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长夜渡雪
两人吃完饭, 稍作整顿, 下午直接打车去文具店。
车上,季屿生言简意赅地拟定了一个计划,让明纱到时候配合他。
明纱似懂非懂:“怎么配合?”
“你平时有强迫症吗?”
“哪方面的?”
“比如有人当着你的面说谎,你是否会忍不住拆穿他。”
“这……”明纱迟疑, “得看是谁在什么情况下说谎了。”
冬天, 车窗外的白雾从缝隙钻进车中,丝丝缕缕, 慢慢在车厢中飘散,他们每说一句话, 都在冒白气。
季屿生偏头看她,语气异常冷静:“我。”
明纱见风使舵, 耸了耸肩:“那我没有强迫症。”
双标得理直气壮,丝毫不慌。
季屿生收回目光:“等这笔委托完成了,回去给你多放两天假……”
难得啊, 工作了那么久,他终于舍得给她画饼了!
明纱得寸进尺:“年底奖金呢?”
季屿生:“会有的。”
明纱愉悦得嘴角上扬:“你是在贿赂我?”
季屿生惬意地靠进座位里,闭上眼养精蓄锐:“可以这么认为。”
季屿生偶尔会在路上见针插缝的找时间休息,每回这种时候,明纱总会肆无忌惮地开始欣赏起他的睡颜。
次数多了,她渐渐能分辨出他什么时候是真睡, 什么时候只是假寐沉思。
此刻, 季屿生清隽的侧脸对着她,安静地躺在冬日的寂静薄凉中。
他呼吸很浅,胸膛微微起伏, 长睫低垂投下淡色剪影,额前碎发比前些日长了些, 柔软地携着一段风情滑落在眉梢。
明纱看了好一会儿,也困了,她捂嘴打了个哈欠,小声道:“老板?”
没人应答,她继续试探:“季屿生?”
“嗯。”季屿生深呼吸,睁开眼,目光清明,没有一点刚睡醒的样子,颇为无奈道:“怎么了?”
他确实没睡着,只是聚精会神在脑海里梳理计划。
起初,明纱喊第一声时,他没回过神,怎料她忽然一改往日习惯的称呼,直唤他姓名,他的身体比神思率先作出反应,自然而然地就回应了她。
明纱耸拉着眼皮,整个人蔫蔫的:“我困了,咱俩能换一下班吗?”
“……”
季屿生大抵也知晓她是什么样的一个人,饿了就吃,困了就想睡,受委屈立马直说,需要帮助便坦诚,绝不让自己憋屈,比任何人都关注自己的身心健康。
他叹气,打开手机查看导航,系统提示离目的地还有二十几分钟的车程。
“好,你睡吧,到了喊你。”
得了话,明纱不再矜持,裹紧外套,窝在座位里,眯起眼睛酝酿睡意。
大约过了几盏茶的功夫,司机将车开进南岗果格里大街,问季屿生:“停在哪里?”
季屿生抬首瞥了眼前方:“十字路口旁边的小广场就行。”
司机打转方向盘,把车开向指定位置。
明纱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睡得香甜。
季屿生见状,想起那天在剧院里,她就是这样,在他的主场睡得昏天地暗,旁若无人。
跟他待在一起,就那么容易困倦?
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说:“到了。”
明纱不为所动。
他摇头:“我今天没有唱戏,你也该醒了。”
车在小广场路边停下,睡梦中那股左摇右晃的眩晕感随之消失,明纱隐约听见季屿生在喊她,缓缓掀开眼皮,揉了揉眼睛:“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季屿生把钱转给司机,拎上包,拉开车门,提醒她,“到果格里大街了,走吧。”
“噢。”
明纱轻拍脸颊,驱散困意,转身从另一边开门下车。
空旷的小广场,雪花飘飘洒洒,漫天飞舞的苍白。
他们站在海棠树下,明纱迷茫地望着来往不绝的车流。
“文具店在十字路口的另一边,你怎么让司机把车停在这了?”
“不急,我先打个电话。”
“给谁啊?”
“卫恺。”
“噢。”
等司机离开,季屿生拿出手机,拨通卫恺的号码。
听筒那边,卫恺的语气莫名有种幸灾乐祸:“哟,这个点找我,有困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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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屿生不想和他绕弯子,坦白道:“对,我们想借用一下卫老爷子和雪浪花报社的名头。”
“可以。”卫恺回答得很干脆,也不问他借去干嘛,就说,“你把助理小姐的微信号给我,随便你怎么用。”
阿咻!
明纱打了个喷嚏,捏捏通红的鼻尖,问季屿生:“那厮是不是在说我坏话?”
“也不是。”季屿生握着手机,沉思片刻,突然语重心长道:“他二十好几的人了,一直没有对象,家里人都很着急,以为他……”
“患有那方面的隐疾?”明纱接过他的话茬。
季屿生颔首:“对,但我和他相识十多年,他身心一直挺健康。”
“哦,懂了,是误会啊。”
“嗯,所以现在全家都在帮他向全世界征婚。”
季屿生开了免提,卫恺听得一字不落,怒道:“靠,老子还没死呢,你和妹子瞎说什么!”
季屿生没搭理卫恺,继续道:“他这人没有什么太大的不良嗜好,钱颜兼具,偶尔会抽烟,但不上瘾,喜欢赛车,同时也惜命……”
卫恺听得头皮发麻,在另一边叫嚣:“喂……别这样夸老子,太怪了!”
明纱恍若未闻,跟季屿生一唱一和:“嗐,多大的事啊,先前,有好几个想谈恋爱的姐妹托我介绍帅哥,老板,你把他微信号给我,月老我当定了。”
“好。”季屿生轻咳一声,对着手机正色道:“她同意加你微信了。”
卫恺:“……”
还不如不加!
卫恺感觉自己似乎做了笔赔钱的买卖。
季屿生和明纱那俩货荡着双桨把贼船划到他跟前,说给他留了VIP席。
等他高高兴兴上船一看,嘿,他丫的全是套路。
但上船容易下船难,他懊恼地认命道:“成吧,别忘了把我微信号给助理小姐!”
挂了电话,季屿生如释负重。
明纱笑得脸都僵了:“我演技如何?”
“可圈可点。”
“你也不赖,等会儿还接着演吗?”
“当然。”
他们走向十字路口,红灯倒计时结束,闪烁,转绿。
他们与人群一同穿过斑马路,来到对面。
45号文具店坐落在街角,店面不大,装修老旧,里头寥寥几排货架,摆着一些常见的实用文具,人站在门外往里看,一眼就能望到头。
此时,几位学生正凑在货架边挑选作业本,明纱的视线越过他们,转向收银台。
那里放着一张木制长桌,有位老头坐在桌后低头看报纸。
他身形精瘦,脸部皱纹又粗又密,双颊微微凹陷,头发斑白抹了油,一丝不苟,软塌塌地贴着头皮,鼻梁上挂着一副无框老花镜,嘴巴刻薄地抿着。
古稀之年满腹经纶的老头,属实难搞。
他们心照不宣地等学生们都结账离开,才踏进文具店。
老头听见脚步声,抖抖报纸,扫视了他们一眼,没说话。
季屿生径直走向收银台,与他打招呼:“你好,陶常宁先生。”
坚定果断的语气,甚至没有一丝犹豫对方是不是他们要找的人,好似他真的认识对方一样。
老头诧异地放下报纸,食指抵住老花镜托往鼻梁上一推,犹疑地看着季屿生:“你们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陶先生是滨城大学的校友吧?我们是卫校长那边介绍过来的。”
陶常宁皱眉:“卫西?”
陶常宁在校期间,卫恺的爷爷卫西恰好任职于滨城大学,是他们那一届的校长。而卫恺的父亲卫芜则在滨城经营着一家叫“雪浪花”的地方报社,陶常宁方才手里拿的报纸,就是雪浪花报社印刷的。
季屿生暗中观察陶常宁的神情变化,说:“对,我们之前遇到了一点难题,向雪浪花报社求援,他们引荐了您,说您可以帮助我们,因此我们便不请自来了,希望没有打扰到您。”
在回答对方问题的同时抛出话引子,让谈话有来有回。
陶常宁果然好奇道:“什么难题让你们大费周折找上我这个陌生人?”
“事情是这样的。”季屿生面不改色道:“我的外祖父几十年前为了筹钱,在滨城典当掉一条俄罗斯彩蛋吊坠,那是我外祖母的嫁妆,他本想等手头宽裕就赎回,谁知那家典当行没过几年就关门了,老板也不知去向。”
“外祖母得知此事一直郁郁寡欢,外祖父心有所愧,让我们小辈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将吊坠找回,了却外祖母的一桩心愿。于是,我们便跟雪浪花报社求助,让他们帮忙留意一下吊坠的消息。就在几天前,有滨大的校友向报社反馈,说曾经见您把这条吊坠送给了别人。”
真能编……
明纱暗自腹诽,这就是长得好看又平易近人的优势吗?
要不是她事先知道实情,差点就相信他睁眼说的瞎话了呢。
明纱不由自主地偷瞄了季屿生一眼,想看看他有没有出现心虚的表情。
季屿生长身直立在收银台前,从容不迫地与陶常宁对视,诚恳道:“陶先生,这条吊坠对我们来说意义非凡,如果您能帮忙找回,我们一定重谢。”
厉害……完全不虚嘛。
明纱配合地从包里取出照片,放到收银台上。“陶先生,这就是老板……外祖父当年典当掉的俄罗斯彩蛋吊坠,您瞧瞧。”
陶常宁的视线落到照片上,犹豫了会儿,问季屿生:“向报社提供线索的是哪位校友,我认识吗?”
季屿生直言:“对方没有透露姓名,只说自己是滨大社会心理学专业的学生。”
陶常宁点点头,拿起照片,神色复杂地盯着里头的吊坠。
须臾,他放下照片,语气幽幽道:“我确实已经把它送人。”
听此,季屿生和明纱表情凝重。
其实他们方才当着陶常宁的面撒谎,就是想观察陶常宁的反应。
如果吊坠是陶家传家宝,或本就属于陶常宁,发现一个那么明显的谎言,他没有理由忍住不拆穿。
可倘若吊坠的主人另有其人,是陶常宁后来所得,而他又不清楚他们的底细,在这种情况下,多半会顺应他们的谎言把话说下去。
一个常见的套话技巧,没想到还挺有用。
“陶先生花大价钱从典当行买下吊坠,想必是送给了极为重要的人。”明纱收回照片,沉吟道:“您还记得是送给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