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楚玄鹖从皇宫出来, 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去了朱雀大街的臻品茶坊。
楚凌不好女/色,侯夫人过世之后, 他一直都是孤家寡人, 身边就连一个侍奉的婢女都无, 也不喜饮酒,但就是好一口名茗。
他所饮的茶, 皆是凡品,嘴巴十分刁钻。
楚玄鹖每月都会特意给他备一份茶钱。
否则,堂堂永安侯在外面到处赊账, 那可就丢脸丢大发了。
楚玄鹖骑马停靠在臻品茶坊外面,面色冷沉,挥袖对身侧随行护院,吩咐道:“把侯爷给我拉出来。”
护院讪了讪,犹豫了一下,这才应下:“是, 大公子。”
大公子才是楚家未来的家主,搞不好很快就要执掌门楣。
楚玄鹖没有下马,气势威严,他身段颇为高大, 又是自幼习武, 气度上自是无可挑剔。
直到楚凌骂骂咧咧走出茶楼, 楚玄鹖才下了马背,父子二人对峙, 楚玄鹖半点不落下风。
他颔首, 望着气势嚣张的父亲, 学着封尧那狂傲的口吻, 淡淡启齿:“父亲,陆御史昨天夜里被人打死在家中,而你有重大嫌弃,儿子只能将你暂时押去大理寺候审,还请父亲配合。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儿子只能如此了。”
此刻,朱雀街来来往往不少人,皆见证着这一幕。
不愧是楚家,这般高风亮节。
众人的关注点,并不在陆御史昨夜被人打死了,而是“楚玄鹖大义灭亲”这桩事。
足可见,楚家人,品行高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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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行高洁之人又岂会杀人呢?
楚凌暴跳如雷:“你这个逆子,老夫岂会杀人?就算是要杀人,也必定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老夫不做那等偷鸡摸狗的事!”
父子两人当街对峙,楚玄鹖几招之内,就制服了自己的老爹,吩咐护院:“来人!护送侯爷去大理寺。”
人群中的姑娘家们不由得纷纷面红耳赤、心如擂鼓。
一应被楚玄鹖的飒爽英姿所倾倒了。
少年郎君们亦是将楚玄鹖视作了标榜之人。
总之,这一出,既让楚玄鹖收到了一大波好感,又让众人开始坚信楚家的清白。
真金不怕火炼,正因为不心虚,故此,楚玄鹤才敢将自己的父亲送去大理寺候审。
这厢,崔景辰已等待了片刻,见楚家父子二人一同前来,他抬手挠了挠眉梢,心绪复杂。
楚玄鹖附耳,以仅仅父子二人可以听见的声音,道:“父亲放心,大理石是崔景辰的地盘,不会缺了你的茶水,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你老实待着。”
楚凌这才流露出一丝丝的慈父之色:“儿子,为父演得如何?今日这一出,为父应该能在百姓心目中又高大了几分。”
楚玄鹖:“……”
他应该早日娶妻,生育子嗣,不然楚家日后……危矣。
这厢,将楚凌丢在了大理寺,楚玄鹖就快马加鞭去了一趟城外楚家军营。
楚玄鹖发现,身后依旧有人跟踪,但他还是不揭穿。
任由探子跟踪。
*
玉鸾很关心陆御史的案子。
封尧一番牛嚼牡丹之后,发现了这小狐狸故意在讨好,甚至还主动了,这无疑刺激到了帝王。
大概男子也有为爱疯狂的时候,便带上玉鸾出了一趟宫。
算是微服私访。
陆御史是朝廷官员,他的尸体就放在了刑部衙门。
封尧命叶琛亲自验尸。
叶琛如今入了仕,但医术精湛,叶家祖传下来的岐黄之术,以及这开膛破肚的本事,堪称一绝。
见到帝王亲自过来,叶琛恨不能撸起袖子,好好表现一番。
他想让皇上知道,皇上器重他准没错。
不过,叶琛开始验尸之前,倒是发现了华点,盯着帝王破皮的唇看了几眼,帝王容貌清隽,威严不可侵犯,这破皮的唇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皇上,臣还是先给你上些金疮药吧,这伤口万一恶化,染了热伤风,那可就糟了。皇上怎的会伤了唇?”
叶琛一脸不可思议。
唇为何会受伤?
怎么伤的?
封尧:“……”
玉鸾:“……”
一旁的风哲僵着身子,清了下嗓门,提醒道:“咳咳……叶大人,办事要紧。”
玉鸾恨不能将自己给埋了去。
亏得叶琛是个纯良的男子。
可旁人理应都听懂了。
若非封尧今日过分了,竟那样对待她,她又岂会张嘴咬他呢?
封尧面色无温,仿佛并不当回事:“休得多言,开始验尸吧。”
叶琛讪了讪,便开始解开陆御史的衣裳。
被活活打死的人,浑身青紫,浴血不散,但也容易留下死前所遭受的重创痕迹。
叶琛办事时,倒是认真,不消片刻,就豁然想起一事来:“我记得永安侯身段高大呀。”
他不够颀长,故此,对京中所有高个头的达官贵人皆十分有印象。
玉鸾茫然:“父亲七尺多,不足八尺,大概比皇上挨了这么些。”她朝着叶琛做了手势。
叶琛却又问:“那侯爷的足有多长?我瞧着陆御史身上这这几处致命的脚印,并不像是大足之人留下来的。”
一般情况下,个头越高,足也越长。
这个细节是一个重点。
封尧当即下令:“来人,去永安侯府,取一双楚凌的鞋过来对比。”
封尧知道陆御史不是楚凌所杀,但他需要的是确凿的证据,如此,才能堵住悠悠之口。
侍卫奔赴永安侯府取鞋期间,叶琛在继续验尸,而就在他打算扒了陆御史的长裤时,封尧挡在了玉鸾的面前,高大的身段完全挡住了她的视线。
玉鸾只想尽可能的让父亲恢复清白,她很想亲自参与验尸。
玉鸾刚要上前,就被封尧直接拽到一旁,男人眉目冷沉:“不要激怒朕。”
玉鸾:“……那只是一具尸/体。”
封尧理所当然:“是男/尸。”
玉鸾:“……”
一旁的风哲:“……”男/尸也只是一具尸呀,皇上未免太过小题大做,尸体的醋也要吃?
侍卫很快就取了楚凌的鞋过来,叶琛拿来做了对比,笃定了陆御史身上的致命伤,并非是这双鞋的主人所为。
封尧对这个结果甚是满意。
而且,案件进展的结果超乎了他的预料。
封尧由衷道了一句:“叶琛,你倒是十分适合当仵作。”
叶琛吃了一惊,他已被改名,半点不想改了行当!
他本就生得不高,若是当了仵作,还怎么娶妻?!哪家的姑娘会看上他?!
叶琛当即仰着脖子,态度坚定,像一只倔强的天鹅,道:“皇上,臣只想替皇上效犬马之劳!臣不能当仵作!”
封尧不过就是拿他打趣,不成想这家伙会这般激动。
“好,那就不当仵作。”帝王的语气十分宠溺。
一旁的风哲了然了。
皇上当初被贬漠北,只有叶琛孤身一人前往,送了银两。皇上如今看似薄情寡欲,但实则……重情啊。
封尧转过身去,抬手轻轻一挥,吩咐道:“将调查结果公布出去,按着陆御史尸体上的鞋印寻找凶手,在京都的所有男子,皆要一一验脚。永安侯也可以放出来了。”
可惜,只关了楚凌半天。
封尧内心颇为遗憾的想着。
是以,玉鸾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其实,封尧大概知道是谁设计了这桩连环事件,之所以满城抓捕凶犯,无非是给那幕后之人敲一个警钟。
帝王回宫的路上,见美人一直趴在车窗往外看,仿佛出宫一趟,她的眼眸都变得明亮了。
她像渴望自由的雀儿。
这一幕让封尧眸色一沉,狭长凤眸溢出森森寒意。
他不要做孤家寡人,若是注定此生要困于宫廷,那就必须要有人陪伴他左右,这个人只能是他心悦之人,不然谁来消磨这漫漫余生……?
封尧眸色冷沉:“你看够了?”
玉鸾不舍的收回视线。
每年这个时节,都该踏春去了。
奈何如今,她像是折翅的鸟儿,再也扑腾不起来了。
父亲这么快就被判无罪,玉鸾欠了帝王一个人情。
还真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玉鸾只能更加顺从:“回皇上,微臣看够了。”
封尧带着破皮的唇,也敢直接出宫见人,足可见,他非但不当回事,还引以为荣。
“朕的唇破皮了,你有什么想说的?”男人故意寻事。
玉鸾还能说甚么?!
她当然明白封尧这句话的意思,遂只能忍着道:“微臣下次定会小心些。”
她说下回小心,并没有说再也不碰他。
果不其然,男人笑了,唇角溢出一抹炫灿的弧度。
“孺子可教。”
玉鸾:“……”我谢谢你的褒赞!
见美人气鼓鼓的,且又只能强装无事,封尧心头积攒了数日的阴郁消失大半。
他已太久不曾好生歇息,这便阖眸假寐了起来,车厢内有淡淡的美人体香,他半睡半醒,倒也不失为一种享受。
*
自今日晌午开始,整个京都的男子都在验鞋印。
从茶楼、酒肆、商铺、学堂……但凡在京都的男子,皆要接受查验。且,但凡与陆御史尸/体上的脚印对上的,都被押去了衙门,再逐一审察,没有认证物证的,只能进一步被关押。
如此这般,一步步往下查,即便凶手躲得再隐蔽,也迟能被揪出来。
此刻,京都城的某持阴暗宅子内,一黑衣男子跪地,额头溢出豆大的汗珠,他抬头看向男子高大的背影,吓到瑟瑟发抖,恳求道:“主子饶命啊,小的躲起来,必定不会让人查到!再不济,小的出城便是!”
那背对着他的男子,这才转过身来,眼底一片阴冷,勾唇一笑:“可惜,我不能冒那个险,谁让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呢。”
一言至此,黑衣男子忽然看见一道光亮闪现,他一手捂着脖颈,喉咙里溢出低低呜鸣,倒地时,死不瞑目。
被一剑封喉。
“来人!拖出去,毁尸灭迹!”他甚是气氛,好不容易布下一局,竟这么快就被识破了!
门外,有人大步迈入,看了一眼递上的尸体,便对男子抱拳道:“是,三殿下。”
封锐望向院中的夺目日光,已经等不及抛头露面了,只要端王一到京都,他就有庇护了!
这次,虽没能挑拨了封尧和楚家,但好歹盼来了端王爷。
*
端王是封尧的皇叔,自诩辈分在封尧之上。
故此,他故意给了封尧一个下马威,入宫之后第一桩事就是去拜见太皇太后。
端王与太上皇是同胞手足,亦是太皇太后的亲儿子。
得见亲子,太皇太后一番诉苦,又将封尧那个不孝孙子臭骂了一通,大有倚老卖老的架势。
“哀家这把年纪了,见不得骨肉分离啊!老二他、他死得太惨了啊!封尧就是头豺狼!我儿回来就好,速速就搭救你的兄长!”
太皇太后痛心疾首。
端王又岂会在意太上皇的死活?
他那个兄长是死有余辜。
至于原太子的死,他更是不在意,又不是他的亲儿子。
端王甚是怨恨太皇太后当初一心只想辅佐兄长上位,而不是他。
端王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道:“母后啊,新帝已经登基,儿臣如何能改变事实?至于老二的死,母后节哀顺变吧。”
听说原太子是被饿狼吞噬,一想到这个画面,端王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看来,封尧那小子,还真是不可小觑了。
端王眸色微眯。
安抚了太皇太后片刻,端王便离开了景元宫。
在宫道长廊上,端王迎面撞见了一人,这人一袭珠光华翠,容妆妩媚,美眸含怨带怯。
梅姑姑有些担心,眼看着卫太后要走向端王,她在一旁压低声音劝了一句:“太后娘娘,这端王入宫,还没去拜见皇上呢,您要不……回避一下。”
卫太后入宫之前,曾与端王有过一段浓情蜜意,这不是什么秘密。
梅姑姑担心端王利用卫太后。
可卫太后自从被太上皇打入冷宫之后,便开始思念她的旧情郎,总觉得若是当初没有听从家中的安排入宫,她就能拥有一段完美的姻缘。
人,总是贪心不足。
望着这山,又渴望那山。自己不曾拥有的东西,总会被过度美化。
卫太后没有搭理梅姑姑:“你退下。”
梅姑姑只能暂且作罢,守在原地把风。
卫太后的男宠,不过只能消磨她的枯乏日子,可她内心深处的空洞,只有情郎可以填补。
此刻,端王眸色微眯,很快就仿佛湿了眼眶,驻足须臾之后,直接迈开腿朝着卫太后走了过去,神色焦灼,就像是奔赴向内心所爱。
一切细节皆拿捏地恰到好处。
端王走上前,两人挨近,他的一双大掌握住了卫太后的肩,双眸赤红:“无双,你……臣拜见太后。”
又是恰到好处的欲言又止。
如此这般遮遮掩掩,反倒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端王知道,没有女子可以逃得了他布下的天罗地网。
他从年少到如今,屡试不爽。
少女、少妇,亦或是像卫太后这样的半老徐娘,皆会坠入他的情网之中。
卫太后果真动容了,红唇微抿:“你这个混账,怎么才来?”
她在冷宫等了那样久,一直抱着期望,期待她的意中人突然过来救她于水火之中。
可她始终没有等到。
端王内心腹诽:她早是残花败柳,怎好意思让本王一直寄挂?
端王这些年的桃花从未断过,又哪里会记着这么一号旧人。
再者,当初卫家覆灭,卫无双被打入冷宫,他还以为卫家与卫无双皆彻底完了呢。
不过,眼前这女子倒是生了一个好儿子!
为了应对封尧,端王不得不演上一出来哄骗卫太后:“都怨我,你要打要骂,皆随你。但,如今看见你一切安好,我也就放心了。无双,只要你安好,本王也就能好。”
端王这般随口一言,卫太后直扑入怀,抱住了他的腰肢,一通发泄式的大哭。
太上皇那个丈夫让她觉得恶心厌恶,儿子又忤逆她,眼下唯一能让她安抚的人,就只有端王了。
这一刻,卫太后以为自己又遇到了真爱。
残缺的灵魂,得到了片刻的安抚。
端王颇有心机,抱住卫太后的同时,唇在她的额头一擦而过。
不显得肤浅,却又撩得十分心机。
此时,数丈开外的千步廊下,封尧握着手中奏折,竟是当场捏碎了一本。
玉鸾心惊肉跳。
这家伙素来会隐忍,这到底是气成什么样了?
再看远处,玉鸾豁然明白——
端王爷和卫太后早就好上了。
封尧的确是太上皇的骨血吧?
玉鸾想入非非。
封尧侧过脸来,面色阴沉,忽然开口:“楚玉鸾,朕心中不悦,你要让朕欢喜,可好?”
玉鸾:“……”
作者有话说:
封尧:快哄哄朕,朕又要受伤了~
玉鸾:-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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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往下翻,还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