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排除,至少在姓汤的庸医去看病前,白鼻头确实已经病入膏肓了,可能确实是因为蚂蟥而得病的吧。
已经到午饭时刻,我俩把人力车暂存到屠宰点,到公社食堂去吃饭。在公社门口碰见老魏叔。他亲热地说:云子干啥来了,走,到老魏叔家吃饭。你俩都去。我难过地说:是来宰白鼻头的,它已经死了。我对他说了白鼻头的死因,老魏叔暴怒地喊:
“咋会找这个姓汤的看病!那是个有名的嘴倌,一斤鸭子四两的嘴,只会骗吃骗喝。是哪个二百五请的医生?”
但不管咋说,白鼻头已经死了,他为白鼻头欷歔一会儿,又拉我去吃饭。见我坚辞不去,他真的恼了。陈秀宽在旁边眼巴眼望地等我接受邀请,他好跟着去蹭一顿。我实在不想说出我推辞的真实原因,但看老魏叔的表情,不说出来会彻底得罪他的。我只好说:
“老魏叔我真的有事,有一件私事,来,我悄悄告诉你。”我趴到他耳边悄声说,“这人有淋病,我不想让他到你家去,不想和他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
老魏叔用锐利的目光看了陈秀宽一样,打着哈哈说:“好,那我不耽误你,下次再来吧。”
我们到公社食堂,每人买两只包子打发了肚子。到晚上,白鼻头变成香喷喷的牛肉,农场每人都分了冒尖一碗。老农都心疼白鼻头,但他们非常实际,不会因为心疼白鼻头而放弃一碗牛肉。我吃不下去,据我所知,至少郜祥富也没吃。我把自己那一份分给了老肖和崔振山,郜祥富把自己的一份给了四娃和陈得财。这四个人自己的一份再加我们的半份,合起来能装满一个小盆子了,但他们狼吞虎咽,一顿就全部吃光。我真佩服他们的胃能有那么大的伸缩性。
这都是喷蚁素之前的事了。喷过蚁素后,农场变成了真正的伊甸园,在我的感觉中,任何丑恶的东西(包括蚂蟥)都不再有容身之地。当然这只是幻觉,蚂蟥仍安安稳稳地活在我们的生活之中。
那时女知青们对蚂蟥的惧怕已经麻木了,包括最怕蚂蟥的我,只有孙小小除外。我想主要是因为男孩们老逗她,吓她,把她的恐惧持续地强化了,或许她的害怕多少有些演戏的味道。有一天在井台上吃饭,林镜忽然指着脚下说:
“蚂蟥!”
他的手指逼真地画着曲线,蜿蜒到小小脚下,小小大惊失色,应声跳起来,把饭都弄洒了。周围人刷子擦,坚硬的塑料须擦着金属面,磨出笨拙的窸窣声,如同猫鼠在青瓦屋顶追逐,或者,已经接近尾声,猫捕获了它的猎物大笑――这是在旱地上,怎么可能有水蚂蟥呢,就是有,它也跑不了这么快。小小知道上当了,尖声叫着扑过去捶林镜,叫他赔自己的饭菜。
这天深夜,我睡得正香,忽然被极为凄厉的喊声惊醒。是女孩的声音,声音离我的宿舍不远。我急忙起床,摸黑穿上外衣,衣冠不整地往外跑。冬梅和月琴也醒来,惊慌地问:“秋云姐咋啦?出啥事啦?”她们现在已经习惯于把我当成主心骨,我回头说你们别慌,我去看看。
那天月亮很好,照出一副不堪入目的场景。孙小小紧紧抱着脑袋立在她的宿舍外,身体半裸,穿着花裤头,上身的小衣整个被撕破了,露出已经发育的乳胸。她的表情惊惧异常,目光盯着她下边的一个男人。那是赖安胜,也是只穿一条宽大的裤头,赤着肌肉突起的上身。这会儿他蹲在地上,抱着孙小小光光的小腿。
孙小小同屋的宗大兰和岑明霞都出来了,关切地看着他们。岑明霞的身孕已经很明显,用手撑着后腰眼,半依在门框上。奇怪的是,她看着昔日情夫与另一个姑娘的猥亵模样,似乎并不感到气愤。
其它人也陆续赶来,围在四周看着这副春宫图,都保持着惯常的沉静。我心里则像打翻了五味瓶,觉得一个美好的东西被毁坏了。不久前颜哲告诉我,他已经可以确认,蚁素并不影响成员的正常性欲。对于他的社会实验来说,这当然是好事,但我因为某种心结(担心他是不是对老魏叔和谷阿姨做了秘密观察),不想谈这个话题,就没有细问。现在的景象正好证明了他的结论,但很不幸地又是对他的一个严重打击――很明显,赖安胜此刻的性欲是通过暴力来实现的,看看孙小小的惊惧,看她被撕破的上衣,任何人都不会怀疑这一点。性欲本身并不肮脏,但如果它伴随着性暴力,那我们这个新农场的“纯洁”就不可能彻底了。
我不想让这对宝货摆在这儿让大家参观,正要命令他们离开,颜哲急急跑来。一看见这一幕,他的脸色顿时变黑,眼中冒出怒火。我非常理解他的狂怒。他创造了一个利他主义的小天地,在其中寄托了他的全部希望。农场最近的进展让他十分兴奋,尤其是工分取消之后农场更是一片光明――但突然之间这片光明崩溃了,赖安胜的丑恶本性又复萌了。这肯定让他产生了浓重的幻灭感。
但即使如此,我也没料到他的过度反应。他狂怒地瞪着赖安胜,赖安胜并不知道害怕,笑嘻嘻地仰头看着孙小小,说:
“小小,小小,别怕,弄掉了,已经弄掉了。”
什么弄掉了?总不会是胎儿!我正在疑惑,颜哲指着赖安胜,对旁边的陈得财和王全忠下了一道清清楚楚的命令:
“掐死他。”
赖安胜和孙小小惊讶地看着颜哲,陈得财和王全忠也很惊讶,但他们当然会无条件执行颜哲的命令。他们顺从地逼近赖安胜,把他扯起来,开始掐他的脖子。这会儿最惊讶的人恐怕要属我了。颜哲怎么能下这样残酷的命令?他是被怒火冲溃了理智,还是仅仅想吓吓赖安胜?我对赖安胜当然十分愤恨和厌恶,他喷了蚁素之后竟仍然这样无耻,强阳台对角绷着黑色塑胶线,悬挂昨晚刚洗的衣物,其中一件淡绿细直纹短袖我最喜欢。之前两天它都区别其它的短袖,单件掺暴一个15岁的小姑娘!但我不能让怒火冲溃理智,不管赖安胜多么可恨,也不能这么凭一时的怒火来宣判死刑。我们没这个权力。而且,在一瞥之间,我发现现场中人们的表情比较奇怪,主要是最先到的那几个人:赖安胜没有表现出输理的样子,而孙小小以及她同屋的岑明霞和宗大兰也没表现出对施害者的仇恨。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