃铝制饭盒还挺多。
辛甜摸了摸自己夹层的小兜,“我怕带的钱不够。”
她只预计了一只锅的钱和票。
壮山乐得一拍巴掌,“没钱那不是正好!”
辛甜:“?”
壮山笑着露出一排牙,“也别说用钱买这么资本家的话,咱们换,就你刚刚那样事的药膏药油,再来三份我就帮你打。”
辛甜着实没想到,“三……三份?”
铁锅用的铁比之匕首,不止三倍吧。
壮山却以为他喊多了,“要实在太多,两份半……两份也行,但是你要补票。”
辛甜见他认真的,“大叔,不能让你吃亏,我给五份。”
壮山一屁股墩在板凳上,“多少!”
他打铁的,干的是力气活,腰酸背疼是常事,经常一年干的有大半要花在买药上。
这也是为什么他都老大年纪的人,还没娶媳妇的原因。
穷。
现在小姑娘说能给五份,加上今天收的那些,他到年底都不用再掏钱买药了!
这哪是小姑娘呀,这是小仙女。
壮山局促地搓搓手,嘿嘿笑,“这事你能做主吗?”
“能的。”
熬药膏所用的料全是夏天长疯了的普通草药,毛叔当初研究出来这膏药,就是为了替生产队的人省钱。
大叔对她尽心,夏天熬药的那点热也就不算什么。
辛甜问,“那我今天先给票,等下次来拿锅的时候再把药膏带来?”
壮山疯狂点头,“行行行,我这三天就能好,你熬药膏肯定费时间,什么时候有时间什么时候来。”
辛甜想想,“那就三天后。”
熬药膏一天,熬药油一天,够了。
……
两人顶着大太阳,赶在午后才到和平大队。???
家里哥哥在休息,姐姐在午睡。
时间有点晚,大食堂已经没饭,辛甜干脆拉着陆让一起解决午饭。
出门时姐姐准备许多东西,米饭裹菜包的饭团,切成块能拉丝的馅饼,都是姐姐鼓捣出来的吃食,加上洗净分类的水果,林林总总摆满了树桌。
辛甜觉得,爸爸那身好厨艺估计大半都遗传给姐姐,轮到她是就遗传到一丢丢,保证做饭能熟能吃。
她往陆让面前推,“你带我骑那么长时间的路,多吃点。”
也不给陆让拒绝的机会,“现在天热食物不能放,要全部吃完。”
陆让没推脱,拿起了筷子。
有人陪同,辛甜可着心意这尝一点,那吃一些,直把自己填饱后,剩下的全让他包圆,连带着餐后主动将碗洗干净再一一收回餐包里。
辛甜双手撑着下巴,懒洋洋地感慨,“你好会照顾人。”
眯着眼余光瞧见那破烂不堪的老牛棚,意识到他人生不同,不等陆让开口就跳起来。
“吃饱喝足,我要开始干活,先走啦。”她伸手接餐包,拉了一下没拉动。
陆让还拽着包带,“下午不挖草药吗?”
“挖。”辛甜扯了扯包,示意他放手。
“我陪你一起,十灌药膏费不少草药,多个人快一些。”陆让反手抢过篮筐,学她不给机会拒绝,“感谢你中午请我吃饭。”
“我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饭菜。”
辛甜捏着餐包,可耻地点了头。
于是她下午得了个免费的白工……呸,是帮手。
两人一起,连着往家里送了三趟草药,总算凑齐了要用的药材,陆让还贴心地帮忙处理好。
他说:“爷爷之前帮队部炮制药材我都帮不上忙,我学学下次也能帮爷爷。”
于是,拉一车面煤回来的林雪柔,透过打开的院门率先瞧见满院子晒的草药,一地挑出来的野草中,蹲着她小女儿和一位陌生青年。
突然,她想到进大队时,队长媳妇瞧见她时说得那些话。
“甜甜大了,有些事你得提前跟她说,提防些往跟前凑的男孩。”
“你们当父母的也上点心,蜜蜜那事算是提个醒。”
节庆上的事,表演队回来后就传开了。
表面上都说是钱家认错人,可辛蜜什么人?那是交朋友都得看你家境如何的人,婚事没成指不定是看上更好的。
生产队的人都心里门清,不过是最近这段时间,辛家和生产队的关系有所缓和,大家没再拿事当辛继荣夫妻的面说。
队长媳妇喜欢辛甜,说的也就多了。
林雪柔听完就紧张起来,她以为林家那些脏的臭的又沾上来。
节庆那天,她把林德华丢在电机厂外头没管,被晒的整个人都脱了层皮,林母还来闹过。
正赶上家里没人,她堵门口骂骂咧咧半天没等到人,最后被看见的丧辉给吓跑。
现在见到家里一片安静,悬着的心才放下,吁的一声拉住骡子。
辛甜听到动静已经跑出来,“妈妈!我锅定下来啦,三天后去拿。”
眼角瞅着车上黑漆漆一堆小山似的面煤,“碎成这样怎么烧呀。”
林雪柔跳下车,“我跟煤场学了怎么做煤球,还买了个模子。”
她从车上拿出工具,细长的底下围着圆筒,压片上戳孔小棍分布均匀。
辛甜想拿来看看,被妈妈拦住,“脏,再摸一手黑,你们这是在干吗?”她打量着陌生青年,第一次见。
“在晒草药打算熬药膏。”她把铁匠要药膏换锅的事说一遍,最后才介绍,“陆让在帮我。”
陆让?
林雪柔松下一口气。
戏折子里没出现过这个名字,那该没事,不知道是生产队谁家孩子。
队长媳妇指的是不是这个?
林雪柔面上不显,笑着道谢,“晚上留家里吃饭吧。”
陆让婉拒,“要回家陪爷爷。”
林雪柔没再坚持,一扭头,发现小女儿凑在面煤跟前一脸好奇,“这要怎么做?”
“添泥加水压成球。”
“?”
辛甜觉得好简单,她能行。
林雪柔说:“你看着车,我先去找找哪能挖到泥,到时候再把车赶过去。”
要趁着生产队其他人还没下工,不然个个都好奇的上前来看两眼,问两句,也不用做事了。
陆让询问,“有说用什么泥合适吗?”
“黄土或者淤泥土。”
这一说,陆让想起两个地方。
“山上能挖到黄土,北地芦苇荡那能挖到淤泥土。”
两块地方一说,林雪柔找到一点印象。
最后她定了北地,一方面芦苇荡就近能取水,另一方面北地没有树木,做好的煤球晒起来方便,山上林荫遮阳。
确定后,林雪柔当即让小女儿去把另外两个懒货给喊起来,趁着太阳下山不晒的时候去挖土。
陆让主动帮忙,对比着辛立烨顶着鸡窝头要醒不醒的模样,林雪柔自然看陆让更顺眼些。
心里警醒着队长媳妇说的话,却也不妨碍小女儿交友。
倒是辛甜惦记哥哥早上晕倒,凑到跟前踮起脚尖摸摸额头。
辛立烨贴心地弯下腰,“怎么样,小大夫看完能出诊断了吗?”
“诊断完毕,没烧。”辛甜安心的放下手,还不忘叮嘱,“一会要是觉得不舒服,千万要说。”
早上突然倒下,当真吓她一大跳。
哥哥说饿的,她也就信一半,心里琢磨着找机会还是要带哥哥去毛叔那看看。
人多力量大,赶在晚饭前就挖出不少来。
刚挖出来的土还不能直接用,要碾碎筛过再添面煤,这样拌均匀更方便烧。
晚饭大食堂打来,陆让借口溜了没留下来吃饭。
一家子蹲在煤车旁吃完晚饭,趁着天光还亮,林雪柔带辛立烨继续挖,让两个女孩子拿着锄头敲碎结块开始筛土。
筛网是跟生产队借的,硕大一张网撑在那,辛甜辛蜜两个就将土往上丢。
直到天色灰暗,林雪柔说要留夜看车,让他们回家洗漱休息。
辛继荣不在,身为家里唯一的男子汉,已经休息过来的辛立烨抢了这活,林雪柔第一次抛开戏折子去看大儿子。
也不全满眼是钱。
……
隔天。
辛甜还要熬药,没去北地帮忙。
林雪柔见她一个人忙要熬那么多药膏,干脆让辛蜜留下帮忙,她跟辛立烨先干着。
几百斤的面煤听着多,其实一骡车都没装满。
土昨天晚上已经挖得差不多,接下来就是掺土制作,模具就一个,也用不了那么多人。
她没想到的是,带着早饭到北地时,辛立烨已经干起来,旁边还有几个人在帮忙。
丧辉领头,带着狗娃一遍遍把土筛出来。
昨晚上就说过怎么做煤,辛立烨和另一个叫胜利的,两锹煤一锹土的混一起,二虎则拎着水,时不时泼两下。
林雪柔抱着早饭,突然就没她插手的地方。
“你们这是……”
二虎最先站起身,“婶,我们来帮忙!”
“确定不是来混吃的。”丧辉撇他小子一眼。
这家伙偷听到他那天和辛继荣的对话,这两天死磨着要带他一起去。
赖不掉,丧辉知道辛家要做煤,干脆把他们拎来练练,平时懒的够呛怎么可能愿意干活。
谁知道二虎和狗娃虽然碎嘴一路,还是来了。???
倒是平时经常混一起的几个,只有胜利愿意来帮忙。
歪嘴的水牛逼逼赖赖,“上次干活的饭还没请呢,就做两顿饭你都快殷勤成他辛继荣的狗腿子,你爱当你当,我不去。”
其他人没说明,可看意思都差不多,更愿意跟着生产队躲懒混工。
丧辉没多说,就安静带着胜利来了。
说不上为什么,直觉告诉他该来。
这会虽然言语上嫌弃二虎,看他却没以前那么烦人。
丧辉冲林雪柔说:“嫂子,这交给我们就行,保准下午全变成煤球。”
林雪柔笑笑,“那我不客气,早上先凑合一顿,中午我在家蒸饭,管饱。”
二虎第一个跳起来,“谢谢嫂子!”
辛立烨一脚踹出去,留二虎屁股上一个大黑鞋印。
“那我妈!你喊什么?”
“婶!”
林雪柔噗嗤笑出声,放下早饭没直接回家。
辛家的自留地分在北地这一片。
自留地里。
几天没来,架子上爬的秧子挂一嘟噜扁豆十分喜人,小女儿扎的小草人挂上头,吓得鸟根本不敢停脚。掐过尖的空心菜又长出一茬来,之前还泛青的番茄也红透肚皮。
林雪柔扫荡一遍出来,篮子已经装不下,顺手薅掉新长出来的野草,扶正风吹歪的架子,才打道回家。
一进门整个人就被浓郁的草药味包裹。
院子里,辛蜜作怪的在脸上绑了毛巾堵住鼻子,十分嫌弃却又不得不握着木勺不断搅拌锅中液体。
辛甜则在旁边另起一锅准备药油。
药油制作要复杂些,需要配比的茶油不够,辛甜还跟毛叔借了一瓶,等入秋摘了山茶籽榨成油再还给毛叔。
山上野茶长得糙,炸出来的油味道有些苦涩,毛叔说不适合食用,又不舍得浪费,最后发现当做药油底油来用,效果特别好。
这会手里忙着,抬头看到妈妈回来还以为出什么事。
再看那一兜菜,“妈妈,怎么摘这么多菜?”
林雪柔有点不好意思,“北地那来人帮忙,中午可能要你来做饭了。”
她做饭,着实拿不出手。
去大食堂打饭不划算,多四个男人吃饭,要贴不少粮票进去。
住县城到处都要花钱,她只好辛苦小女儿一遭。
辛甜一听还以为什么事呢,“没问题,我最近可有偷偷跟爸爸学师。”
将手里的活交给妈妈,叮嘱她注意事项后,就去厨房开始准备。
丧叔四个加他们家四口,八个人的饭可不少。
后灶眼提前蒸上一大锅杂粮饭,辛甜憋见柴火堆那还有几个红薯,半截南瓜和早上队长媳妇送来的几根鲜玉米,又在锅上架层箅子,洗干净一切两半码进去蒸。
灶底火烧起。
辛甜边清洗妈妈带回来的菜,边在心里琢磨着一会做成什么。
凉菜能拌个莴笋丝,再生切个西红柿,焯熟的木耳能跟皮蛋配。
热菜扁豆配菜花够干煸一大盆,再做个蒜蓉空心菜,青瓜炒西葫芦,酸辣土豆丝。
辛甜数完觉得太素,又狠心把柜橱里最后剩下的六个鸡蛋给打了,同菜椒一起做个青椒炒蛋。
莴笋摘下来的叶子再和豆腐一起烧锅清汤,最后用来溜缝。
算下来,八菜一汤,足够了。
夏天天热,菜做早了也不怕凉,辛甜主厨,妈妈和姐姐时不时来帮一把,一顿饭忙活完,家里的老式时钟指针才走到十一点。
院子里药膏已经熬好,装罐,药油也已经开始添加茶油。
她双手擦在围裙上,“妈妈,饭做好了,要不把正屋的大桌子搬到院子里来,小桌子坐不下。”
林雪柔扫一眼院子摆着药膏瓶的小桌子,“确实不够,这药油能停火吗?”
“能。”辛甜点头,“柴火也不够,正好下午备离开柴再继续烧。”
把药膏挪到屋里案台上一字摆开,这才将大桌子搬到院里。
辛蜜主动跳出来,“我去叫人回来吃饭。”
“等等。”辛甜喊住人,进屋抱个饭盒出来,“这是给哥哥的。”
北地那肯定还要有人看着煤球的。
辛蜜接下,一出门第一时间就把堵鼻子的毛巾给摘掉,努力呼吸新鲜的空气,她人都快淹入味了。
等到北地时,看着骡车阴影底下躺的一排人,再看旁边,密密麻麻摆放着压好的煤球。
“这就做好了?”
……
夏天太阳毒。
煤球满打满算晒有一天半,便成了。
收车这天,辛甜专门数了数,拢共四百零九块,足够接下来两个三个月做饭烧水。
用的还是拉面煤的那辆骡车,打算这次用完好好清洗一下再还回去。
辛继荣也抽空回来一趟。
他厨师考级不是特别顺利,因为餐饮行业所有的记录上,都没有辛继荣这个名,而食品公司给报的,是中级一级厨师的考核。
厨师分低级、中级、高级。低级一般是学徒工这类,考上中级的,大多在厨房里都有些年资,手上会几道拿手的好菜。
三级考两级,要满两年才有资格参加考核,两级考一级也同样,说到底厨师看的是手上功夫,要时间打磨。
方志远冲食品公司吹太狠,谁能想到查无此人。
这种,辛继荣能得了初级菜鸟的级别都是看在方志远的面上。
辛继荣哪干,厨师级别可是直接跟工资挂钩的,他指着文件上加急字样的特殊考核,要求一次性把差的全补上。
要说小县城就这点好。
食品公司是地方餐饮老大,考核组也是食品公司的,听多了方志远的吹嘘,也起了想要见识见识辛继荣本事的心思。
这才导致原本一天能考完的事,多延了几天。
最后,辛继荣手感越来越好,成功考完中级厨师一级后,头脑发热的还想奔着高级继续考,生生被食品公司的人给拦住。
中级小地方还能操作,瞒下辛继荣没熬年资破格通过的消息,奔上高级那可是要在省内餐饮界挂名的。
考核组最后在一级厨师的结业上盖了章,让方志远赶紧把人给领走,才算完事。
而这次补考的队伍中,最后成功通过的,也只有辛继荣一人。
证下来,辛继荣被国营饭店外聘的一应手续当天就办理成功。
方志远安下心,知道辛家刚搬新家,给了辛继荣一天假,让他后天十五号正式上班。
时间也到了跟辛甜和壮山约定拿锅的日子。
爸爸回来,辛甜就拉着爸爸陪她一起去拿锅。
十罐药膏,五罐药油,被小心装着在麻袋里,横悬再自行车前排大扛上,回来时则是车把头挂铁锅,大扛挂铝锅。
壮山还热情地帮忙打了新的勺子锅铲,连带配套的锅盖一起。
辛继荣骑车回来,一路叮呤咣啷的直吵得耳朵疼,当真是甜蜜的负担。
到家,辛立烨已经把煤球全部装车,直等到拉去县城清水巷卸货。
辛甜将锅在车上寻了个角落放好,一扭头,发现有人正目不转睛地看她。
“哥哥?”
“小妹。”辛立烨靠着骡车说:“你快开学了吧,以后白天就见不到了。”
辛甜笑着露出小虎牙,“放学回家就能见到呀。”
辛立烨叹气,“可惜,租的地方没我住的位置,小妹你站好让我多看看,以后好长时间都见不到,你记得放假回来看孤寡哥哥。”
这一口气,叹的绵长无力。
辛甜被哥哥情绪感染,仔细想想还真是。
她一冲动,“那哥哥也一起搬走?”
辛立烨摇头,“房间只有两个,没我住的地方。”说话不忘偷看有没有人靠近。
辛甜纠结起来,她和姐姐住,也不能把自己房间让给哥哥。
正厅倒是有位置,可房东摆放家具太多,名言不能动。
辛甜突然想到,“哥哥,还有杂物间呢,那间房子里没什么东西,收拾成房间哥哥就能住。”
对比起来,同哥哥现在隔出来的房间差不多大的。
辛立烨为难,“要不然还是算了,爸妈他们肯定不会同意的,家里总要留人,生产队的任务也要有人做。”
“哎?不在生产队当劳工,交钱不就行了。”辛甜歪头向后问,“不过爸爸,年底我们粮食怎么办?”
生产队大多是靠劳动力赚取工分的人,这些人年底的分红,是扣除三提五统这部分费用的。
剩余还有一小部分,能自己抓住机会在外工作,生产队也不会拦着,只要按时交公粮和三提五统。
三提留是交队部的公积金、公益金和集体管理费。①
五统筹是交公社的计划生育、优抚、民兵训练、乡村道路建设和民办教育方面的费用。②
除此之外,没有上工的人,年底也不参与口粮分配。
辛立烨回头才看到,辛继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身后。
他说:“我问过生产队长,年底回来能买工,会和其他人一样分配口粮。”
相当于花钱买粮食,毕竟生产队建设也需要钱。
这条是强制要求,如果不答应,即便你身上技术再好,在外面找的工作再厉害,生产队长不同意,你都只能继续留下跟随生产队上工。
他和林雪柔商量过这事。
三提五统一年下来一个人三十六元,外加年底买工的钱。
辛继荣都想好,林雪柔要是被这钱吓退缩,正好如了他的意。
其实看着金额吓人,他跑堂几次得的红封也就赚回来了,到县城机会多,他没准还能重操旧业,那赚的可就更多。
谁知道林雪柔咬咬牙,还是应了。
说什么,“我工资少,下班回家也能接点零活,钱肯定不欠你的。”
于是俩人再次诡异地达成共识。
这钱出,离开和平大队。
辛继荣乍一听小闺女问这个,用眼神询问她怎么回事。
“哥哥,那就没问题了。”辛甜欢天喜地一手拉一个,跟哥哥告完喜,又冲爸爸报告,“哥哥也一起搬走。”
辛立烨微笑,“父亲,你要是有意见,我也可以不去。”
辛甜肯定,“爸爸最疼哥哥,肯定不会有意见!”
辛立烨:“……”
不,他意见大了去了。
可拒绝的话,在看到小闺女欢喜的眼神,神色幽幽。
“我有意见。”辛继荣捏了小闺女脸蛋,“谁说我最疼他,臭小子有什么稀罕疼的。”
“爸明明最疼你,小没良心。”
……
辛继荣虽然默认辛立烨跟来,可有些话要提前说。
“你去了要打地铺。”
“父亲放心,小妹出主意,说我可以住杂物间。”???
“……你成年了不能跟你上学的妹妹比,要分担房租和生活费,还有每年公粮、买工、提留款这些钱都要自己交。”
“父亲,大概需要交多少钱?”
“房租十块,你交两块,生活费每个月十块钱,公粮那些要等年底生产队长算出来才知道,你年底前备五十估摸着差不多。”
“好的,我大概了解,父亲等等我。”辛立烨跑回他自己房间。
辛继荣想,这是怕了吧!
这小子就没自己挣过钱,一听这些钱还不赶紧跑。
林雪柔拎着最后的行李,经过辛立烨身边还十分奇怪,“他急急忙忙的干什么?”
辛继荣鬼笑地把事情复述一遍。
林雪柔盯着辛继荣,“你当初跟我算账时,是不是也抱着让我知难而退的心思?”
辛继荣被看得头皮发麻,整个人后脊梁一紧。
“这话说的,我们夫妻之间还能不能有点共同信任!这点小事你都怀疑我。”他倒打一耙。???
林雪柔看透他也不戳穿,丢了个鄙夷地眼神,“你问谁呢,甜甜?”
辛继荣扭头,小闺女大眼睛忽闪忽闪,直把他心跳扇的快起来。
娘的,便宜媳妇也太阴了!
辛继荣微笑揉在小闺女头上,“爸和你妈开玩笑呢,别听她胡说,谁跟自家人耍心眼呀。”
“不过你哥也不小了,他该学着像个男人一样承担起自己的生活,是不是?”
辛甜点点头,是没错。
辛继荣见小闺女同意,顺势把真心话说出口,“所以呀,一会如果你哥哥交不出这钱,我们就让他继续留在家里,这不叫抛弃他一个人在家,这是锻炼他。”
“父亲。”
辛立烨回来了。
辛继荣九十度转身,看着他说:“你也别有心理负担,钱可以慢慢挣……”
“给,我先交一百块,房租和生活费父亲每个月按时扣就行,至于年底还缺多少钱,父亲再告诉我,我补上。”
辛继荣手里被塞了十张大团结。
“?”
是钱吧?
这是钱呀!
“你哪来这么多钱?”
辛立烨第一时间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外人,才压着嗓子小声说:“我前段时间帮队部卖草药,混了些自己在山上挖的。”
他挖草药家里人都知道。
好在辛苦没白费,当时有老钱这个作弊器,他挖到不少稀少药材,再加上他挖的多,炮制也没丢失药效,价钱卖的还不错。
独独他那份就卖有一百二,队部那么一堆拢共才六十多块钱。
辛立烨察觉父亲目光落在他手上那二十块钱上,立马背后藏起来。
“这个不行,缺的钱我过段时间再补给父亲,这是我留给小妹的零花钱。”
“给我的?”
辛甜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
辛立烨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原本,是节庆那天想上街给你买东西的。”
后来娘几个看房子他没在,怕买到小妹不喜欢的,就一直在供销社等着,之后的事就都知道了。
人没等到,他被叫去国营饭店,先是救人,又是找房子,搬家的,小妹一直在忙,没能寻到机会。
辛立烨将钱递给小妹。???
“反正也没人说钱不能当礼物。”
“送你。”
作者有话说:
①②源自农村的税费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