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学生联合会,大概是两三个学堂主办。”他说的是真话,因为他平日对这些事情不大留心。他每天到学校就上课,下课后就回家。明年春季游艺会里演剧,他担任《宝岛》里的李医生这个脚色,还是英国教员指定他扮演的。
“那么你们不去看吗?听说演的是《终身大事》【注释1】和《傀儡家庭》【注释2】。我想一定不错。”
“路太远了,我们这几天担心考试,也无心看戏,”觉民答道,这一次他连头也不抬起来。
“我倒想去看看。这两本戏都好,”觉新忽然插嘴说,他一面在拨算盘珠子,“可惜我没有空。”
“就是你有空,现在也来不及了,”觉慧读完了杂志上的文章,便把杂志阖起来放在膝上,抬起头带笑说。
剑云又埋下头去,默默地拿起茶几上的报纸,没精打采地翻看着。
“剑云,你近来还在王家教书吗?怎么好多天不看见你来?身体还好罢?”觉新算好了账,忽然注意到剑云有一点局促不安的样子,便关心地问道。
“我着了凉生了几天病,所以好多天没有来看你们。我还在王家教书,常常碰见琴小姐。”剑云不论当面称呼或是背后提起,总是叫琴做“琴小姐”。他是高家的远房亲戚,还是觉新的平辈,不过年纪比觉新小,因此他习惯地跟着觉民弟兄唤觉新做“大哥”。他的父母早死了。他寄养在伯父的家里。中学毕业以后,他无力升学,只得找了一个小事螣口:教王家两个孩子的英文和算学。王家是张太太的亲戚,和张太太同住在一所公馆里,他常常在王家遇见琴。
“你脸上没有血色,人也瘦多了。你身体素来弱,应该好好保养才是,”觉新同情地安慰剑云道。
“大哥,你说得不错,”剑云露出感激的样子说,“我自己也晓得。”
“那么为什么你的脸色总是这样阴沉呢?”觉新关心地问道。
剑云微笑了,不过谁也看得出他的笑是很勉强的。他说:“别人都是这样说,不过我自己并不觉得。我想也许是身体弱的缘故罢,不然就是很早死去父母的缘故。”他的嘴唇微微地颤动,他似乎要哭了,但是他并没有流出眼泪来。
“身体弱就应该多运动,单是忧愁也没有用处,”觉民抬起头不以为然地说。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外面忽然响起了脚步声,一个女性的声音唤着:
“大表哥。”
“琴小姐来了,”一道微光掠过剑云的脸,他低声说。
“啊,请进来罢,”觉新连忙站起来高声应道。
这时门帘一动,进来的果然是琴,她的母亲和仆人张升在后面跟着,但是张升马上又走出去了。
琴穿了一件淡青湖绉棉袄,下面系着一条青裙。发鬓垂在两只耳边,把她的鹅蛋形的面庞,显得恰到好处。整齐的前刘海下面,在两道修眉和一根略略高的鼻子的中间,不高不低地嵌着一对大眼。这对眼睛非常明亮,不仅给她的笑脸添了光彩,而且她一走进来,连这个房间也显得明亮多了。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她跟着她的母亲带笑地招呼了屋里的几个人。
觉新们也向她们母女打了招呼,觉民和剑云连忙站起来让座位给她们,他们自己便坐到正对着窗户的两把椅子上去。觉新又按铃叫人泡来了两碗茶。
“明轩,听说新发祥新到了好些衣料,我想去买一两件。不晓得有没有合式的?”张太太跟他们谈了几句话以后,便对觉新说。
“是的,种类很多,是毛葛一类的,”觉新毫不迟疑地答道。
“那么请你陪我去看看,好不好?”
“姑妈要去看,我陪姑妈去就是了。现在就去吗?”觉新说着,就站起来,两只眼睛愉快地望着张太太,等候她的回答。
张太太高兴地说:“你现在没有事吗?那么现在就去。”她也站起来,还掉过头看了看琴。
琴带笑地说:“妈,我不去了。我在这儿等你。”她也站起来,走到写字台前面。
“也好,”张太太说。她看见觉新掀起门帘让她先出去,便先跨出了门槛。觉新跟着她往外面走去。
“三表弟,你在看什么书?”琴站在写字台前,望着觉慧手里的杂志问道。
“《新青年》,新到的,”觉慧抬起头看她一眼,得意地答道。他紧紧地捏着杂志,好像害怕琴会把它抢去似的。
琴看见他这个样子不觉微微笑道:“你不要害怕,我又不会抢它去。”
觉民笑了,说:“琴妹,我这儿有新的《少年中国》,你看罢。”
觉慧坐起来,也把杂志递给琴,接连地说:“你看,你看,免得一会儿你又说我把新杂志当作宝贝。”
琴并不伸手去接,她只说:“你们先看好了。等你们看完,我再借回家去慢慢看。”她这话是对他们弟兄两个说的。
觉慧把手缩回来,又躺下去看书。但是过一会儿他忽然带笑地问她:“琴姐,你今天这样高兴,是不是你的事情姑妈已经答应了?”
琴摇摇头,说:“我也不晓得我为什么高兴。我的事情妈答应不答应,也没有关系。我的事情应该由我自己决定,因为我跟你们一样,我也是人。”她说着话便走到觉新的座位前坐下去,随意翻看桌上的账簿。
“说得不错,”觉民在旁边称赞道,“你真是一个新女性!”
“不要挖苦我罢,”琴带笑地说。忽然她的面容变得严肃了,她用另一种语调说:“我告诉你们一个不寻常的消息:你们的钱家大姨妈回省城来了。”
这果然是一个不寻常的消息。“那么梅表姐呢?”觉慧坐起来,关心地问。
“她也回来了。她出嫁不到一年就守了寡,因为婆家待她不好,她又回到你大姨妈家里,这一次便跟你大姨妈上省来了。”
“你怎么晓得这样清楚?你这个消息是从哪儿得来的?”觉民惊奇地问,金丝眼镜下面的一对眼睛睁得圆圆的。
“她昨天到我们家里来过,”琴低声回答。
“梅表姐到你们家里去过?她还是跟从前一样罢?”觉民关心地问。
“她有点憔悴,不过人并不十分瘦,而且比从前更好看些。只是那双眼睛,水汪汪的,里面似乎含了不少的东西。我不敢多向她问话,我害怕使她记起了往事。她跟我谈了一些话。谈的只是宜宾的风土人情和她自己的近况。她并不曾提起大表哥。”琴的声音变得忧郁了,说到最后一句,她忽然换过语调问觉民道:“大表哥现在对她怎样?”
“大哥好像早把梅表姐忘记了,他从来不曾提过梅表姐的名字,而且他对嫂嫂也很满意,”觉民直率地答道。
琴把头微微一摇,略带感伤地说:“可是梅表姐不见得就容易忘记他。单看她那双眼睛,我就知道她至今还记得大表哥。……妈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