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地发烧,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样。几个小时以后,许三多终于明白了,这支部队最不屑的,就是他的那种姿势。演习的时候,这支部队的士兵们,宁可演尸体,也不演高举双手的投降兵。
但他的那副形象,却永远被定格在了高城连长的脑子里。
连长高城大步向车门前走过来,说:那个兵干什么?演俘虏吗?你以为你很幽默?
高城觉得很不对劲,他朝许三多命令道:你,给我下来!
许三多慌慌张张跳下来,险些砸在高城的身上。
高城更火了,他说慌什么,还没上战场呢!然后对着身后的坦克,没好气地吼道:还不开走?你们坦克连别在这碍我的事!
坦克手别过脸,笑笑地将坦克开走了。
新兵们从坦克与战车之间走过的时候,一个个让那八九百匹马力的引擎,震得神经麻木。老兵们在忙碌着,不成队形但透着专业,眼里对这帮新媳妇似的新兵蛋子视若无睹。这个机械化步兵团在换装。很多老兵神情严肃地在忙一件事情,拿一块抹布,细细地擦车,擦好了就送走了。
史今在高城身后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事。他一路都在想自己能不能赶上。可高城不是,在高城那漫长的军事生涯里,已经见过多次换装,多次的期待。
换了一个营,也有你那701车。高城的话语里透着得意,他说咱是最好的,有好的也先让咱使。
史今说我想去送送701。
高城说去吧,已经装车了。
他指了指平板车的方向,史今的班副伍六一,正在一辆装甲输送车上朝他招手。
伍班副算着你今儿回来,特地给你留了块布。行了,就在这列队吧。
史今刚想走,却被高城问住了,他说这班兵怎么回事?一个个眼睛跟烂桃似的?
史今只好站住,他思忖了一下,说哭的。
高城的眼睛顿时就窝火了,他扫了新兵们一眼,突然停在许三多的脸上。
你,叫什么名字?
……许三多。许三多吓了一跳。
你刚才是什么意思?觉得很可笑吗?
……不是。
那是什么?
史今随即替他解围:报告连长,他不是不严肃,他是……没见过。
你是什么意思?他……害怕?
史今只好苦笑。
这个兵谁招来的?高城问。
史今说:我。
高城扫了史今一眼:快去送你的车。
史今如蒙大赦,提腿就走开了,身后的高城便大声地训起了话来。他说我叫高城,是本团钢七连连长,此次也担任你们这个新兵连的连长……
高城的声音,吓得新兵们一个个胆颤心惊的。
不远处的伍六一已经将史今拉到了车上,随手将一块抹布递给他。全班都擦过了,就差你了。那车已擦得新的一般,史今仍认真地在上边擦拭着。
……要送走了?他问。
伍六一说换了,换正经的步战车,连长算过一笔账,说咱们现在等于一个炮连加一个反坦克导弹连,再加一个重火力连,可他最看重的还是原汁原味的步兵连。史今留恋地拍了拍手下的车,说四年的老伙计呢。你舍得呀?伍六一说我才不在乎呢。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史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问他还有什么新闻?
伍六一说,咱们钢七连这回抽调三名骨干训新兵连,连长还是连长,我这班副提了半级,新兵班班长,你最了不得,新兵排排长。
史今不禁苦笑起来,嘴里嘟哝着,新兵新兵,一嘟子麻烦兵。
谁说不是呢?我说我不伺候小媳妇,连长说你不伺候我也不伺候。
你最好别这种情绪,这回的兵里可有你两个老乡。
哪俩?伍六一心中有点暗暗高兴。
史今指着不远处的许三多和成才。
正挨训的那个,还有那个,下榕树乡的,你上榕树乡的吧?你们挨挺近。
就那投降兵?伍六一的高兴顿时消失了,嘴里说道,可别说是我老乡。
史今说:其实那兵挺实在的,咱们得帮帮他。
伍六一说我帮他,他要分到我那班,我训也训死了他。说着自己先笑了。
装好车的军列,很快就又驶走了,带走了一个营的旧装备,以及部分随车调动的战友。
新兵们正在空地上等候来车将他们接到部队,慢慢地就不怎么害怕了,他们开始交头接耳了起来,因为他们发现那些老兵们也哭,那些老兵追在车的后边,也一个个哭得泪流满面,一点都没有了老兵的威风。一个哭成泪人的老兵被战友架着从新兵前走过时,新兵们悄悄地发出了笑声。
笑什么笑?你们上过车吗?你们哪儿懂那门心思?
高城皱着眉头吼道。
这时伍六一走过来,给高城行了一个军礼,说报告连长,伍六一归队。
高城回身看了看眼眶发红的伍六一,看了看伍六一身边的史今,不由苦笑了,他说你小子老是虎头蛇尾,吹破了天说绝不会哭了,到了还这样……行了行了,上车吧。
史今赶忙跑到队列前招呼他的新兵,让他们一二一地走起路来,走着走着,就又唱起了《再见吧,妈妈》,那是新兵们在人武部里惟一学会的一支歌。
几个月的新兵连生活很快,慢的是学踢正步敬礼和瞄准射击的那几个小时。也就在站着队列的时候,许三多学会了那句很重要的话:这里的事说简单也简单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这话来自罕有好脸子的连长高城。
脑子最快的几个很快就意识到,是骡子是马很重要,好好表现关系到我们的以后。这些人里,就有成才,成才的脑子边转就边觉得需要跟人谈谈自己的心得体会了,这人就是许三多。
一天,他和许三多在宿舍背后找个安全的所在坐下。
成才掏出一盒烟,让许三多先点上。
许三多却拒绝不抽。
不抽也得学着抽,不是要你抽,是给班长排长抽。懂不懂?
许三多不可理解,说咱们排长可不抽烟。
那你就给连长抽嘛,三呆子,都来这么久了,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还想回那山沟沟吗?我跟你实话说吧,我是打下军列,看见那满站台轰轰隆隆的,我就拿定主意,再也不回去顶我爸那个村长了。发财也罢,小土皇帝也罢,我不惦记,我只明白:男人就该在这轰轰隆隆中干他妈一辈子。
这样的成才让许三多感到新鲜,他说你说粗口?新兵连不让说粗口。
成才说老兵还他妈说呢!连长还说呢!一天能练掉三层皮,说句粗口算什么?三呆子你别插话,我问你,你喜不喜欢那些个轰轰隆隆的家伙?
许三多想想,憨笑道:真给劲。……我还投降来着。
别提你那投降啦。给劲是吧?那就长点心眼,咱们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