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阵法所需能量远超想象, 不过眨眼功夫,竟掏空了众人身上所有的灵气。
郝娴和饕餮不得不用最原始的办法,手脚并用, 攀着碎石从崖底往山上爬。
两人筋疲力竭爬上崖顶,几峰掌座已指挥着打扫战后残局, 医修上山救治重伤的弟子, 轻伤弟子在简单施展治愈术后搀扶下山, 仍有行动力的弟子则含泪收敛战死同门的尸体。
久违的斜阳照进山间, 红日恰在郝娴与饕鬄身后, 将山间种种映照出一层劫后余生的软黄。
虽然煞门成功被封, 但数十位同门也在此劫中丧命。
郝娴与崖上众人对望, 谁都笑不出来。
按理说人族的死活与饕餮无关,但看到遍地的鲜血, 与众人脸上的哀色,他心中还是莫名其妙有些不舒服。
“季平!”
饕餮免不得想起自己贴心的新仆人。
“季平!本大爷要坐轿子下山!”
他喊了半天都没见人过来, 心下烦躁正欲大骂,便见白依竹捂着胳膊跑到了他面前。
白依竹胳膊的伤口上有淡淡红雾, 显然是方才被妖物所伤, 饕餮早认得他, 但实在不想再回忆煞气的味道,便顺手伸爪子从伤口上面挠了一块皮肉下来, 虽疼了些, 但效果不差。
“季……”
“季平……”
饕餮刚要再问,白依竹却与他同时开口,以往那般怕疼的人, 这回被扯掉皮肉都没提半句, 只用血淋淋的胳膊拉住饕餮。
“咩咩, 能不能求你救救季平,他、他快撑不下去了!”
郝娴和饕餮大惊,跟着白依竹去到一处浅坑。
穿过人群,远远便听见云自明在喊季平的名字,而越过云自明跪坐的背影,面前的景象让一人一兽直接愣在了当场。
第一眼,他俩甚至险些没认出被医修灵气悬离地面的那人是季平。
他的皮肤已被妖物扯碎,如剥开的丝一般条条缕缕挂在身上,肉也向外翻开,露出白森森的骨节,整个人若无骨头撑着,同那些破布般的妖物恐怕也没有什么区别。
甚至就这么几眼的功夫,他连骨头也肉眼可见散出了红雾,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彻底被煞气浸染为同煞门内一样的妖物。
郝娴眼泪倏的便流了下来,摇着头怎么都不肯相信面前的人是季平。
她快步冲到近前,伸出手,却都不知该如何下手,只觉自己但凡碰他一下,都会带走他身上的一缕皮肉,千刀万剐恐怕也不过如此。
“咩咩呢!”
云自明见郝娴来了,急的大喊。
“季平堵住了结界的缺口,他是被妖物咬成这样的,灵气现在无法进入他的身体,快,快来除掉他身上的煞气啊!”
饕餮隔着几步远,没上前。
他是能净煞不错,可如今的季平,根本不是净煞的问题,他已经变成了煞,饕餮若吸去他身上的煞气,他也会跟着彻底消失。
“他马上就要变成妖物了。”
饕餮觉得云自明应该不是要季平立刻去死的意思,便问:“要我现在就吃了他吗?还是再等一等?”
云自明听他这冷血的回答,当即便跳起来要与饕餮拼命。
七星掌座一把按住了他:“别闹了!季平现在变成这样就是为了封印煞门,你要他再变成妖物为祸,将以命换来的努力全部作废吗!”
云自明也知这事怪不得咩咩,可季平与他相交多年,是他在合欢最好的朋友,如今眼睁睁见他如此惨死,连全尸都留不下来,一腔忿恨又该找谁了结。
云自明憋的脸色通红,终于忍不住跪坐在地嚎啕大哭。
“他哪里是为了封印煞门,他是为了牙啊,一颗牙!他怎么就那么傻啊!”
郝娴这才看清,季平额心插着一颗兽牙。
她这才明白,为什么季平能拖着这样残破的身体,一直到煞门封印都没有入煞。
“为什么……”
可郝娴不懂,明明一个如此奸懒馋滑不务正业的人,竟然会为了一颗兽牙连命都不顾。
“尹冬有什么好的!她从来都没喜欢过你!你个神经病!”
郝娴气的破口大骂,她虽然一直都不喜欢尹冬,可从未像现在这般恨尹冬玩弄季平的感情,更狠季平这个舔狗能蠢到把自己舔死。
“你死吧,你就是死了我也不会将兽牙给尹冬!永远不会!”
听她喊出尹冬,季平本来紧闭的双眼,却忽的睁了开来。
“尹冬……”
他目光几番流转,终于停在了一个方向,眸色亮的如星。
“尹冬!你来了!”
郝娴一愣,见众人都瞪大眼睛惊诧的看着自己。
她不由也跟着回头,却看到身后站着一个清冷的黑衣女子,女子神色淡淡看着季平,嘴巴扭了扭,似想表达一个欢喜的笑,可这笑实在敷衍的很,越发叫人瞧着冷情。
“尹冬。”
季平早已面目模糊,声音却极尽温柔。
“嗯。”
尹冬应了一声,没多说话。
季平也不在意,似早便习惯对方的冷淡。
“我快要死了。”
尹冬:“嗯,我会记得你。”
“记得啊……”
季平笑,脸上却跟着流下数道鲜血。
“尹冬……你记得,我是谁吗?”
“记得!”
尹冬点头,回答的很干脆。
“放心,我会记得你,你喜欢了我好多年,你是藏剑峰的季平!”
“哦。”
季平仍然一错不错的盯着尹冬,但郝娴清楚的看到,他眼里的光没了。
“小师妹。”
过了许久,季平转眼看向郝娴:“哥知道这些年哥对不住你,欠你的,哥下辈子还,哥挣好多的钱给你花,现在能不能求求你,把我头上的牙,拔下来给她好吗,别让她过来,她胆子小。”
郝娴再也忍不住,跪在地上哭着喊出一声‘哥’。
她刚进宗门的时候,悠然峰上没有半个管事教导的人,带着一群半大孩子,唯一教自己认识合欢,这个修真世界规则的人,就是季平。
所以这么些年来,即便季平有意无意坑过她好几次,她都从来没有真正怨过他,她也从不觉得,季平有亏欠自己,又何来‘还’一说。
“拔了吧。”
季平闭上了眼睛:“我这一生,欠的怕是永远还不上了。”
………………
季平连身体都没有留下,身魂具散,永远的消失在了茫茫阴山之中。
郝娴握着那枚滴血未沾的莹白兽牙,在阴山悬崖整整枯坐了一个晚上。
当清晨的日光自背后升起,郝娴抬起手,看着落在手背上的明辉。
“咩咩,你为什么要变成尹冬?”
昨晚的尹冬,正是饕餮幻化,以它妖力之强大,自是不会让弥留之际的季平看出破绽。
“他最喜欢的不是那个小妮子?他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咯。”
饕餮的兴致也不太高,化为人形,躺在地上吊着根甜竹心咬着玩。
“毕竟,我可是他的神,总要帮他达成心愿。”
郝娴没说话,只起身要往山下走。
饕餮跟着一个打滚爬起来,在郝娴身后问。
“那牙,你到底准不准备给不给尹冬?你要是不想给,我就再拔一颗给她算了。”
“给!”
郝娴点头,顿住脚,却又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兽牙。
“可我总觉得,季平真正想要的,并不是……”
饕餮没听清,追着问。
“不是什么?”
“没什么。”
郝娴收起牙:“走吧,大家现在应该已经要返回合欢了,你如果不想再驮着我飞一趟的话,最好赶紧赶上大部队的飞舟。”
饕餮呸一声,一把将郝娴抗上肩头就往山下面冲。
“你怎么不早说!天天驮什么驮?我他妈又不是狗!”
郝娴最后抬头看了眼季平消失的地方,放松身体,耷拉在饕餮后背上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嗯,你是神兽。”
饕餮放缓了脚步,让下山的路变得没那么颠簸。
一个仆人死了,一个仆人在哭,饕餮由不得心中一软。
想了想,他问:“你有没有什么心愿,早点告诉我,别等到快死的时候再说,那可就来不及了。”
郝娴被问的一噎,悲伤的情绪也哽在了喉头。
“确实来不及,咱俩有契约,我死了,你也得跟着我一起死。”
“哎呀!”
饕餮一个急刹车,郝娴脑袋重重磕在了他后背。
“你干嘛!我开玩笑的!”
“一群没良心的王八蛋!”
“什么?”
“走了!”
饕餮换了个方向,化为兽形转身又往天上飞。
“飞舟竟然她妈的走了?!”
………………
还好饕餮目力足,还没跑到山脚下,就看到了刚刚起飞的合欢飞舟。
驮一路和驮一程的区别饕餮自然分的出来,当即背着郝娴追着飞舟而去。
要不是轩邈掌座正在甲板上伤怀,看见饕餮追来眼疾手快撤了飞舟上的结界,盛怒之下的饕餮恐怕就得连整个飞舟一起扯了。
“你们人修的良心呢?!被狗吃了?!”
饕餮站在甲板上破口大骂:“你们竟然抛下我这个救命恩兽,自己回去享福了?!”
众人颇感无辜。
“一晚上没见到人,大家以为您和郝真人早走了啊。”
饕餮这才想起来,昨天晚上不想被人打扰,它专在山顶设了结界来着。
“我……你们就是没等我!张良辰!快出来给我做饭!”
没错,无论如何,都是别人的问题!
饕餮不得理也不饶人,一路鸡飞狗跳,将飞舟上众人折磨的恨不得再回阴山驱煞,这才好不容易抵达了合欢。
在掌门大殿内,郝娴和几峰掌座同万掌门汇报完阴山种种之后,刚回空无一人的悠然峰歇息,等候下一步指令,门外的结界便被人扣响。
郝娴开门一看,却没想到外面的人竟是尹冬。
她风尘仆仆,衣衫有些许凌乱,显然是刚从远处赶来。
“我哥呢?”
尹冬一见郝娴便问:“我哥怎么了!”
郝娴一愣:“你哥?”
尹冬急的眼眶发红:“季平啊!季聘青!”
就在此时,云自明也急匆匆跑了过来。
“天呐郝娴,季平的弟子牌拿错了!你快帮忙找找!”
他举起牌子甩在郝娴面前:“这不是季平,是季聘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