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当她微笑时,她就真的以为自己很快乐。可总归是,连皱眉与微笑都是极少的。她与那十几世,还是没有任何的改变。
不,比起久远之前神祇漫长到一成不变的时光,还是有些许差异的。或许,因着有了这人类的躯体,便连那些七情六欲也难免沾了些,有时连她自己都分辨不清楚,那些情绪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她的心,究竟是否被扣动过。
上一世死的那瞬间,她的脑袋里也曾塞满了许多许多东西。她忧心着的,忧心着阿爹已经失了娘亲,这次再白发人送黑发人会受不住,忧心着阿昙本就孤孤单单,失了她便又为天命所困……她也有不甘的,明明……还有太多的事没有安排好。
可当她睁开眼,她仍是她。心沉如寂,止水无波。再触摸那些记忆,都像是隔了很长的距离。
雪皇倒是没什么吃惊得继续哼哼:“总归这轮回还长着,你总会变得不一样的……不过你不可以每一世都这个性子!”
略嫌歧义拗口的话语但她与辰湮都没有误解,雪皇煞有其事地教导:“你若是每一世都这样,就算模样不同,他还是会认出你的!”
她怎样的性子?也就是……世上只有一个似水,那她便不能再用似水那样的性子出现在他面前了。不能让他认出来,也不能让他觉着有什么不对。青华上神沉睡在三十二重天顶的太易宫,不能出现在他面前,她行走于人世,能用的名,大概也就是辰湮罢。
雪皇好奇得瞅着她:“阿湮阿湮,你在想什么?”
她静静笑起来:“在想,是谁为我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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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湮以为自己的轮回很快就会再度开启,可她在衡山足足等了一年。
她似乎总是料错。
离了那三十二重天顶的太易宫,一缕神识在凡尘之中兜兜转转,仿佛也慢慢失却了属于青华上神的伴生神通。想来也该是这样,人界的规则如何能承接住神祇的意念。只不过短短几世,她却已经到了,连自己的直觉也不能太相信的地步了。
一年,于她原不过烟云弹指的时间,然而只有做过人,才会明白,凡人的时间,如此短暂。隔得时间长了,她没有什么动静,雪皇却烦躁难耐得很。于是辰湮借着雪皇窥探轮回的那个阵势,艰难找到过去曾经留下的痕迹,然后隐隐窥探到遥远地域中的残缺景象。
阿昙一把火烧干净了她的遗骸。她闭眼得太早,来不及看到自己身体的惨状,想来总不会是什么让人心情愉悦的画面……甚至,她一直无法想象,阿昙看到那滩血泊时会有的任何反应。上一刻还是活生生的人,转眼却变成一滩模糊的血肉……也许,多年之前,他眼睁睁看着此生的父母也是如此惨烈得消失在妖兽口中,多年以后,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竟同样这般被毁灭。
阿昙头也不回进了那座山。阿爹得知消息,哀恸过度,重病不起,撑了一口气等阿昙回来,终是在夏天还未尽的时候,便已撒手人寰。
后来的后来,小酒坊也关了,院子荒废,屋子飘满白幡,森然死寂。只需要如此短暂的时间。
最后一个画面,她在那年纷飞的大雪中,看见檐下孤零零烧纸钱的阿昙。
他又长高了些,脸容越发俊雅,却有一道伤痕,从左边眉角狰狞贯入耳下,能够想象到,它当初是何等深可见骨得可怖。面上并无表情,漆黑的眼也空洞沉寂,火光在他瞳眸中跳动,也只像是刷上一层焰火之色,再无昔时的任何灵动。
恍然就想起,那日噩梦之后,雨润天地中阿昙静静软软的声音。
‘不,他有时候很幸福,有时候很苦……他有幸福的时候的。可每当他觉得幸福快活的时候,老天爷便要把这幸福快活给收走,一点也不剩下……’
所以无论是怎样的快乐最后都会变作孤零零一个人的痛苦。所以只能守着残破的记忆继续等待下一场惩罚。
原来,这一世,带给他这般伤痛的,竟也有她的那份么。
辰湮没有任何可以说的,所以她只能沉默。她沉默得够久的时候,时间也就这样到了。于是,前一刹那还看着无聊透顶的雪皇撒泼,下个瞬间便身在一种熟悉的空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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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体中是最类似混沌的地方。
辰湮恍会有回到久远太古之前那个世界的感觉,可是难免会想到睁眼之后漫长年月的孤寂,天翻地覆沧海桑田,从懵懂乃至于明晓自己只是个异数的过程太过惨烈,也不方便回想了。
她尽量控制自己的思绪,掌握一切有别于正常胚胎的机能。这一回,记忆与力量都随着魂体同时转生,她怕融合不当,恐会连着母体一并崩溃。
这一世的出生依然糟糕。
贫穷的农户,刁钻吝啬的婆婆,胆小懦弱的女人,暴躁粗鲁的男人。
一家老小的吃穿用度都担负在男人肩上,女人不停得生孩子,可连生了三个,都是女孩,怀了第四个,本以为痛苦已经到头,谁料却又是一场空。她想她忘不了这辈子的娘亲将她抱在怀里时,颤抖的双手,那样撕心裂肺的绝望嘶嚎。
当天晚上,愤怒的奶奶趁娘亲不备,便将她丢出了家门。家里已经养不起孩子,更何况,这回又是个女孩。她在娘胎里受到的营养就不够,瘦弱如狗崽一般,这样寒冷的冬天,甚至用不了一夜,只要半个时辰便能将她冻死。
万幸,她没有这样就被摔死,婴儿的身体,连疼痛都迟钝,薄薄一层褥子完全挡不了寒气,她用尽一切拼命哭,声音仍然如同幼猫般细弱。
后来是一双已经被冻得青紫的小手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她那七岁的大姊姊将自己身上的衣服紧紧裹在她身上,然后将她偷抱回屋,一边流泪一边小声哄着:“别哭,你别哭,乖……”
大姊姊怕她的哭声吵醒了奶奶,又会将她丢出去。而她连哭都已经出不了声,一张小脸已经近乎紫色,娘亲疯狂得扒掉她身上裹的褥子,然后掀开自己的衣服,将她放在自己的胸膛上,试图用自己身上的温度让她活过来。
那紫色渐渐变回红色时,她暖和了,可极端的饥饿简直要再次将她活生生抽死过去。娘亲的胸脯已经出不了乳汁,颤抖的手和了米汤,一边无声流泪着一边小心翼翼喂给她。
三位姊姊趴在娘亲床边,也跟着娘亲一样悄无声息得哭。
刚出生婴孩的眼睛视物能力还不好,身体本能产生的情绪传输在她的意志上,她分辨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