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相似之人
君上登基四年,虽开放了些政策,也颁布了新法,即便到了如今,能够被人拿出手来说的,也就只有免税三年这一件事。
即便是君上不急于做出政绩,朝中大臣和京中权贵,五州各派,纷纷虎视眈眈。
一旦君上出错,五派就有由头伺机谋反,若不然怎会在伯景郁一成年就给他齐天王这样的名号,让他代君上出巡,遍巡六州。
胜国如今到伯荣灏已经是第七代君王,建国至今一百七十四年。
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国力在攀升,可百姓的凝聚力,已经远不如前。
“是…也不是。”持剑者将剑拔出鞘,淡蓝色的剑身在灰暗的牢房中如星子般吸引了绝望者的目光。
伯景郁死死地盯着那把剑,锋利的剑尖指向了他的心脏。
这个持剑者应当是侍卫口中的青禾君,伯景郁的师兄。庭渊打量着伯景郁的神色,那双眼睛灰败无神,似乎已经瞎了。
“小玄,别怕。”
那把剑穿透了伯景郁的肩膀,庭渊附在剑身上能感受到温热的鲜血沿着剑身的纹路滴在地上,持剑者温柔地抱住伯景郁,手中剑却毫不留情地剜下了那颗跳动的心脏。
生机随着血液的流出不断的消逝,伯景郁缓缓闭上灰败的眼睛。
“庭渊,连你也骗我……若我能活下来,必将你挫骨扬灰……”
剑身不断嗡鸣,伯景郁死死抓住剑刃的手缓缓垂落,持剑者站在血泊中,半晌将剑收回剑鞘里。
视野归于黑暗…… “因为你向我求救了,”庭渊捏了捏伯景郁的小脸,“既然是人,我为何不救?”
庭渊的笑容像刚刚柔软的被褥,伯景郁瘪了瘪嘴巴,又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从来没有人给他准备干净的被褥,合身又暖和的衣服,只有无尽的责打和湿冷的柴房。
“怎么又哭了呀?要玩这个吗?”庭渊有些无措地看着眼前的孩子,抓起桌上的九连环晃了晃。
杨曜和杨月都没这么爱哭,还好小孩的注意力很快被九连环吸引过去,庭渊不由得松了口气。
伯景郁睁着那双肿的像桃子一样的眼睛望着庭渊手里的用杆串着的几个圆环,“呜……这是什么…”
他渐渐收住哭声,好奇地打量着那个从未见过的物品。
“这是人间的玩具,唤作九连环。小玄很聪明吧,试着把上面的圆环都取下来,哥哥现在有些事情要做,小玄乖乖呆在这里。”
庭渊将九连环放在伯景郁的手心,把他抱在榻上,又解下腰间的令牌放在小几上,“如果遇到害怕的事情,小伯就用令牌联系哥哥,哥哥会很快赶回来。”
令牌上刻了几个字,伯景郁用手指摩挲了一番,他并不认识字,只得紧紧地握住那块令牌,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上面写着我的名字,庭渊。”
庭渊还想开口,外面传来了杨曜的声音,“大师兄,抽签的时间快到了,再不出发我们就迟到了!”
庭渊拍了拍伯景郁的脑袋,转身离开了房间。
房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有九连环清脆的响声。
“庭……一……禾”伯景郁试着用手指模仿着令牌上的字迹。
“哥哥还会回来吗?”他对着九连环自言自语道。
“如果我解开这个九连环,哥哥就会回来了吧……”
——天衍宗落云台
“大师兄你抽到几号了?”
庭渊在杨曜和杨月的殷切注视下打开了纸条,“四十三号…对战者是…湛沪剑谢流云。”
“竟然是谢师兄?”
蓬莱宗和湛沪剑素来交好,谢流云幼时曾在蓬莱宗修行过一段时间,所以杨曜和杨月也称其为师兄。
“哎呀好巧呀,庭渊,这次我要把你打的落花流水!”谢流云穿着一身红衣金线的劲装走了过来。
这一身一看就是他师尊准备的,谢流云向来随便乱穿,毫无风格可言,只是这次他师尊让他穿得好看些,还能多招几个人拜入剑宗。
庭渊不着痕迹地躲开,“谢兄,明天才比试。”
之前有过谢流云将庭渊一掌拍到骨裂的事迹,所以庭渊眼瞅着谢流云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就提前闪开了。
“唉,那是不小心,”谢流云举起双手作投降姿态。
“不过我听说你救了个孩子……”他凑了过来神经兮兮地说道。
庭渊本来看着展示各大参赛选手的屏风,听到这话转过头来看向谢流云。
“你听谁说的?”
“就是那边流芳宫的人正在说呢,”庭渊顺着谢流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边正聚集着几个穿广袖留仙裙的流芳宫女弟子。
“她们说你捡的那个孩子是个恶童,天生的。”
庭渊无语地驳回谢流云的话,“你也信这个?那我也能说衍青流是个恶童。”
“怎么又和衍青流扯上关系了…这孩子不会是衍青流的奴隶吧。”
“是又如何,你是知道我脾性的。你要是再说这些话便不要再和我打交道了。”
“我知道…哎你看我这嘴,我就是吃个瓜…哎你别走啊!”
庭渊转身利落地离开了,只留下谢流云一个人站在那。
“谢师兄,大师兄去哪了?刚刚还在呢…”杨月拿着抽签纸走了过来,看见庭渊不在有些诧异。
“刚刚被我气走了。”谢流云呲着大牙笑道。
杨月:“……”
小几上整齐地放着九连环的杆子和拆下来的几个圆环,伯景郁时不时看看窗外,偶尔有几只过路的飞鸟,小院里安安静静,并没有人回来。
“仙人哥哥抛下我了吗…”
“他也会像唐伯一样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吗?”
“小伯害怕,小伯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
他抓着手里温润的令牌,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小手不断地摩挲着令牌上的花纹。
“小玄?你怎么了?哥哥马上就回来了。”庭渊的声音在令牌中响起,伯景郁手抖地将令牌丢在地上。
“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吗?哥哥在院子里留了阵法,应该不会有差错……”
“不是的……我是不是打扰到哥哥了,刚刚不小心把令牌碰到了……”伯景郁小心翼翼地捡起令牌抱在怀里,看见令牌没有破损才松了口气。
“小玄害怕吗?那你闭上眼数十秒,哥哥就出现在你眼前。”
“十”
“九”
…
“二…”
“一”
伯景郁紧闭着双眼,心跳声在耳畔响起。
当他睁眼的时候,那个神仙一般的青年从窗外的树上一跃而下,带着飘落的花瓣,像青鸟一般落在他身侧。
“哥哥没骗你吧,你数到一的时候,我就会来到你身边。”
这次的声音不是从令牌里发出来的,而是在他的耳侧,伯景郁紧紧抱着庭渊,好像抱住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
“小玄果然很聪明呢,这么快就解开了九连环,我琢磨半天也没打开。”庭渊一手抱着小孩,一手把玩着桌上的圆环。
“没有…”
“嗯?”
“我也没有很聪明…”伯景郁躲闪着目光,死死盯着自己用力泛白的手指,庭渊身上有花瓣的香气,他忍不住贪恋片刻。
庭渊看着小孩发红的耳朵,用手指轻轻刮过,“小伯是最聪明的。”
伯景郁靠在他怀里,还能听到庭渊笑的时候胸膛的震动。
“师兄你也太过分了,居然把我和杨曜丢在落云台自己回来了。”杨月推开门看见庭渊依旧坐在榻上玩起了九连环,一旁还坐着那个捡回来的小团子。
“回来有点事,你和杨曜这么大了,走不丢的。”
庭渊打开药盒从里面拿出药粉重新给伯景郁敷上,之前的药让伤口都结疤了,有少数地方还没恢复。
杨月撇了撇嘴,她大约也知道庭渊提前走是因为那个小孩的传闻,世间每年都有恶童诞生,他们没有渊情六欲,不懂人伦纲常,按喜好造下杀孽。
不过伯景郁看上去瘦瘦小小的,特别是那双眼睛明亮透彻,并不像传闻中的恶童。师兄最忌讳别人在背后乱传谣言,这次的消息说不定是衍青流放出来的。
“还疼吗?”庭渊小心翼翼地撒上药粉,在用绷带将伤口缠上。
“不疼了,哥哥。”伯景郁在他怀里乖巧地摇了摇头。
“师兄你是要把他认作弟弟吗?”杨月听到这句话看向庭渊,庭渊入蓬莱宗的时候是孤身一人尘缘尽断,现在想收个弟弟倒也说得过去,不过总觉得有些别扭,也没看见师兄想让她当自己的妹妹。
伯景郁沉默地抓着身上的衣服,静静地等待着庭渊的回答,他也觉得自己是不配做仙人的弟弟,现在嘴上喊着哥哥也觉得有些越界。
庭渊停下手中的动作,感受到了小孩的不安,他开口道:“不会。”
伯景郁咬紧了口腔里的肉,只觉得满嘴的血腥味,就像被衍青流踹倒在地上那般。
“小伯挺聪明的,我想要师尊收他为徒,比起做我的弟弟,师尊门下能让他学到更多…”庭渊笑着摸了摸伯景郁的头发,暖乎乎的,让人爱不释手。
伯景郁提着的心缓缓放下,还好…仙人没有抛弃自己。
“既然小玄不想自己呆着,那明天一起去落云台看这次的逢仙会吧,对小玄之后的修炼之路说不定也有所启发。”
“逢仙会……是什么?”
“给各大仙门年轻一辈准备的切磋比赛,这次你可以看到我们大师兄拳打湛沪剑,脚踢天衍宗!”杨月朝庭渊夸张地竖起大拇指,让人忍不住汗颜。
“哥哥好厉害!”伯景郁抬头看向庭渊,那双琉璃色的眼睛里全是崇敬之情。
“在场那么多道友,比我能力出众的不知道有多少,重在参与就是了。”
掀过这个话茬之后杨曜带着两个大食盒推门而入,“好你的杨月,竟然和大师兄躲在这,我一个人拎四个人的饭菜!”
杨月对着杨曜做了个鬼脸,瞬间院子里鸡飞狗跳。
伯景郁闻着桌上烧鸡的香气,肚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来吃这个。”庭渊带着他坐在桌旁,掰下一个鲜香四溢的热鸡腿递到庭渊碗里。
鸡腿烤得恰到火候,撒上佐料之后更是香得不行,伯景郁在庭渊期待的目光里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块,接着咬了一大口。
庭渊本来还担心小孩不喜欢吃,回过神那个鸡腿已经被三口风卷残云地吃掉了。
伯景郁舔了舔嘴巴上的油,不停地回味着刚才的味道,他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食物。
杨曜和杨月带着一脸尘土也进来吃饭了,虽然辟谷了,但有庭渊带头,蓬莱宗大部分人还保留着口腹之欲。
庭渊吃了几口发现伯景郁的眼睛一直盯着桌上的烧鸡,筷子却刨着碗里的白饭。
“给!别说我们虐待你啊,要吃自己夹,看了那么多眼也不伸筷子。”杨曜掰下另一个鸡腿放到伯景郁碗里。
伯景郁看着碗里的鸡腿脸颊爆红,他看向庭渊,磕磕绊绊地开口道:“我没有…没有想多吃。”
庭渊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筷子轻声道:“小伯,你不会再留在天衍宗,我们蓬莱宗的规矩是想干什么想吃什么就要大大方方地说出来。”
杨曜一脸问号地看向杨月:我们什么时候有这样的规矩了?
杨月:刚刚有的。
伯景郁对上庭渊认真的眼神,握紧手里的筷子,“我明白了…哥哥。”
侍卫果然如昨日说的那样没有出现,来的是其他的侍卫。
庭渊跟着那人进到塔里,和昨夜的寂静不同,塔里聚集了不少人。他侧眼望去,还看到了顾令颐手下那两个铸器师。
这魔头似乎把教中所有的铸器师都叫了过来,想到此处庭渊有些沉闷,既然这么不信任他为何还拿性命要挟他铸剑,难不成这一塔的铸器师都能给那把剑陪葬不成?
庭渊清瘦高挑,在人群中格外显眼,走过时其他铸器师的谈论声突然消失,又变得更加热切。
“你就是顾堂主带回来那个铸器师?”一个留着三羊胡子的老头拦住了庭渊的去路。
那人外袍和别的制式不同,不知道是何职位。
“听说你在榆阳帮教主修复了祭台,比孙家那对师徒还出风头。”
庭渊眉头一皱,四周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了他身上,这老头不会是来找茬的吧。
在他飞速思考对策的时候,那老头拍了拍庭渊的肩膀道:“真是干的漂亮!我看那对贼师徒不爽很久了!哈哈哈哈哈哈!”
庭渊揉了揉被拍痛的肩膀,“先生真是老当益壮。”
“不敢当不敢当,虽然教主平日并不重视我们,但铸器师锻炼身体是基本素养,这次才能在教主面前大展身手。”
“大展身手?”
“小友来的时候没听人讲吗?教主这次要选出一名铸器师来修复他的剑。那可是天下第一的青禾君铸造的灵剑!”
一时间四周的讨论声更激昂了,庭渊不由得沉默,有没有一种可能,铸器师们不被重视就是因为他们吹捧的青禾君呢?
他想起伯景郁那个挫骨扬灰的誓言不由得一阵恶寒,这样的人为何还留着那把剑……虽说是仙剑,可白鹿门应该也不缺好剑,难不成是想等青禾君出现,拿此剑复仇……
庭渊搓了搓手臂,被自己的想法惊得一哆嗦。
“庭小友不至于如此紧张,教主他仁慈心善,不会为难人。”
庭渊抽了抽嘴角,看着那老头诚恳的模样心道,那你们可真是被他骗惨了。
庭渊起身,与陈汉州的媳妇说,“能否借一步问话。”
陈汉州媳妇一脸懵逼,但还是点头同意了。
伯景郁紧跟过去,三人站在廊下。
庭渊提前给她打了一个预防针,“接下来这个问题可能会冒犯你,但我只是为了查案,希望你能够如实回答。”
陈汉州的媳妇顿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看了看庭渊,见他一脸严肃,点了点头。
庭渊也就不兜圈子了:“陈汉州在房事方面表现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