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日行一善谈谈心
珍卿和三哥在后园散步观雨景。
三哥紧紧握着珍卿的手, 然后更加十指交握,低低柔柔地说起一些话:
“我记得,《聊斋》有一篇叫《画壁》, 讲书生朱某游玩一处庙宇,看到有一处壁画非常精妙, 不觉进入壁画之中, 与散花天女共赴春盟, 等他从墙壁里出来, 恍惚似做了一梦, 梦醒后如此怅然若失。小妹,江南水乡的韵致,就像那奇妙的画壁一样, 会让人甘心老死牖下,把英雄气埋在温柔乡里。”
陆浩云刚才收到海宁来的电报,他们的一些民生百货生意, 跟领袖夫人的亲外甥发生冲突, 他第一反应是不想直撄其锋, 他叫合伙人们务必谨慎一些。陆浩云觉得自己有一点陌生。在对方产品质量、价钱、知名度,都没有竞争优势的情况下, 他以前一定会放肆地把对方冲垮, 少年意气就是要敢冲敢拼。但在经历很多事情后,他越来越畏手畏脚, 不敢轻易跟人针尖对麦芒, 他的家庭经不起太多震荡, 他尤其要顾虑到小妹。一切会引起不利后果的举动, 他都不会轻易去做。
从邮电局出来走在雨里, 他有好一阵懦弱的幻想:如果他是这个小镇的居民, 也不过是个寻常的教书先生,他跟小妹一定会更快乐。珍卿反握紧三哥的手指,不以为然地笑望三哥:“是真英雄,终不负英雄之志。刘大耳娶了美娇娘,还住着美室华宫,不还是回荆州了吗?还把孙尚香也带回去了。”
珍卿快乐地溜达半天,想起答应怡民他们的事,赶紧跟三哥说起这桩事。
三哥若有所思地看她,他们接着朝前走一阵,三哥指着东北的方向,跟珍卿歉意地说起一事:“小妹,我很抱歉,其实,昨天孟先生跟我提起庞家的事,我仔细询问庞太太的事,才明白庞太太就是周惠珍。原来周是嫁在古水,她跟他丈夫庞先生,是这里三民中学□□。孟先生并未请我帮他们,我也在思量这其中的利弊。”
并不仅仅因为周是他前未婚妻,他怕小妹心里不快。更重要的是,这种事牵扯到本地势力的利益纠葛,他们身在异乡不可太托大,不然易在小事上栽跟头的。所以,他要先确定一些事再决定。
珍卿前后一联系,终于明白怎么回事,她惊讶地停住住脚步看三哥:“所以,启民、济民他们想帮的,就是周——”
陆三哥点头“嗯”一声,三哥轻轻笑一声,这时阿成跑过来通知,说孟先生、孟太太带着儿女,很郑重地说要给三哥和珍卿道歉。
等他们回客房与孟先生坐下,孟先生替三个孩子向客人致歉:
“竞存、杜小姐,老夫教子无方,羞愧难当,曩昔多亏竞存老弟替我奔走,我们一家方有今日避世偷闲,不想小犬竟敢提非份之求,实在不胜羞惭之至。”
孟先生在那羞惭不已,孟太太也带着孩子们,郑重地坐在地上肃穆道歉,如此大的阵势弄得珍卿不安,陆三哥比她能端得住,跟孟家人说不必如此客气,解释他自己在此也人生地不熟,并且与陆家本族近有龃龉,做起事来顾虑重重。不过也绝口不提帮不帮忙。但他握着珍卿的手跟她笑一下,珍卿觉得他笑得很微妙,忽然福至心灵地孟家人:
“孟先生、孟太太见笑,从我一来到古水镇,总听见庞家人的不幸,我心中也深表同情。倒是不知,庞家人是为何事一定要请律师?”
孟先生就苦笑着讲起来:
“说起来也可笑,那庞先生曾订过一门婚事,他未婚妻汪小姐早年病死,可庞、汪两家还当亲家来往。早前汪家大老爷做生意要本钱,庞先生把祖屋的契据借与汪家抵押借贷,借贷倒是借来了,生意也做起来了,可庞家的契据汪家后来说遗失了。等庞家阿婆一朝病故,汪家就翻脸不认人,找上门霸占庞先的祖屋,驱赶真正的屋主。汪家人仗着人多势众,欺负这一门文弱之人。唉,庞阿婆是伶俐能干的人,可怜后来病得厉害,这桩旧事就落下无穷隐患。
“……庞先生性情温和良善,但为人太过单纯,想不到天下有这等事,更料不到汪家是这等豺狼,纠缠数次他气得吐了血。本镇大夫看了一直不好,庞太太带他去江平西医诊所看过,才晓得是胃里出的血,身体就此衰弱下来,只好卧床珍重养着,祖屋就此被汪家霸住。庞家的年轻夫妇无法,只好租着颜大户的一处江房,离群索居地挨着。
“那强凶霸道的汪家恶人,夏时又有女儿嫁到船帮,古水船帮原是行会性质,可那浑名叫‘索命阎罗’的帮首崔先奎,渐把它经营成‘水上税务局’,凡走在附近水道的货船客船渔船,一律要给他船帮上供‘交税’,不然先不说生意做不做,一家性命立刻就有妨碍。
“汪家的贪狼跟索命阎罗做亲,对庞家竟然还不罢休,仗着他汪家势力兴旺,有事无事就编些不知真假的借据,上门讹诈人家两个老实人。庞先生是独生儿子,庞太太是独生女儿,两个人无亲无靠的,赶着一个有病一个有孕,一个能帮忙的亲戚都找不见。真是难得没有办法……”
珍卿是越听越疑惑,周惠珍跟三哥退婚那一阵,那么些亲叔叔热伯伯的,那么殷勤地帮她奔走,想叫三哥退婚时多出“教育费”。这些人即便当时别有用心,亲侄女难到这个地步,不说跟地方的□□搏命火拼,派两个人来探望安抚一下,或者像孟家这样给人找个佣人,这种事也做不到吗?
这世界上麻木不仁的人太多了,这种事听多了,连她自己都快麻木不仁了。珍卿想起在陆宅遇过周惠珍,想起她那时的情状,现在想来,也许最初是想求陆家帮忙,可能也动过心思求三哥帮忙。
珍卿听得一会义愤一会复杂,反倒三哥无动于衷似的。珍卿晓得三哥不是冷血的人,他这么表现肯定有他的考虑。这时候阿成从外面进来,递给三哥一封加急电报。
珍卿在旁边也看清楚了,上面写的是“武与船帮无关,其妾舅欺下瞒上,已处置”。珍卿立刻明白三哥的忧虑。三哥不惧与陆家人决裂,是因为他们没能力威胁他,但武将军不一样,若武将军真是船帮的靠山,三哥冷不丁插手这件事,弄不好就惹上一身骚。
见三哥眉眼松弛下来,珍卿感觉他大约决定插手。孟家人大约以为三哥有公事,孟先生已经起身告辞了。三哥抬头看向孟家人,站起来摆出送客的姿态,他大约不太好态度急转,没有立刻叫住孟家人,珍卿拉着三哥胳膊说:“三哥,那周小姐,不是,庞太太才生了孩子,她先生又病得那样,恐怕会有些凶险。三哥,不然——我们帮他们找个厉害律师,律师费反正还由他们付嘛!”
孟家人都停住了的脚步,不约而同看三哥的反应,济民一脸期盼地看着他,启民和怡民忐忑地看着他。陆三哥神情有些淡淡的,握着珍卿的手摩挲她的手指,然后看向孟家诸人说:“我往江平打一封电报,快者律师明早便能来,慢点明天下午。孟先生、孟太太,此事就道是二位奔走,不必提及我与小妹。”
说着,三哥跟阿成吩咐几句,阿成马上出去打电报。这天安安静静吃过晚饭,珍卿跟三哥在房间里说话。
三哥告诉珍卿他如何想的:
“周惠珍从前是一根筋,我跟她几乎不能沟通。她从前对我误解甚深,双方没有照面的必要。当然,她如今有丈夫有儿女,自然不会有不可理喻的想法,我主要并非是怕她纠缠,一则恐他卧病的丈夫多心,还怕陆家再弄出额外的故事。所以原本想着,能不沾染既往之人,还是不要沾染得好。“
珍卿想起三哥刚才接的电报,明知故问:”有这么简单吗?”三哥没有跟她直言,反问道:”你猜呢?“
陆浩云没法将心思阖盘托出,最近生意场上不太平静,他不想再在异地他乡自找麻烦,谢公馆经历风波后才平静下来。而且古水镇的船帮行事猖獗,虽然还不至于让他感到恐惧,但百分之一的隐患,他都必须放大到百分之百来预防。把周惠珍和小妹放在一处称量,周惠珍的遭遇再不幸,也赶不上他为小妹考虑的心。
珍卿大约能猜到三哥的心思,今年是谢公馆的多事之秋,他们一家人屡次面临危机,大家脑子里都有根弦绷着,也确实应该谨慎到底。
他们有一会没有说话,阿成过来告诉三哥,江平的谌律师已经回电,说明天一早就带人过来。珍卿抱着他脖子问:“三哥,你介意我会介意周惠珍吗?”陆三哥捏捏她的脸,笑而不言。
珍卿明白地跟三哥讲明心迹:
“其实,我跟三哥有缘结合,是你与周小姐退婚后。如此,我并不觉得对她有愧。但是异地而处,若我是一个柔弱闺秀,内事外情通通不会料理,一定也想找个三哥这样的伟岸丈夫托付终身,然后顺顺遂遂地过一辈子。周小姐的短见偏执,并非完全是她个人的错,她不幸双亲早故,周围的所谓亲人们,大多在误导她利用她,让她对自己的处境无能为力。
“三哥,就算她只是一个陌生人,我也会同情她的不幸,更何况你跟她还有渊源。但我有时候也自问,如果没有我,你有多大的可能会娶周小姐呢?她会不会是另一种人生呢?”
三哥抚抚她的脸蛋,轻轻啄吻一下,笑了:“我不知道世上还有你的时候,我就确信不会娶她,我甚至做好心理预备,万一她以死相逼,我将受到千夫所指。”
珍卿偎依在他怀间,紧紧搂着他的脸,不由自主地傻笑:“我当然知道。”但忍不住又叹了一声:“三哥,我当然没那么脆弱,也不会把不属于自己的责任揽上身。可是很奇怪,我希望周小姐过得幸福些。三哥,我晓得你有侠义之风,你的心也是热的。虽然顾虑重重,终究还是会帮她的。”
珍卿闭着眼在他怀里发腻,她觉得刚才有点语无伦次,但好像把心思也表达清楚了。
陆三哥理解她的微妙纠葛,问出一个问过后觉得很傻的问题:“小妹,若我跟周没有退婚,你还会——爱我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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