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许三多仍在望着那辆步战车出神,或者说望着难受。成才却显得意气风发得很,他和袁朗很快就酒至半酣了。袁朗看看许三多,笑着拍了拍,他说行了,赶紧吃饭吧。第一名大概都让队长带到基地了,咱们还在这磨叽!
基地在哪?成才好奇地问道。
暂时保密,只能给你们透个风,离首都很近。
离北京很近?!成才高兴得差点要跳。
袁朗不置可否地笑笑:你很想去北京?
那当然,一直说我们在保卫北京,可咱们的防区地图上连北京的影子都找不着!成才说。可袁朗却问他:这很重要吗?成才说当然重要啦!许三多,你说是不是?
许三多还是原样的心不在焉,他说很重要,比重要还重要……不过是对个人来说的。
袁朗看看周围没人,便悄悄地告诉他们:我再告诉你们,咱们那可能是全中国不多的几支不断参与实战的部队,打击贩毒、特大刑事案件,公安解决不了就找我们,我们就被从直升机上扔下去,然后就搞掂啦。
这话真让许三多和成才愣住了。
许三多谨慎地问道:您说的实战是……
袁朗说真枪实弹呀,真正的敌人,真的想杀了你的人。
那你杀过人吗?成才也小心翼翼地问道。
袁朗笑笑地挽起了袖子,让他们看他臂上的一个伤疤。他说看见这个没有?M16A2,SS109子弹钻出来的,惯穿型伤口,好在没碰着骨头,卫生兵拿一块药棉从这头通到那头就消了毒,那叫一个痛哟!
两人顿时惊讶莫名。
成才竟有些羡慕了,他说真是枪伤?
许三多却以为自己听出了什么,怀疑地问道:M16?咱们什么时候跟美军干上了?
袁朗说用得着吗?边境上的贩毒马帮清一色的美式装备。
成才来了兴趣了,他推测道:就是说你杀过人了?是不是?
袁朗笑了笑,又喝了一口酒,说:这杯算是给你们庆功,但先得说,没经过下面的考试,你们还不算死老A……你们背地里都这么叫吧?
也叫臭老A。许三多说。
成才却又找回刚才的话题,他说杀人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袁朗眉头皱起来了,他说别对这个好奇,千万别把老A当成银幕上那种廉价的杀手。
趁着酒兴,成才不肯罢休,他说行行,再问个问题好不好?
袁朗说只要不是刚才那个问题,问吧。
成才说:你的包里放着我们的档案吗?
袁朗说是的。
成才说可以让我们看看吗?但他马上看到了袁朗在嘲笑他,赶忙改口道:你不知道,我多想看看自己的档案!据说人一辈子的前程就装在这里边,我特想知道别人怎么评价我!
袁朗觉得成才有点意思,便问:那你怎么评价你自己呢?
成才说还过得去吧,一个人能这样就不坏了。
袁朗看了看许三多问,你呢?
许三多愣头愣脑盯着袁朗,他说我也想看。
袁朗说那也不给。我是说,你怎么评价自己?
许三多说没想过,一个人要评价自个,总得到五十开外吧?
成才亲昵地给了许三多一下:他主要是特没自信。
袁朗却忽然反问道:你觉得许三多没自信吗?
成才没有回答,而是朝他伸出手来:给我们看看吧,好吗?
袁朗还是说不行。
成才说别太抠门嘛,以后就是一条战壕里的了。
袁朗还是笑,而且摇摇头,他说那还得走着瞧。
那天晚上成才喝了很多,也问了很多,他很少这么放松,好像已经到了人生的一个标的。袁朗少校最终也没给他们看档案,也没告诉他们自己杀没杀过人。
许三多却像个局外人,他一直在想,这几天就要走了,这是不是真的。要走了,七连的宿舍,这个屋里所有的铺盖都收了起来了,宿舍里的高低床终于只剩下光板了。许三多在最后一遍打扫卫生,这是一遍极其细致的打扫,因为对他来说,连一个桌角、一块奖牌的背面、一块床板下的缝隙都是钢七连的一部分。他从贴着伍六一的床板缝里找到了一根烟,那根烟已经干得不成话了,显然是铺主不小心落在那的。
随后,许三多又到车库里擦洗了一遍701号步战车。
又一届新兵连训练完毕,新兵马上就要搬进来。
这天夜里,许三多还第一次抽了烟。
他抽的就是伍六一丢下的那支香烟。他一口口地抽着,将烟灰掸在自己的手心里。干了的烟抽起来很辣,从不吸烟的许三多,被烟呛得不住地流泪。
背包早打好了,就放在光光的床板上。看起来,许三多今晚不打算把它打开。就是说,他不打算睡觉了。
外面的执勤早就认识许三多了。这个绝无仅有的一个人的连队,几乎无人不知。他们发现了许三多的房里,火光一闪一闪的,走过来问道:为什么不睡觉?
许三多说:明天我要走了。
执勤将电筒光晃了晃许三多的脸。他们看到了许三多脸上的眼泪。许三多说:是烟呛的,这烟放太久了,可能跟我兵龄一般长。好心的执勤便掏出一盒,递给许三多:给你这个。
许三多摇摇头,他说我不抽烟。执勤没去计较许三多这自相矛盾的话,他们关了电筒,转身走了,出门的时候留下了一句:
走好,兄弟。
许三多回了一句:谢谢,兄弟。
睡会吧。执勤在门外补了一句。
等睡得着的时候再说吧。许三多在黑暗里静静地说。
那天晚上,许三多没有睡。
天一亮,他就从车道冲上操场的跑道,依旧地跑起了步来。这个精力无穷的家伙,每天早上总要来一次五千米的全程冲刺。
结束五千米之后,许三多跑向连队的方向。
七连的空地上早已停着两辆车,一辆是越野车,上边坐着袁朗和成才,那是来接他的;一辆是卡车,是来接收营房的,有很多兵正在车下列队。
许三多拿着他的背包出来,在自己的连旗下站住了。
一名军官在他身边等待着,他的那一队士兵,也站在空地里等待着。
许三多缓慢而凝重地开始敬礼。
许三多,给大家说点什么。那军官郑重地说。
许三多愣了一下,他不是个会说话的人。
他说我不会讲话。
随便说,连史战史都行,他们都是院校出来的,你给他们上上课吧。那军官压低了声音:你的事我跟他们讲过了,你在新兵连里等于半个传奇。
许三多愕然了,他看看那些年轻的脸,目光里居然像认识他们很久的样子。
许三多想了想,还是说了。他说:你们都比我有文化,连史战史知道得比我还多,有些东西也不是能说出来的。我就想……我刚才一直在想……这连旗以后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