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未知名的信
因为辛甜留不了几天, 方娇娇直接请了三天假。
后勤部主任不想批,“最近演出不少,我们要配合各部协调, 本身人手就不够, 你现在又请三天假,让我临时上哪去找人?”
主任语调拉长, 带着些批判。
“请假的事情我就当你没说,赶紧准备一下, 配合歌舞团提前把道具准备好, 人员协调好, 方娇娇, 你要清楚文化团现在就只有我后勤部要你,要还想继续留下来, 现在正是你表现的机会,你能明白吗?”
方娇娇沉默。
跟来的辛甜听不懂了。
这几个意思?话里话外那施舍的语气让她听得极其刺耳。
她扭头,站在门口朝里看去, 方娇娇的脖子上像是挂着重物, 将她脑袋不断往下坠,垂眸不语。
主任还在念叨,辛甜想进去问问, 当初是文化团不作为害娇娇成这样,她的工作岗位是团里为了息事宁人换的。
是换。
一条腿换来的。
不是文化团施舍来的。
只是抬起的脚没等跨出去就停下。
她现在不是小孩子, 可以跟刚刚在食堂对曹玲静一样闹一闹, 可闹完之后方娇娇还要留在这里继续工作。
最后吃苦的还是她。
沉默地站在原地, 还没等思索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办公室里的方娇娇出声了。
“主任, 后勤部只管协调, 且歌舞团的活动不属于我的工作,是焦晴的。”
“什么意思,那她不是有事请假了。”
“我也有事,你之前也没说焦晴的工作需要我负责。”
主任被梗住,诧异的地盯着眼前的人,仿佛不认识一样。
被下了面子,沉下脸来十分不悦。
“你理解理解,不然这样,等焦晴回来,就给你放假。”
方娇娇嘴角下垂,焦晴请的是病假,按照以往的情况,没个三五天是不可能恢复的,等结束她还请什么假,辛甜走都走了。
主任也恼了,“你这个小同志,怎么只顾着自己,你看看办公室谁像你这样对工作挑三拣四……”
方娇娇余光瞧见了门口辛甜的身影,眉头紧皱,眼底满是担心。
以前主任经常将别人的活给她时,不是没委屈过,只想着低调点,做什么工作不受气?她这样没学历的,离开文化团也找不到更好的工作了。
当了俩月的缩头乌龟,她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
可辛甜的眼神看过来,心头像是被锐利的匕首狠狠扎了好几下。
真丢人。
方娇娇涨红着一张脸,身体条件反应快过大脑一步。
“不是我找不到更好的工作,是主任你找不到更好的使唤工具,要人顶班了找我,要人背锅了找我,真怀疑我走了是不是后勤部就彻底垮了。”
“你胡说什么!你心里头竟然一直这么想我,好,好,好,我后勤部是留下不下你这一尊大佛,明天我就申请把你调走。”
“不用等明天。”
“怕了?”
“我辞职,不干了。”
……
方娇娇觉得痛快,十分痛快。
重新站在太阳底下,整个人都觉得轻了两三斤。
微微眯起双眼,最先印入眼帘的便是逆着光的高挑身影,半年不见,辛甜长得都比她高了。
“干嘛一直偷偷看我,不认识我了?”
“没,就觉得这会才见面。”辛甜扬起笑容。
方娇娇看得刺眼,她将其归为太阳不好,揉了揉眼睛,挎上她胳膊带着往前走。
“不受气了,我从小到大就没受过气。”
兴许是触底反弹,方娇娇活跃起来,把复建后期回来,在后勤部的事挑着重要的说了。
就比如刚刚提过的焦晴,主任侄女,就是个水货,小学文凭硬生生被主任走后门带进来的。
“原先是想当演员的,可惜不会跳又木头脸,还不如我呢。”
“你还会演戏?”
“歌舞上台也是要有表演的好吧。”
辛甜连忙认错,想了想,“先去买点东西吧,带给苗师兄。”
“我带你去新街,那边东西多还不要票。”
辛甜想到黑市,“没人抓?”
“没有,听说是受上海影响,镇上现在好多年轻人去那边大厂拿货。”
只是没想到,一进新街就撞见了熟人。
方娇娇尴尬地站在原地,看着从角落公厕里走出来的母亲,躲都来不及躲。
“妈。”
“赵姨。”辛甜受方娇娇影响,忍不住浑身紧绷。
赵新丽自然是一天认出自家女儿,还奇怪上班的点怎么看到她来这的。
下一秒,注意力就被她身边站着的辛甜给吸引走。
“甜甜回来了,一个暑假都没见你们呢。”
以前的赵新丽唉爱和林雪柔掐尖,可自从女儿出事,辛继荣夫妻两个帮了大忙后,心里头的那点比较就淡了。
更不说后来分隔两地,远香近臭,偶尔还会念叨两句林雪柔。
赵新丽这会见辛甜小脸白嫩的能掐出水来,浑身气度也有了极大改变,半点不像是从他们生产队走出去的孩子。
再看自家女儿,就有点心酸,语气忍不住柔和不少。
“这个点怎么来这?”
方娇娇敏感地察觉到妈妈情绪上的转变,爸爸去了宁市后,妈妈陪她复建连带着脾气也差了些,搁在以前肯定要损两句。
余光瞅了眼身边唯一的变数,趁热打铁。
“妈妈,我辞职了。”
“?”
赵新丽觉得一口气喘不上来。
方娇娇见她接受良好,“那主任老找我麻烦,我想换份工作。”
赵新丽爆发了,“你辞什么职!文化团欠你的,你现在辞职什么好都捞不到了,南方闹事,现在大批知青回城,到处都是找工作的人,一个萝卜一个坑,还有什么好工作能轮到你。”
辛甜觉得赵姨现在好暴躁,不像以前好面子,会在外维持体面了。
她都感觉到路过的行人在往这看。
“赵姨,这事其实……”
“甜甜你还小,不明白这事的严重性,她好好的铁饭碗啊。”
方娇娇忍不住嘀咕,“妈妈,你的铁饭碗不也为了我没了,现在自己开间小店不挺美的,自己当老板多好。”
赵新丽手指头恨不能在女儿脑袋上戳个窟窿出来。
“好个屁,店里什么情况我不知道!你现在回去找你领导,说你刚刚说的都是气话。”
方娇娇抿着唇,情绪低落下来,咬牙拒绝,“我不去。”
“不行,我让邻居看下店,我亲自带你……”
“赵姨,文化团的人都欺负她。”辛甜觉得,赵姨不知道这事。
果然,赵新丽一听炸了,“什么意思!你怎么没说。”
她视线看向自家女儿,等待结果。
方娇娇梗着脖子不吭声,“之前跟你说,你觉得都是小事。”
“说什么?难不成就你领导让你多做点事,那不是看好你吗?”
方娇娇开始也没瞒着,只是得不到妈妈正面支持,慢慢也就不想说了,爸爸那,离得远,工厂现在又正在发展时刻,忙得一个月都不一定能回来县里一次,更没机会说。
多了,也就懒得说了。
辛甜见此,添油加醋地将今天遇见的事情跟赵姨说了一遍,对方刚开始还气到不行,闹着我去找他们算账被拦下,到后来脸色沉下来,反倒是没了脾气。
三人站在路口,耳边是自行车经过的铃铛声,是行人说话间的笑声。
好一会,远方传来一声吆喝,小孩子拍摄巴掌呼喊,一声震天响,雪白的米花从炉子里倒出来。
赵新丽再开口,嗓子有点干哑。
“你说得对,铁饭碗也没什么,干的不开心那就换。”
……
赵新丽知道两人要去探望,塞了五块钱给女儿,就自己回店里去了。
一直到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方娇娇还觉得诧异。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赵姨心疼你呢,而且她对你不是一直很好嘛。”
“那不一样,你是不知道我妈妈的脾气最近特别暴躁,动不动就生气,以前都不骂人的,现在甚至还想动手,特别是见到我奶奶。”最后那句话,是压低声音说的。
辛甜觉得这状况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等拎上水果才想起来,“赵姨是不是停经了?提前进入更年期。”
算算年龄,赵姨比妈妈没小几岁,不到四十的人停经感觉太早了,可方娇娇形容又很像。
“你怎么知道!”方娇娇诧异,“以前不是跟你说过,妈妈生我坏了身子,本身生理期就乱且少,这半年更是没见了。”
“!”
已经停了半年?
辛甜觉得这事要重视,“你最好还是找时间带赵姨去看看,太早了。”
更年期这个词,方娇娇觉得陌生,她想,“那等回去让毛叔看看?”
辛甜摇头,“这不合适,最好是去大医院看看。”
方娇娇皱眉,“妈妈肯定不愿意,她自从自己当老板之后,越发抠了。”
辛甜这才知道,清明节时丧叔从鹏城回来过一趟,知道赵新丽家的情况,跟她将了改革政策允许私人买卖,让她大着胆子去申请营业执照,从他那走货,就在县城里头卖五金。
“生意不算特别好,大多是一些手艺人来配货的,好在丧叔那边走货进价低,扣除房租还能赚钱生活费,主要妈妈说自己开店时间上自由,方便陪我复查。”
辛甜双眼一亮,“对哦,你如果想让赵姨去检查,趁着你下次复查的机会不就好了。”
方娇娇摇头,“她肯定不愿意。”
辛甜想,“我倒是有个办法,就怕你不愿意。”
方娇娇看过来,“什么!你别卖关子。”
辛甜说:“拿高考诱惑赵姨,你就说只要她去检查,你就复习参加明年高考。”
方娇娇:“……”
辛甜:“考不考得上不说,这就是个借口。”
方娇娇轻哼,“现在看明明是你在勾引我!”
辛甜嘿嘿笑,拎着水果跑了。
她确实故意的,倒不是抱着非让方娇娇考上的心思,主要多件事情去做,能分散心思。
……
闹腾一番,等找到苗发祥家,辛甜都傻眼了。
公厕后靠河边的一排违规自建房,两米高的房顶,简单用木板子搭建的不能叫房子的屋子。
辛甜停住脚步,“他们住在这?”
方娇娇点头,“苗家的房子被政府收回去了,说是产权问题弄清楚,要把房子还给房主。”
辛甜:“不是祖宅吗?”
方娇娇摊手,“说不清楚,跟那些公租房类似,都是遗留问题,现在房主回国要房子,手续齐全只能搬走。”
辛甜深呼吸,只闻到公厕传来的恶臭味道,下意识屏住呼吸,加快脚步。
走到最角落的房间,为亮堂房门是开着的,能瞧见里面背着个孩子的女人,正垂头缝着衣服。
她们到来直接将门口透进来的光亮给遮挡住,小孩子率先发现,伸着手啊啊啊。
敲着一岁多,穿着马甲被布兜固定在身后,热一头汗。
女人随后发现,抬头看见两人很奇怪。
“你们要找人?”
旁边,几个小孩子有男有女,正蹲在石板路上捡石子,摔卡片,其中有三个看到自家门口有人,纷纷跑过来护住门口。
“你们滚开!不准进我家!”
“不走不走不走。”
“坏银!”
最大的看着七八岁,最小的那个三岁左右,两儿一女。
女人站起身来,“小孩子怕生,你们到底是来找谁的?”
扶着个孩子出了门,不再逆光,看清楚两人的面容,视线定格在个高的那个脸上,笑容立马没了。
苗发祥给辛继荣当徒弟时,逢年过节都会和李建安约着上门送节礼。
大节日,比如建军、春节这种,魏招娣都会跟着苗发祥一起去,她认识辛甜,只是许久没见,刚刚站阴影里看不清楚,只觉得熟悉不敢认。
现在,拉着脸十分严肃。
“你们来这干嘛,这块乱,姑娘家别随便来,赶紧回家吧。”赶客的姿态十分明显。
辛甜有些无措,想了想将拎来的东西递过去,除去水果,还有一些饼干、奶糖。
“我回家顺便来看看师兄,既然他不在,我就回去了。”
“等等,东西拿走。”
辛甜放下东西,身子才转一半就被喊住,回头就看到小孩子盯着东西不挪眼的一幕,没听,说了声给孩子吃的,然后拉着方娇娇跑了。
魏招娣咬咬牙,还是生气。
最大的儿子仰头,“妈,我想吃饼干。”
魏招娣:“吃吃吃,吃什么吃,等你爸回来这些东西全要送回去。”
“送什么?”
一身脏臭的苗发祥回家,就听见这么一句,低头看到地上的东西,“王茹又来了?”
王茹是师弟媳妇。
魏招娣摇头,“是你师父的小女儿。”
苗发祥眉眼一亮,“师父回建安了!”
魏招娣眼酸,“出息!你倒是心心念念地敬着,可咱们落什么好了,他得罪人跑了想过你没,现在你工作没了,房子没了,一个厨子轮到到去扫厕所,要知道有今天,当初这师父还不如不拜。”
苗发祥皱眉,“你胡说八道什么!”
魏招娣抱着孩子扭头,“说得实话,你师父要真惦记你,你上门能不见你,送那么多信能不回,人家就是故意的,没脸见你才打发闺女来送点东西,当哄叫花子呢。”
说罢,抬脚踹了门口的一堆东西。
苗发祥垂下头,沉默地蹲下将东西收拾好。
瞧见几个孩子眼吧眼忘地看着,直接拆了分给他们。
小的直接上手,大儿子有些紧张,“爸爸,真能吃吗?”
苗发祥心酸,“能,吃吧。”
……
辛甜没心情逛了。
路过邮局时,递给爸爸打了个电话。
是厂里的电话,爸爸好像很忙,电话是办公室里人接的,说是喊人来回,等好一会都没等到。
看天要黑,方娇娇回家后,辛甜慢吞吞地踱步到招待所。
大哥就在门口,看见他笑着招手。
“就等你吃饭了,跑哪去逛到现在。”
辛甜小跑过去,“找娇娇去了,哥哥你今天领证啦?”看着怪开心。
辛立烨说:“七月的身份要现在派出所过了明路,对方要跟南海岸核准身份,要等两天,后天拿到资料才好会生产队落户,你回去不?”
辛甜想想,下次回家要等到过年,便点头答应了。
“家里要好好收拾了。”
“不收拾,早上去,傍晚回来,还是住在招待所。”就住一天不值当专门去打扫。
辛甜哦了一声,表示知道。
饭菜是哥哥从外面打包回来的。
辛甜回程问,“妈妈好点没?”
“好多了,睡一觉起来精神恢复不少。”
饭菜直接送到妈妈那屋,推开门瞧见脸色,辛甜才安心,蹦到床边挨着她坐下,将苗师兄的事情提了。
林雪柔也诧异,“没听你爸说,怎么会这样,不是说铁饭碗很稳。”
也是相信这点,当初辛继荣离开时,在得知苗发祥想留下的意思,才没那么担心的,毕竟李建安还在食品公司呢。
谁敢这么嚣张。
林雪柔安抚,“正好,明天我打算去电机厂结账的,我见到王茹帮你问问。”
已经八月了,去年第四季度,和今年一二季度的分成也该结算一下。
回来前辛继荣提过,等罐头厂的事一结束,就准备把零件厂给办起来。
辛甜想了想,“妈妈我也去。”
……
隔日。
林雪柔精神抖擞地带着小女儿跑了一圈。
熟悉的环境,干净的空气,太阳还没升起来,一切都很舒适美好。
等洗漱完,姐姐还在睡,哥哥带着七月出去了。
辛甜带着妈妈找到以前喜欢的一家早摊,那块地方换了人,一问才知道,早餐摊子盘了家店,就在隔壁街。
熟悉的味道让人心情甚好。
拎了些小零食,分成几包,妈妈待过的办公室都送了一份。
妇联那,妈妈去问王茹情况,辛甜则自己拎着水果找到厂长那。
不是正经亲戚,林雪柔就没去,因着徐阿姨的关系,辛甜倒是意外跟厂长一个辈分了。
徐厂长正春风得意,瞧见辛甜第一时间往后看,没见其他人才觉得遗憾。
他最近正有事想找辛继荣呢。
既然大人不在,徐厂长就着辛甜的学业问了问,得知学业顺利,突然想起什么,他弯腰从抽屉里翻找着什么。
“你等等啊,我这正好有给你的一封信,暑假前寄过来的,我原本还想着等小姑姑空闲下来,让她把信给你带过去,你来了正好。”
辛甜带着好奇。
给她的信?
怎么会寄到电机厂来。
即便是以前住在清水巷,地址都没写过电机厂。
“哎,找到了,拿着。”
辛甜双手接过来,封面是没有地址的,连收件人的人名都没写。
“这真是给我的信?”
“对,是一位长辈,走的私人带送,不是邮局,捎了口信给你,所以没有写地址,如果你要回信,也可以写好了交给我,我帮你送回去。”
辛甜最后揣着信离开,朝妇联办的方向走去,半路看见了独行的妈妈,小跑着迎上去。
“妈妈。”
“东西送过去了?”
“恩,妈妈见到王姐姐了?”
“事情我知道了,明天我替你爸走一趟,走吧,咱们去财务室一趟,你条子拿了没?”
“在这!”
是从徐厂长那批的条子,确定头三个季度的分成被本人领取。
财务室那看到条子,脸色有点为难。
她还记得林雪柔,“林主任……”
林雪柔纠正,“我都不在厂里了,叫我小林就好。”雷同的年龄,叫什么都可以。
“行,因为金额太大,我要去跟厂长确认一下,加上没提前准备现金,可能一会你们要跟我一起去一趟信用社,现金你们也不好拿,直接转到你们存折上,你看方便吗?”
“可以。”林雪柔走过程序,了解要准备什么,身上带着一张建方县信用社的存折本呢。
会计松口气,让两人在办公室坐一坐,她央人倒水,自己奔着厂长那去了。
徐厂长看到会计,“是为分成的事?我这确认没问题……”
“不是,厂长,账上没钱了。”
“?”
徐厂长皱眉,“怎么可能没钱,从生产开始至今,每销售一份留存一元是订好的规矩,钱呢。”
会计脸色发白,挪了挪嘴才说:“副厂长新建二厂房资金不够,见账上这么大一笔钱放着,给挪用了。”
徐厂长黑下脸,“谁准的!”
会计:“厂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