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Ineverhadsomebody
我从未拥有过谁
SoIdon\\\'tknowhowtolove
所以我不懂怎么去爱
——引自-HowtoLove(kxs51.com)
-1-
P先生很早就明白了,M小姐是一万种推演里的超出常规、不可预测,也是他唯一需要警惕的意外因素。
现在想想,他应该把这道理刻成石碑,焊死在办公室门口,每天逼上司朗读一遍的。
别的计划别的推演她突然弄乱也就算了,现在可是——
教堂中,他摔倒在地,麻木地看着自己本准备万全的东西脱开手掌。
他等待了不知多少、计划了不知多少、铺垫了不知多少、甚至都为此把自己的感情也玩进去……才终于在这一刻准备好的东西。
越狱的最关键,解开那三道枷锁的唯一可能。
P先生眼睁睁地看着它脱手而出,一路摔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最终重重撞在舞台上。
“咔”一声。
-2-
清脆,突然,且意外。
……不在他计划好的位置,也不在他计划好的时间碎开……
P先生不得不合上眼睛,又睁开眼睛。
他扭头看向身后,刚才用超级夸张的音量发表了爆炸宣言的上司正气势汹汹地跑过来,她瞪着眼睛,抿着嘴唇,就像是一只瞄准了超豪华鱼子酱罐头的猫。
P先生回头看着她,没有再尝试从地上爬起来,也没有尝试挥手招呼。
他面无表情。
果然人类世界普遍不提倡办公室恋情是有原因的。
如果不是对自己上司抱有极不专业的情感……他才不会因为听到离谱的初恋宣言摔倒在地……直接弄坏了手里准备好的关键……啧。
-3-
说到底,她的“平生第一次超级喜欢的初恋对象”是谁啊。
既然有这种我都没见识过的离谱家伙存在,从一开始就不要答应和我玩什么莫名其妙的爱情游戏啊。
说好的雌雄都没兴趣呢,说好的感情笨蛋几百年开不了窍呢,说好的心里只有姐姐莫得恋爱神经呢,是什么异次元蹦出来的神奇超人厉害到能成为你的“初恋对象”……
……有也就算了,为什么偏偏要挑这个时间在我的耳朵后超级大声喊出来……
啧。
-4-
真离谱。
果然,恋爱会降低智商,最好死都不要谈恋爱,尤其是办公室恋爱。
果然他还是辞职吧……
上司兴冲冲的脸接近了,下属冷漠地想,她该不会是打算把我也拉过去,和W一起开个“如何攻陷初恋对象”亲友座谈会吧。
……啊是啦是啦,他之前的确有许愿过依然做朋友,结局是成为出谋划策的亲友团的一员也不意外……
P先生想叹气,但忍住了。
P先生想骂她,也忍住了。
P先生有点想哭,还是忍住了。
在M小姐即将兴冲冲跨进教堂拉扯他时,P先生的脑子里闪过一千多个想法。
-5-
最终,他只是揉揉眉心,说:“这是工作时间。后果请您多少负责一下。”
-6-
——下一刻,摔碎在舞台下的东西猛地炸出异常磅礴的能量,绀色与红色的光线交相辉映,红蓝交错的巨大光十字从教堂中拔地而起,瞬间扩开,笼罩住整座永生监狱,乃至第二层世界永生会的一切一切——
M小姐脸上的跃跃欲试还残留着,就被错愕占据大半。
-7-
P先生第一次叹息出声。
他再次重复:“请您负责……”
叹息的尾音却消失在磅礴的光点里。
红湖翻滚,吞没一切。
-8-
——帕西法尔猛地睁开双眼。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就像是刚从一场被迫的昏迷中醒来,手指忍不住揪紧了身上的白袍——
咦?
他茫然地揪了揪手指,却只揪到了非常粗糙的布料。
不是做工精良简约的白袍,而是……
-9-
“兄长。该吃早饭了。”
笼栏外传来轻响,是穿着白裙子的小孩走进来,捧着托盘在他面前轻轻蹲下。
管风琴看着他,眼睛里的平静太苍白,甚至都显得有些寡淡。
“早安。昨晚没睡好吗?”
帕西法尔:“……”
帕西法尔动了动嘴唇:“弟弟……”
“不要这么称呼我。”他说,和过去面对这称呼的每一次回应一样,“你不会记住的。吃面包吧。”
-10-
帕西法尔看着他,全部记忆一瞬间汹涌而至,就像涨潮的红湖。
永生监狱,永恒囚徒,他唯一的弟弟,曾在绝望与恐惧中唯一伸出手保护他的存在。
他曾目睹他无数次的坠落——无数次的死亡——在这所修道院里,在这座小教堂里,在那扇铁艺大门外的海崖下——
他的弟弟。
能够无限倒流世界的怪物。
他……他每次都信誓旦旦地说,绝对不会忘记……
无法承诺“不恐惧”“不憎恨”“不逃离”,但,本以为,“不忘记”是能做到的。
结果,他什么也没做到。
-11-
帕西法尔的泪水和记忆一起汹涌出来。
他说:“弟弟……”
“上次的赌局,我输给了你一切——记忆也好,躯壳也好,人类的身份也好——但你果然还是没能成功吗?”
管风琴——P先生看着他,脸上那点平静逐渐被倦怠代替。
“不知道啊。”
他打开笼门,端着托盘钻进来,把面包和牛奶递到他的膝盖上,又拍了拍他因为哭泣不停起伏的后背。
因为这安抚,帕西法尔哭得更凶了。
P先生——管风琴轻叹一声,这是他自睁开眼睛来的第二次叹息。
希望是最后一次,他不喜欢叹息。
这次实在是……所有的计划所有的预测……偏偏在最后一步……唉。
-12-
帕西法尔不明白他心里的迷茫,他哭得停不下来。
……管风琴歪过头,静静打量着帕西法尔哭泣的脸。明明应当是与自己完全相同的脸。
哭起来却很美丽。
真的很美丽,即便外表停留在孩子的模样,也已经能窥见阳光灿烂、帅气明朗的魅力。
即使眼睛红肿,那抹晶亮湿润的蓝色也动人心魄。
是个绝不会令M联想到鲜血与丑陋的完美颜色。
-13-
管风琴审阅过自己落泪的模样。
没有什么比哭红的红眼睛更丑陋了,没有什么只能依赖理智的家伙失去理智更愚蠢了。
别说监狱长,他自己都嫌弃。
……和此时哭泣的兄长完全不同呢。
果然是不同的。
“兄长长大之后非常受女孩子欢迎。”
他突然笑起来:“赌局结束后,你就可以拿回人类的身份,去重新长大生活了。兄长肯定会有很多人珍爱的。”
帕西法尔愣了愣:“……什么?”
“我在说兄长是值得被爱的类型。”
管风琴若有所思:“兄长的脸和身体真的很有吸引力。吸引力强到或许会令你苦恼也说不定……啊,对了,你毕竟还是人类,会有激素影响。那你不会感到苦恼的,真幸运。”
没有人类雄性会讨厌那种深沉欲望与轻浮喜爱交缠在一起的夜晚吧,尤其对象还是那么一个迷人的女孩。
可惜他永远无法成为人类雄性……他对那种夜晚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帕西法尔有点迷茫。
“什么有吸引力?你……你和我做下赌局,赢走我的人类身份、生命时长、人生体验……最终,就得到了这样的结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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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结论?
什么样的结论?
管风琴也有点迷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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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关押他、也见证他“诞生”、成为永生监狱本源的这个最初世界。
如果说永生会是最外层的包装纸,巧克力涂层是系统世界的双生世界,巧克力涂层下的脆皮是永生监狱本体——
这个种满郁金香、曾被他无数次倒流取乐的世界,就是最中心的、那一点点的夹芯。
因为灰女妖蜕变在这里,也消亡在这里。
因为管风琴在这里睁眼,也在这里合眼。
因为那些无数的孩子们无数的死亡也掩埋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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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因为,关押【囚徒】的,掌握着另外三分之二的权限的东西们,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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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实现一切愿望,出于“很无聊”的理由就可以倒流整个世界,无法被杀死、也从未体验过生命的【囚徒】。
什么东西能关押住这么强大的家伙,施加给他永恒的刑期呢?
是【郁金香】【赞美诗】与【爱】。
这是他身上一分为三的镣铐。
这是真正锁在他身上的【脚铐】【手铐】与【项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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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逃出监狱就能碎开的,不是死亡数次就能解脱的。
所以,他之前从未想过【越狱】。
那是天方夜谭。
这里的每一株【郁金香】都是管风琴曾亲手种下的罪果,管风琴亲眼旁观过的死亡。
这里的每一首【赞美诗】都是管风琴亲自谱写、弹奏、演唱的东西,献给那些旁观过的死亡。
至于【爱】……
这三分之一的位置曾经是空缺的,无关紧要,毕竟谁也无法用爱击溃管风琴,他被唯一的兄长无数次杀死,也从未动摇过。
况且【手铐】与【脚铐】已经能紧紧锁死他了。
直到黑女妖许下心愿,管风琴扭曲世界,创造出了监狱长那个可怜又可恨的后果。
直到那时,他脖子上的项圈才有了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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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黑女妖出自对姐姐的【珍爱】才许下心愿,管风琴出自对她的【喜爱】才扭曲世界,监狱长这只亡灵本身的诞生也出自于【爱】。
纯粹或肮脏,扭曲或憎恨,低级或杂乱,欲望或占有……总还是【爱】的。
爱很复杂,这个无法被赋予简单定义理解的东西,注定不可能被管风琴理解——监狱与管风琴本身那时候都是那么想的。
所以监狱长被永生监狱选中,握过了管风琴的项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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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为三层的镣铐,也是三份管理权限,分别掌握在三个不同的东西手中,只要囚徒还有一天存在,这被分为三份的镣铐就不可能崩坏。
彻底被填补的【爱】的位置完善后,力量减弱的囚徒再也无法挣扎了。
他本也没什么挣扎逃离的想法。出生起就在服刑的家伙对【自由】真心没什么概念,就好比在海上轮船演奏了一生的钢琴师——
那位钢琴师只想和船一起沉没,管风琴也只想待在监狱里,重复自己的无限次死去,种花弹琴。
哪怕郁金香和赞美诗本身就是锁住他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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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时间在滚动,无限的倒流扭曲了太多太多,无数个被他完成的愿望也带来了奇迹。
帕西法尔向他描绘了外面的世界,实现愿望的能力吸引了黑女妖到临。
他们都是监狱之外的存在。
管风琴便无可奈何地开始有点想获得【自由】这东西。
当然,刚刚萌生一点想法,他就自觉把这愿望搁上落灰的架子。
三份牢固的镣铐锁在这里,他没有任何逃脱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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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三份镣铐,就如同一圈串起的环——
一+一+一,只要攻击最中间的,就可以整条断开。
监狱长来到永生监狱后,【爱】的项圈被正式握住后,管风琴终于发现了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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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亡灵死于无法被回应的爱,无法被填满的欲望。
那只亡灵是三分之一,最薄弱的一环,是……最需要被攻克的“原点”。
管风琴对监狱长的纵容、倾听、退让、示弱,每一步都是精心设计。
极度的怜悯,极度的鄙夷……发狂,仇恨……他观测他,设计他……
也玩弄他。
最终摧毁他。
用一场极相似又极不同的荒诞爱情戏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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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向的倾慕,执着的追赶,对方毫不留情的离开,无数次令人心碎的抛弃……
管风琴根据【感情】【憎恨】【抛弃】设计出的这层层套路,这曲折心累的波澜……
这就是管风琴仿照监狱长倾诉出的所有曾经历的爱恋,完美设计出的“还原”。
他演绎设计的一切,全部根据监狱长的【爱】。
因为管风琴知道监狱长会一直监视自己,监视这一切的。
他知道这极度相似却极度不同的发展会逼疯他,如同一对完全相同又极端不同的双生子。
最终,结果,监狱长被这极相似又极不同的戏码彻底挑动、失去全部警惕、出于私心一次、一次、又一次地虐杀管风琴……
管风琴已经不再是他心中【古怪非人】【最底部的家伙】【监狱警告过别靠近的囚徒】——
管风琴成了监狱长心心念念、挂在嘴边的“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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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的小狗”“该死的小狗”“红眼睛的丑陋小狗”“支离破碎只能汪汪哭泣的小狗”——
管风琴掌控了监狱长的嫉妒、憎恨、怜悯,甚至全部情绪起伏。
管风琴便这样得到了摧毁这只亡灵的钥匙。
把曾杀死他、成为这只亡灵根源的【爱】摧毁掉,监狱长就只剩一片残缺杂乱的灵魂了。
他的憎恨他的欲望全部在管风琴身上宣泄殆尽,再没有其他偏执的力量。
看上去无比强大,但已经是即将断开的弦。
管风琴慢条斯理地令他更强大、更自负、更傲慢——慢条斯理地拉长那根弦——
最终,“嘭”一下,彻底消灭监狱长只需要一把随手挥荡的镰刀。
甚至不需要他再出手,把被掏空的废棋推向那个位置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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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方法他已经驾轻就熟,要知道,上一个喜欢把“丑陋小狗”挂在嘴边的,是灰女妖。
至今他都能回想起她手指捏起他脸颊的那种黏腻感,与刻意用嘴唇触碰他,再命令他去死的恶意。
于是后来管风琴扳断了她的每一根手指,断到她再也不敢动用力量复原,又笑着示意她张开嘴,戴着手套按过她的牙齿,沿着线一点点割开唇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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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风琴从不喜欢做小狗。
所以他总是很喜欢摧毁那些企图握住自己项圈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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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且……
随着监狱长愈发在意自己的囚犯,愈发偏离冷漠的看守者立场。
他手里所掌握的那颗项圈,便一次、一次、又一次地被监狱削弱。
永生监狱与监狱长共同监视着管风琴演绎出的荒诞爱情,永生监狱与监狱长共同被他蒙蔽。
因为管风琴是不懂爱的、过分坦诚的怪物,没谁觉得他能演出虚假的东西。
【爱】是他脖子上的项圈,也正如他演出的,能够彻底愚弄他的理智与情感。
监狱长一步步陷入嫉妒与狂妄的漩涡,监狱也一步步收回加注在【爱】上的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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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必要浪费能量去额外锁住一只爱情舔狗,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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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管风琴从不是他们的狗。
哪怕他不懂爱,哪怕他真的把自己玩了进去,哪怕他真的哭得那样凄惨……
他也会在追逐失败后,选择辞职离开。
他从不是一个习惯卑微的存在。
吸引着M的,不是黏黏糊糊的纯情,不是挂在嘴上的喜欢,是一颗疯狂、冷静、温和又单纯的心。
她的认知里,下属是全世界第一喜欢自己的——也是全世界唯一不会被自己轻易动摇的。
她吓不住他,疯不过他,骗不了他,哪怕杀死他,也只会得到有些开心的笑脸。
“谢谢您送给我的这次死亡,歌声真好听”,这么说着低头收拢她洒下的花瓣,滑到脖子上的耳机微戳着颈后金色的碎发。
所以他显得那么迷人,那么诱惑,只稍微放个小钓钩勾勾手指,她就愿意吧嗒吧嗒跑过去咬,不计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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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最特别最性感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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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方面,管风琴的自知之明还远远不够。
他开始真正懂爱的时机同样太晚。
甚至至今依旧有些愧疚——再怎么说,这场荒诞的游戏,也是利用了M,辜负了她那点喜欢。
就算是轻浮的喜欢,也是喜欢啊。
就算这段荒诞又儿戏的爱情真的起效,帮他拆除了第三道枷锁,帮他攻破了最中间的薄弱环。
但那也是因为监狱长深深迷恋的存在正巧是M,M是自己的朋友,正巧愿意玩这么一场游戏。
太多的巧合,才让他有勇气制订这么一场疯狂荒诞的越狱计划。
……M是自己的朋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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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明那时候就发现了监狱长是个扭曲恶劣的家伙,发现他的爱里欲望大于一切,能掌控他的欲望就能掌控监狱长的【爱】,从而削弱他的灵魂本源。
他明明那时候就发现,监狱长的欲望,就是M。
……却没能保护她远离,反而为了越狱决定利用她。
不管M是否同意,是否知晓,【利用】是无法更改的事实。
就算她说“既然你对我坦诚,那就是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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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利用她越狱,把她也设计成计划中的一环,还利用她的失忆成为她的下属,企图继续追逐她,成为她的最重要之一。
……利用她获得自由,又利用她书写情歌。
这是事实啊。
所以,从一开始选择利用她,就失去了被她真正喜欢上的机会吧。
……也不得不承担现在的后果,本就是走在利用与设计中的计划,只要M做出超出预测的举动,自己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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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追求我平生第一次超级喜欢的对象!!!】
……唉。
还是留下一段时间,多少帮帮忙吧。
亏欠这位朋友太多太多,做她的亲友团替她这个恋爱笨蛋出谋划策,也是应该的。
谁让他对自己的朋友太差劲了,为了越狱什么都赌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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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全部赌输,也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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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风琴放下了一切算计。
他坐在笼子里,看着帕西法尔沾着泪水的脸,半晌,只是抬起手。
他擦去他的眼泪,有点像是擦去镜子里曾经流泪的自己。
帕西法尔愣了愣,露出一个茫然又难看的笑。
……哭泣的时候被擦眼泪,原来是能够露出笑的。
“所以你赢了吗?你越狱成功了吗?我和你的赌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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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的,为了演绎那场爱情游戏,为了摧毁脖子上的项圈,专门向兄长发起的赌局。
……管风琴一直能够联系兄长,因为这个属于永生监狱的根源世界实在特殊,力量逐渐恢复后,他早就能通过自己囚室里的那个入口,用另一个维度的力量重新回到这里,重复倒流的戏码。
他彻底破碎之前就留了这么一手,虽然没想到真的有逃出监狱的机会,但,出于对种花弹琴的渴望吧,在自己的囚室里留下了间隙。
况且,兄长只能活在根源世界里,就算管风琴每次倒流都会故意放他逃出修道院,帕西法尔长大后也只能忍受之后那个世界种种的混乱不堪——那个世界封闭性太强,被灰女妖搅成一团污浊,早就彻底没救了。
所以,那个世界诞生的帕西法尔,他根本无法去普通的世界拥有平凡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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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如与他合作呢。
【请让我替你活一次吧,我会为你实现愿望的】,这么说着,管风琴便第一次在无限的倒流中主动出手杀了帕西法尔。
把他从根源世界里拉出来,变成待在永生会的亡灵。
……他们是互为倒影的双生子,一方离开,总要有一方代替被关押的。
监狱长可以因为轻率答应他拥有数十年的放风时间,但他可不会好心到给管风琴提供离开监狱的方法。
他是个从未诞生的东西,如果不顶替帕西法尔的人类身份,他哪里都去不了。
如果不和帕西法尔交换位置,暂时代替一个普通人类的角色与轨迹,哪个世界会容许【囚徒】的介入呢?
谁都会害怕能够从根源上完全更改自己、倒流自己的囚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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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想,他还真是只流浪狗啊。
没有哪个世界有【囚徒】的位置,就只能呆在监狱里而已。
-41-
“不知道。”
管风琴仰仰头,有些漫不经心地和帕西法尔并肩坐在笼子里。
他轻声说,“那场赌局的输赢,我已经无力干涉了。”
把第三道枷锁拆除,毁掉监狱长与永生监狱的共同监视,彻底断开最中间的环……
原本,剩下的两道枷锁,是打算趁着监狱在遭遇M大闹的最虚弱的时候,把积攒良久的蓬勃能量放在一起,从小教堂往下,直接贯穿最根源的世界。
嗯,对,还有他积攒好的能量。
——就是监狱长准备了不知多久,专门为【杀死报丧女妖】,积攒的所有能量。
被打乱的校舍能量也好,地面上睁开的巨大瞳孔也好,EN开头的那些血腥世界的能量也好,黑死病蔓延后毁掉的整个世界,被侵吞转化的情侣公交车,那些被欺骗的玩家,被永生会蛊惑着改换阵营的采购部部长T,女鬼也好兽人也好死亡交响曲也好——
永生会打着【杀死报丧女妖】旗号所侵吞的一切能量,都积攒在管风琴手中。
-42-
毕竟,永生会的会长是注定会被他掏空的废棋,那么这颗废棋收集的所有力量,当然也是管风琴设计棋子去侵吞后,转回自己手心的东西。
否则他为什么从一开始就教导他如何镇压恶灵如何做监狱长,慢慢地把所有的强大力量都喂到他嘴边呢,让他以为自己是永远的主导者呢?
-43-
当然,管风琴没有干预永生会的任何计划,也没有去刻意引导监狱长做事的手段,永生会那群恶灵的罪行与干干净净的维修部员工P没有半点关系。
永生会疯狂扩张时,管风琴连记忆都没有,只是在专心致志地演绎纯情舔狗而已。
所以,他只是……自然而然地……扔掉棋子后,拿走棋子手里对自己有用的东西。
-44-
况且,管风琴给出的每一个赌局邀请,都意味着无法反悔的代价。
作为仅仅是看守三分之一权限的亡灵,监狱长根本无权兑现【解开你脖子上项圈】的赌注。
那么,在他输掉赌约的第一刻——无法兑现的赌注,就会反噬走他身上全部的力量。
不管有没有那把随意挥荡的镰刀,监狱长都会被反噬得一干二净。
至于他死后多出来的这些能量……物尽其用,这是基本道理。
监狱长是个优秀的棋子,他毕生收集、意图用来“杀死报丧女妖”的能量,管风琴给出了很不错的估值,他非常青睐。
正巧,他缺一个彻底打穿各层世界、让监狱陷入完全崩坏的引爆媒介呢。
-45-
非常合理,极端自然。
-46-
管风琴预测好位置,预测好时机,预测好合适的能量。
虽然最终稍稍提前了一点时间——因为记忆逐渐回笼,也因为M之前呕吐的模样真令他不想再放任监狱长乱跳——
但那点提前的时间正好可以被营救W的行动补上,把W送出囚室后,就依旧还是合适的时机。
结果,就是他拿着足够的能量,在第三道枷锁彻底崩碎、监狱最虚弱的时候,走进那座教堂,坐在那座自己破碎前也曾留下能量的管风琴前,直接引燃打穿各层世界的引爆媒介。
永生监狱的外壳、中层、夹心一起崩塌,剩余两道残破枷锁尽数被压垮,就此获得自由。
-47-
可是他上司却从天而降,风风火火跑来吼了那么一句。
……他脑子一懵直接摔倒了,他把手里极端易爆的能量摔出去了,那玩意磕在舞台边缘“咔”一声,在不合适的时机,不合适的位置,进行了不合适的连环爆。
管风琴所有的越狱计划就此完结,他被爆|炸影响直接掉回了根源世界,也损毁了不少力量,短时间内无法再维持成年的本体。
他就只能和很久很久很久以前被灰女妖链子拴住的小狗一样,呆在这里,替她承担一切扭曲的死亡,认下她的所有罪行,在反噬的巨大代价下,默默服刑。
现在就是坐等永生监狱反应过来后重新加固锁链,然后把自己重新丢进囚室,再选一个新亡灵加固第三道锁。
嗯。
……嗯。
-48-
所以上司究竟为什么要在他的工作时间发表初恋宣言。
所以他为什么都快重获自由了还会因为见鬼的初恋宣言被吓到摔倒啊。
-49-
管风琴现在就是从希望到绝望,从绝望到悲伤,从悲伤到摆烂,然后莫得感情。
……要什么感情!谈什么恋爱!果然谈恋爱是最坑害智商最干扰计划的破烂东西!!
-50-
帕西法尔在旁边戳了戳他的肩膀。
“也不是没办法吧。”他干巴巴地安慰道:“到底还是对监狱造成了一定的伤害……只不过不是原本计划的完全崩坏……”
管风琴:“你猜,不是瞬间完全崩坏的话,它能用多短的时间复原。”
帕西法尔:“……弟弟,吃面包吗?”
管风琴:“不用。我饿死也没事。你吃吧。”
帕西法尔:“……”
-51-
他张张嘴,又闭上,因为意识到“我饿死也没事”是真正的大实话,没有任何可以反驳的地方。
感觉没什么好说的了。
面对许久许久没见、把对方身份忘得一干二净、期间你杀过我一次我杀过你无数次的双胞胎弟弟也很尴尬。
帕西法尔只好低头,咬面包。
-52-
下一秒,管风琴没回头,他直接伸手,扶住了倒下去的兄长。
“所以,还是再一次,请你睡个好觉吧。”
-53-
就算虚弱得连成年本体都无法维持,往面包里加点安眠效果,这点力量还是有的。
和兄长的赌约大概是要输了,“逃出监狱”果然就是个笑话……
那么,按照承诺好的赌注,他要趁着永生监狱还没有完全复原,把兄长送出这个根源世界才行。
-54-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们之间,总要有一个逃出去才行。
就像之前每一次倒流他所做的……
-55-
管风琴背起帕西法尔,打开笼门,走出房间。
走廊上站着一道道人影。其中一个就站在正对房门口的位置,脸色青黑,眼睛没有瞳仁。
相对两个孩子的体型,这些人影非常高大。
尤其是他们都举起了手里的火钳、铁链或教鞭。
但管风琴很平静地仰起头:“我会回来准备下一个节目的伴奏的。我只是要把兄长送出去。你们知道,他没什么用,既不肯穿裙子,也不会弹琴跳舞。”
人影——曾经这所修道院的老师们沉默地点了点头,放下“教具”。
-56-
其实只是看上去很有威慑力。
管风琴背着帕西法尔,面无表情地穿过这些人影:在无限次的世界倒流里,他也无限次地屠戮过他们。
这些家伙现在已经丧失了“生命”,只是遵循着根源世界固定的命运轨迹,重复活着的时候所做的事情——通知他准备下一场节目,看守孩子不离开修道院,训练孩子的舞蹈与歌唱——
但那些源源不断的无数的孩子们已经死光了,老师们只能拖着涣散的瞳孔演木偶戏。
管风琴并不想理。
-57-
他走出走廊,背着帕西法尔来到庭院里。
庭院里开着无尽的纯白郁金香,坐着无尽的穿着白裙子的孩子。
他们仰起脸瞧着管风琴。
那些脸布满雪茄的焦痕、铁石的烙刻、手指的指印,还有不少失去了漂亮活力的眼睛,被缝起喜欢尖叫大笑的嘴巴——如果被窥见洁白裙子下的下|半|身,应当还有更多更多更多狰狞扭曲的痕迹吧——
但在源源不断的花泥与赞美诗的安抚下,这些脸都很平静。
无尽的、无尽的、无尽的死去的孩子们,一起在花下平静地仰起脸,注视着管风琴。
像是排排坐等着老师发言的学生。
-58-
毕竟管风琴认识这里的每一张脸,能记住每一个名字,也会在浇花时想起每一具死相不同的尸体,每一个恶心扭曲的死亡原因。
所以花下的孩子们很愿意等管风琴先说话,和走廊上的老师们不同,他们似乎没有任何攻击性。
“请稍等片刻。”
管风琴开口,语气比刚才温和许多,“我只是去把兄长送走。很快就会回来喂养你们,也会继续唱赞美诗,弹那把声音能传到庭院里的管风琴。我很抱歉我离开这么久,但大概是不会再离开了。”
无尽的孩子们便轻轻晃起脑袋,挨个消失在花下。
-59-
管风琴穿过庭院里无尽的白色郁金香花海,拉开修道院那两道巨大的黑色铁门。
他掠过门旁那几辆血迹斑斑的马车:里面那几位“大人”早在无限次的倒流里被孩子们吞噬完了,连骨头都没有,更别提对他造成威胁。
于是他背着帕西法尔继续往外走,步伐稳定。
修道院外,是一条狭窄的山道,山道会在一处悬崖急转弯,通往山下繁华平静的城镇。
而悬崖下,是深深的山谷。
被崩碎的、通往其他世界的入口应该绕过急转弯就能看见……把帕西法尔送到那里就可以……前方的路就再没有其他死亡了……
缓步走向急转弯,管风琴顿了顿,突然看向悬崖下的山谷。
-60-
悬崖下,山谷里,无数个死去的管风琴仰头看他。
-61-
……哦,对了。
“我差点忘了。”
管风琴看着他们,“这个地方只有我是死过无数次的。”
悬崖下的管风琴们也没什么反应,比起刚刚涌出来尝试封锁他脚步的怪异东西,他们清一色地——
特别平静。
-62-
“你不是逃走了吗?”
断了两只胳膊的管风琴说:“我还以为你总算能成功逃走了。”
后脑勺缺了一大块的管风琴笑起来:“怎么可能成功逃走,你看他,还背着兄长那个累赘东西,真没脑子。”
胸腔插着一根树枝的管风琴有点疑惑:“你背兄长来这里干嘛?兄长也想体验跳崖坠落时飞翔的新鲜感吗?”
掉了一只眼睛的管风琴非常肯定:“你是想在这里和兄长换眼睛吧。没关系,你换,需要我帮你找找手套和手术刀吗?”
双腿被截断的管风琴躺在他旁边,面无表情:“我觉得我才更需要医疗援助。请问你们有谁有夹板吗?而且有谁看到我被岩石切开的腿吗?我需要腿和夹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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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崖上的管风琴本体:“……”
管风琴说:“你们怎么这么多话。而且你们出现干嘛,难道也想替这个世界囚|禁我?你们这些断胳膊断腿的无数次死亡经历,能爬上悬崖吗?所以你们为什么在这里?”
悬崖下的管风琴们异口同声:“因为无聊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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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风琴转头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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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帮疯得不轻的精神病,他冷漠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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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拐过急转弯,把昏迷的帕西法尔放下,打开通往另一个世界的缺口,然后直接把他塞进去。
……动作有点粗鲁也是没办法的,你不能让一个即将要继续服永恒刑期的囚徒在释放别人前往美好生活时保持好心情。
送走兄长后,管风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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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次经过悬崖时,又向下看了一眼。
悬崖下的管风琴们:“来聊聊?”
“……你们还没走啊。”
“我们很无聊啊。你很明白的。”
倒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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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风琴望了望不远处的修道院,似乎看到了逐渐爬出铁门、向这里蔓延的郁金香花海。
……是那些孩子在催促他回去吧……
他想了想,盘腿在悬崖边坐下。
“好吧。”
苍白平静的金发男孩理了理裙摆:“我的无数次死亡在这个时刻拥有和我交流的机会,的确挺有趣的。你们想聊什么?”
断了两只胳膊的管风琴似乎很想挥胳膊:“听说你吃到果汁爆爆软糖了!好吃吗?”
“好吃的。”
后脑勺缺了一大块的管风琴有点犹豫:“那兄长曾说的、可以背到世界各地演奏的轻便乐器——”
“是吉他,会弹了。”
胸腔插着一根树枝的管风琴轻咳一声:“身体如何?跑步、跳跃、还有那个什么滑板……”
“嗯,都学会了。很有趣。”
掉了一只眼睛的管风琴:“眼睛呢?我们变成漂亮的活力满满的阳光灿烂的蓝眼睛了吗?”
“变过了。毫无瑕疵,每个人都喜欢蓝眼睛,蓝眼睛非常招人喜欢……”
双腿被截断的管风琴没有立刻说话,他躺在悬崖下,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悬崖上的管风琴,才慢慢开口。
“听说你交到女朋友了。还因为被女朋友甩哭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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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崖上的管风琴:“……”
悬崖下的管风琴们:“哦——哭惨了——”
就像是往火锅里丢了一大块红油,他们立刻兴奋起来,平静感都有些破功。
断了两只胳膊的管风琴:“流泪是什么感觉?泪水是什么味道?”
后脑勺缺了一大块的管风琴:“怎么交到女朋友的呢?因为写出了超级浪漫的情歌吗?”
胸腔插着一根树枝的管风琴:“她喜欢你哪里?跑步很快还是会滑滑板?”
掉了一只眼睛的管风琴:“她肯定最喜欢蓝眼睛——她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
双腿被截断的管风琴:“她怎么甩你的,详细聊聊啊。失恋是什么感觉?能让你降低大概多少智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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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崖上的管风琴本体:“……”
管风琴站起来,拍拍裙子,面无表情,转身就走。
“再见。”
“哎哎哎来聊聊啊——这里真的很无聊——”
“拜拜。”
“……真是个脾气不好的精神病……”
你们才是,一帮稀奇古怪疯疯癫癫的精神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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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铁门那里漫出的郁金香花海已经离悬崖很近了,几乎要长到他的脚边。
孩子们在催促他回去吧,再等下去,估计要现身了。
管风琴望望背后的悬崖,望望远处的修道院,又望望逼近脚边的郁金香。
他突然回头,纵身一跃。
……再最后体验一次吧,自由的,飞翔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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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朝下落下悬崖,手向下伸着。
悬崖下,曾坠落过无数次也死去无数次的管风琴们,纷纷含着平静的微笑对他伸出手。
……到最终,还是这样。
就这样……囚徒的自娱自乐,疯子的自我和解……
管风琴预见到自己会摔碎在自己之前无数次被摔碎的尸体上。
他总能预见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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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不是说好了一起越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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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黑影猛地降下,撕开走廊庭院修道院裹挟着璀璨夺目的绀色光点,在纯白的郁金香里划出一道绚烂的直线——
管风琴在半空错愕地回过头,看见黑女妖举起巨大的镰刀,背后是被切开的郁金香花瓣,与倒塌的修道院。
她十分气急败坏。
“不是做好计划了吗,都让你呆在原地不要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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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小姐一挥刀,风与岩石推动她飞速跃下悬崖,刮到正坠落的他身旁。
“难道你认为跳崖是个浪漫的死亡方式吗?”她在半空中对他大吼大叫,猛地抓住他的手往上提:“这里既没有郁金香也没有我,哪里是值得你去体验的浪漫死亡了?我说了多少遍有了上司就不准单人体验——”
管风琴看着她漆黑的眼睛,后知后觉地发现,黑眼睛里倒映着一个红眼睛的小孩。
他下意识就抬起另一只手,用最后的力量变换身形:“别……”
别看我的眼睛,也别看我苍白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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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M小姐快速抓住了他的另一只手,抓完之后还嫌不够,索性把他的双手绞在背后,然后直接拦腰把他猛地一抱。
——简直就是颗漆黑的炮弹,这一抱把他彻底冲到了悬崖最下方。
M小姐抱着他就像敢死队抱炸药,一边往下顶脑袋一边怒吼:“你别想跑——一起摔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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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没有一起摔死,悬崖下装着管风琴曾经无数次的死亡,积累起的死亡厚度足够高,也足够开起另一片柔软又温和的郁金香。
毕竟管风琴本身就是会在死亡上种植郁金香的存在。
所以那些无数次的死亡惨像消失殆尽,他们倒在一大片丰饶的郁金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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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惨白的。
是粉色的郁金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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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小姐没意识到环境的任何变化,她摔到花海后的第一反应就是爬起来再揪住下属的领子晃:“我让你别跑——我让你老实待着——你听我说——你就不能听我说人话!!!”
P先生莫名有点想笑。
“您能说什么人话?”您又不是人。
M小姐:“……”
M小姐:“你认真点!听好!!别再乱跑!!!”
“我被您揪在这里呢……我跑不了……”
“很好!”
上司气势汹汹地拧起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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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先生等了半天,没等到她的下一步命令。
“……怎么了?”
M小姐拧了拧眉毛,又深呼吸了一下,然后深呼吸了好几下。
她的脸颊因为气愤涨得通红。
“你变回来。”
她突然说,与刚才相比,声音小得惊人:“你变回来,变大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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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本想要立刻亲你的,但你现在的样子太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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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先生想问“什么”,脑子里也第一浮现的是“什么”,但他的力量瞬间就聚拢在一起,越在思考之前就变回了成年的本体。
这大概是某种服从上级命令的本能。
M小姐揪在他衣领上的手指动了动,纠结地往左右滑了滑,然后手指全部放开——
她捧过他的脸颊,把他的嘴唇按过来,轻轻亲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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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抓紧他,仰起头,又颇为用力地,亲了亲他的红眼睛。
“好啦!”
M小姐凶巴巴地说:“这两个地方我都正式亲过了!是我的了,不准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