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雀儿有名儿吗?”
“画眉。”
“真好听。”小姑娘眉眼弯弯,想来就像是人有名字猫狗有名字连门前的大呆鹅也有名字一样,以为这便是眼前雀鸟的名字,过了一会儿又好奇起来,“大夫大夫,雀儿为什么不叫?”
“受伤了。”辰湮回道,抬起头笑了笑,放下筷子站起身想处理一下桌面,便看到二妞马上跳过来,“大夫快放下,小心脏了手,让二妞来就好!”
辰湮看她熟练得收拾完毕,把包好的药也递给她:“绳头打着结的是给你娘的,每日一帖煮着吃罢,吃完便好了。旁边串起来的桑大爷的,叫他三碗水熬成一碗水重复煎两次再吃,二妞给带过去罢,如果吃了还是觉着凉,便再来一趟。”
小姑娘点头,脆生生应道:“二妞知道啦!”
看她跟自己与画眉道了别,提着大篮子蹦蹦跳跳走开,提醒一句小心路滑。直到屋中只剩自己一人了,才缓缓收起面上的笑。即使道袍木髻,觉着也并不是道姑的模样,容色太艳,姿情太淡,和着青山绿水才恍惚有些清风明月之感。
日子过得实在太沉静,怨不得青华上神古井无波不可攻坚——竟连笑都成了一种姿态。
“还疼吗?”辰湮站在篮子边,低头看过去。
她的眉眼仿佛山水画中浓笔重墨的线条,下巴微微低下的弧度,总是带着说不出的清冷跟安谧,偶有几许埋藏极深的尊贵与骄傲,极淡,不可捉摸,只觉得身在陋室,那背景却仿佛金碧辉煌的琼楼玉宇。
她似乎自己能感觉出来哪里有不对劲。想了想,伸出手,微微抚了抚雀鸟的脊背。指下的绒羽顺滑蓬松,温热的躯体脆弱得无法想象,即使活物的知觉如此明显,还是唯恐着一不小心这渺小如微尘的生命就会给溜走了。
辰湮如秋水般的眼瞳自然便带上些怜惜——连怜惜都带着优柔而清谧,她如同山间的一缕清风,一片薄岚,飘渺无形,并不能把握——当年的似水跟海棠也有着这般气质,只是她们入世极深,好歹沾染了大部分俗世的气息,令得那与此界疏离不融之感轻易被掩盖,今世原本便远离人间离群索居,与天道以另一种方式交接了,倒更显得与常人有异。
看得出来,雀鸟并不喜这样的触碰,若是能动弹的话,想来便该逃得满屋都是了。
于是她便收回手,只弯着腰那样静静望着它,也辨不明脸上是什么情绪。
“那么,不疼了?”
如此安静,才听得木屋外面的青山如此活泼。蜂蝶鸟虫,枝叶流水。映衬着屋中不同寻常的沉寂。
许久以后,木篮子里“啾”得轻轻鸣了声。带着犹豫。
一身道家衣饰的女子轻轻笑起来,直起腰,再次伸出手。这回,是直接揣了画眉在袖中,然后转身出门。
柔软的袖袍宽大而干燥,倒如同另一个空间般,并没有不适,她走得很慢,很稳,也不会碰着受伤的翅膀,除了袖中看不见外界之外,也与篮子里没什么两样。
辰湮沿着狭道进了山里。后面的这一大片,一直以来未经过开发,人迹罕至,因而草木杂生,连人踩出的小径都没有。此刻山间日光蒸腾,水雾弥漫,凉意侵肤。各番鸟鸣此起彼伏,越往里走,草木越发茂密,阳光错落间,更别有些幽谧之美。
她将画眉轻轻捧在手心,温热的手心驱散山中的清寒,身上自有一番敛息之术,因而看她与看这背景,似乎也无多少差别。
她也不管自己走到了那里,脚步依然那般轻轻缓缓,悄无声息,蜂蝶掠过她的身形,似乎就瞧着她与那些枝桠那些花草是一样的,她予人一种感觉,仿佛她的身形只是晨光中的雾岚凝就的,连风都能不费力气得穿行。
画眉与她靠得是那般接近,于是轻而易举被她周身的氛围融入,只是瞬间,便忽觉此世的一切都变了模样。
阳光中似乎夹带着不知名的呢喃,风与枝桠嬉戏,青草从大地中破出身形尽情得舒展着腰肢,葱翠的叶片张开浑身的毛孔贪婪得渴求着空气,连每一粒尘埃都带着细腻轻软的声音。万物的灵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活泼姿态充盈着世界,若非亲自触碰,如何想象得到,天地还有这般姿态?
画眉仰头望着女子的眼。是包容,还是认同?这样的光芒,怎可能是人间能养得出来的?她望着天天来给自己送饭的小姑娘的瞳眸,即使是笑着,也不会带上多少温度,可她望着这山林,却有一股说不出的融洽,仿佛,她本就该是与这一株树一枝花一样的存在。
冥冥中系于此世的各种法则在眼底无处遁形,万物都在她的眼中演化……她的眼睛,就是整个世界。
“我所看见的,你看见了吗?”她低着头这样问它。
画眉伏在她掌心,迟钝得觉着不对劲,本应该是巨大的恐慌的,可被这样充满生机的阳光与空气映照着,这样极具暖意的肌肤紧贴着,所有的感官都离自己隔着数个空间般遥远,竟像被动摇了神智般,生不出几许惶然。
她那样近得望着它,眼底的世界也那样清晰灵性得出现在它的眼前,许久之后,一只纤素的手指微微触碰到它的额,有什么东西像流光般簌得窜进了它的意识之中。清和的声音仿佛在天边般遥远。
“你看,道法自然。”
辰湮抱着手中的画眉,看这天地难得之景,忽然就想起那时人间大荒,与雪皇游历的一番岁月。大道还未完全,天地都在懵懂之中,她高高俯视苍生,百无聊赖。
画眉掩羽沉沉睡去。
她缓缓抬起头,一只纸鹤晃晃悠悠着飞过来,振振翅膀,极为灵活得抖落翅尖上的一粒露珠,安然落在她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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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湮摊开手,那纸鹤便灵活得蹦到她的掌心,微微笑了笑,见得那纸鹤原地一旋身,变作一张纸笺。轻轻抖了抖,就着阳光辨认浅淡的字迹。几眼过后便放下手,又是一振,纸笺冒出几缕火焰来,只瞬间便燃成灰烬消散在风里。
收了画眉在袖中,她穿过茂密的山林往更深处走。
茂密的枝叶在头顶连绵延展,连阳光都稀薄了,空气却变得极为厚重,仿佛有阻隔般,迤逦穿行时甚至会留下些微痕迹。即使没有风还是有草木梭梭作响,可所有的虫嘶鸟鸣声音已像被什么事物尽数吞没般再不得耳闻。
待得光线再度明朗起来时,高大的乔木已经变得稀疏,遮蔽穹宇的冠盖错落着漏下斑驳连片的阳光,底下的灌木与草丛里隐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