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古水镇来的喜眉
闫崇礼调查处掌据了哪些具体证据, 觉得一定可以置三哥于死地,珍卿现下不能一一知悉,更没那个本事把放在应天的证据全销毁。但珍卿清楚地知道, 古水镇的孟家人一定是个缺口。三哥想利用江湖朋友解救孟家人,可是珍卿刚刚听到消息, 之前在徐家宅子搜查的特务们, 在调查处的闫崇礼打过电话后, 现在通通从十一军的宪兵队脱身。据武将军手下跟踪回来报告, 那帮人一部分监视电报局, 一部分似乎准备去古水镇。因为他们有一拨重要的证人,要从古水镇押过来送到应天。
有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三哥的江湖朋友对上很多武装特务, 珍卿咬着自己的大拇指指甲盖。弄不好阿成也会裹进去的。
珍卿刚刚舒缓一些的心,立刻又一点点地提到嗓子眼。她决定先镇定下来,跟正骨张谈好做证的条件, 让武将军先把正骨张和徐宅的其他证人, 先送到应天去给三哥作证。
今天帮忙传信的正骨张, 被带到珍卿所在的房间,正骨张也不屑与人虚与委蛇, 他告诉珍卿他得了膨胀病, 恐怕没有多长时间活头,他帮她传消息、供证词, 一切只是为了得一份钱, 让他那一大家子在他死后也能活。
只要杜小姐愿意把钱给到位, 他愿意把他的证辞做实, 咬死了说半个月前上徐宅给徐老太太正骨, 亲眼看到徐宅的听差越九, 一遍遍往后门边的地窖运书,他悄悄过去看了一眼,确实有一本什么《阶级斗争》,其他的他弄不清是什么书。但他因为怕事没敢跟人提起,直到知晓越九举报了陆先生,才晓得这是一出栽赃陷害的把戏……
珍卿平静地问正骨张要多少钱,正骨张伸出两根枯瘦的手指,珍卿微微诧异地回问:“两千块吗?”正骨张斩钉截铁地说:“两万块。”他看这小女伢惊讶地蹙眉,立刻摆明立场:“杜小姐,我也在陆家宅门走动过,常听那一家老少娘儿们讲,他们家九少爷如今阔了,办了多少厂子挣了多少银洋,几代代都吃用不尽。两万钱,杜小姐,我的心还不够狠呐!”
珍卿面无表情地看正骨张,心想怪道这么多年过去,红姑提起此人尚有余恨,竟是如此奸刁的一块滚刀肉。
珍卿既不动怒也不答允,忽然笑笑地看向帘幕之后。武向华将军虽然仗义,不过他每日也要练兵理政,不可能一只陪着珍卿做事,便叫他的副官商福臣听她吩咐。这商副官此刻也没有露面,就是坐里头听珍卿如何办事。
珍卿笑着踱了两步,忽然摆一摆手,叫士兵把这正骨张带下去,正骨张此时却有点急了:“杜小姐,你不想救你的情郎?”
珍卿皱眉不悦地看正骨:“原本想叫你办事的,可是你这么蠢,我倒不放心叫你做了。既然总是要拿钱消灾,我找个聪明的不知几省事。”说着,她焦急不耐地又挥挥手,示意士兵把正骨张带下去。正骨张还茫然不知所以,眼看要被拖出去连忙挣脱束缚,死拽着这殿堂的柱子问珍卿:“张某究竟蠢在何处,还请杜小姐明示在下!”
正在思虑的杜小姐,闻言不耐烦地看向他:“你尚不知自己蠢在何处,便可见得你有多蠢了!”说着全不愿理会此人了。
正骨张神情变幻不定,他看杜小姐掀开帘子向后走,却连忙冲过去匍匐到珍卿脚下,声音哀求地跟珍卿妥协:“杜小姐,价码由您来定,事情我还照我的方法,您既然知道我蠢,教我别犯蠢就是了。”
珍卿把脚步慢吞吞收回来,狐疑地睨礼正骨张,一挑眉神色无波地说:“晓得为甚讲你蠢?你儿子是个病秧秧,没在社会上经过事,你家的女流也无用。两万块钱留给他们,你家的人一定忍不住卖弄,别说亲戚故旧会露出馋相,流氓地痞晓得也要流口水,两万块钱哪是他们活命的筹码,分明是他们催命的毒药啊。你连这一节都想不到,我指望你能做好什么?”
正骨张清癯的脸上,满是颓然惨淡,他喃喃地讲道:“不是我想不见,是我如今顾不得了,杜小姐聪明绝伦,想必能替我想得周全,如此,在下刀山火海在所不惜。”
珍卿玩了一出以退为进、虚张声势,终于答应给正骨张八千块钱,她答应会把钱存进可靠的银行,在正骨张死了之后,家人每月只许取二十块使用,再加上他的旧家业,他的家眷省吃俭用也够过日子,若遇到重大疾病和嫁娶事,可由可靠的经纪核实,准他们每月取一百块钱用。
这样商量妥帖,正骨张也该被送到应天去做证人了。
珍卿所以跟正骨张讨价还价,并不是为了争那一万多块钱。她必须叫正骨张明白一个道理,她们家不但财大气粗靠山多,她这个人也比他聪明得多。正骨张没有了心理优势,他就不那么容易乱出夭蛾子!
商副官从帘幕后头出来,拍着手笑盈盈地赞许珍卿:“不愧是费舂烟先生啊,三言两语,竟能如此动摇人心。”
珍卿疑惑地看着他:“你怎么晓得——”商副官告诉珍卿:“舍妹常爱看《新女性报》,海宁的报纸运到江平,价钱翻了整整一倍,我好奇这报纸写的什么,倒也爱上费舂烟先生的格调和气魄,半月前我为武将军办地契的事,碰巧贵府听差拿杜小姐的文章寄回海宁,没多久便见登在《新女性报》上。这种事瞒不住我们,我很佩服小姐的大才。”
珍卿已经无所谓这个,百无聊赖地问商副官:“你会因我是费舂烟,便尽全力搭救我三哥吗?”
商副官看着珍卿,摸一摸鼻子垂首笑言:“杜小姐,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只要武将军吩咐的事,在下是必定赴汤蹈火做成。”
珍卿筋疲力尽地轻“哼”一声,她把能做的事情做到绝处,现在除了等谢董事长他们施展手段,其余就是祈祷老天爷保佑了。此间事情该办的已办成,珍卿准备向应天出发前,接到娟娟姐从应天发来的电报——其实就是韩姐夫发来的,他说调查处的闫崇礼看来早有预谋,今天韩姐夫向甄嘉廉部长汇报工作,特意提到三哥的这桩通匪案子。
甄嘉廉部长也是今天刚听说,说调查处追踪三哥通匪案很久,现在证据链已经非常完整。包括财政部长甄嘉廉在内,领袖的一些幕僚多建议不要轻动商界名流,可是领袖夫人的姊夫进了谗言,说陆三哥是有些不法的勾当,好好查一查也是应当的。
韩领袖大约默许了这件事,闫崇礼一早就把案子递交特别刑事法庭,证明三哥有罪的证据据说也很充足。包括三哥早年通赤fěi的照片,被捕的社会党人对三哥的告发,社会党在江平逮捕三哥时,在他公文包中搜领袖剿匪部署的文件,还有他“从乱党上峰那拿到的新指令”,还有三哥过从甚从的古水孟氏,被证明是大社会党人无疑。
珍卿本来平静的心情,被应天来的电报又搅得不平静。那该死的闫崇礼不知吃的什么疯癫药,一心想咬死三哥不撒手;还有领袖夫人挨千刀的姊夫,三哥到底怎么得罪过这个皇亲国戚!
这桩案子上报了特别刑事法庭,“案犯”一旦归案,如果也“证据确凿”的话,他们的特别公诉流程就会走得很快。珍卿在海宁见识过闫崇礼的手段。
应天的那些事珍卿鞭长莫及,可是古水镇孟家人的处境,她不是该再努一把力,确保孟先生不被污蔑为什么“大社会党”,确保三哥不会被什么“大社会党”连累?
正当珍卿天人交战,分析有没有可能请武将军帮忙。来见红姑的杜教授从天而降,还误打误撞遇见一个人,给珍卿送来一个至关重要的利好线索。
原来,杜教授坐船下到江平的码头,正好碰到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跟码头的警察疯闹乱跑,跑来跑去撞到行色匆匆的杜教授。那疯女人因为身份职业很可疑,当时正被巡警捉住询问事项,可她疯疯癫癫地不配合,反正说有人要杀她。杜教授跟妹妹红珠长得相像,那女人疯癫间竟然直觉很准,反正死揪住杜教授不放,问他认不认得一个叫景红姑的女人。竟然就这样阴差阳错地对上暗号。
那女人被吓得精神失常,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杜教授反正就听明白一事,就是这个叫喜眉的女人是他妹妹旧识,从前是几要好的朋友,她又说自己有生命危险,苦求杜教授帮帮她。杜教授于心不忍就带上她。
珍卿本不想理会这无聊女人,但想到这jì女喜眉既从古水镇来,倒可跟她打听孟家现在的情形如何。喜眉对孟家一问三不知。红姑问她撞上了什么祸事,才知这喜眉无意间撞见一桩杀人祸事。
这件杀人祸事就发生在古水镇,死者的葬礼正赶上珍卿他们离开的日子,就是那位在古水镇颇有势力的”催命无常“。
大约是十日以前——此时珍卿他们也在古水镇,jì女喜眉又被客人赶出来,躺在一只小船上借酒消愁,醉意朦胧间听见有落水声,她趴在船上远远地看过去——其实就是在几条船外,没有太远的距离。她隐约晓得有个人落到水里,船头有个瘦弱男子踩着落水者的背,叫那落水者怎么爬都爬不起。后来,那个踩着落水者背的瘦弱男子,直接上岸不知跑到哪里去。可喜眉通过他的动作身形,还是认出了那个人。就是一直包着她的马老板,他手下那个瘦骨伶伶的叫天河的兔儿爷。
喜眉当天夜里吓得不敢出声,第二天酒一醒才听说,昨天”催命无常“在这落水淹死了,这下她就更加不敢出声。直到听说红姑叫人赎走,喜眉天天心情不好,又没有欺负发泄的对象,又一次借酒消愁的时候,无意在杀人者面前说漏嘴。喜眉这就惹来了杀身之祸,九死一生地逃到江平城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