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半生体面一朝殆尽
“你不觉得我脏么?”
谢容与清淡声音落下, 姜矜有一瞬间没回神。
脏?
什么跟什么?
仅仅一秒,她眼眸微顿, 所有信息在脑子里整合, 她明白他话语的意思。
林若跟林若清是姐弟,如果他父亲是林若清,那就是……乱/伦。
姜矜垂眸, 静静思索这个问题。
答案是—她当然不会嫌弃。
这不是他的原因。
姜矜转眸,望向呆滞坐在一旁的林若清。
他穿着黑色羽绒服,身板佝偻, 再不是气宇轩昂的模样, 透着几分倦怠的老态。
“您说了这么一个惊天大消息,不解释解释?”姜矜寒凉道。
“你什么语气!解释也不是给你解释!”林若清又后悔又生气。
谢容与没心思听林若清的解释,他似乎厌烦极了, 意兴阑珊转过视线。
他伸手轻抚姜矜脸颊, 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凝视她。
“我们离婚吧。”他温声道:“我的身世是个丑闻,你该找一个清白的男人在一起,生一个健康的孩子继承姜家。”
姜矜似笑非笑,“你离婚上瘾是吗?什么都没搞清楚就要离婚?”她气血上涌,口不择言,“从你妈你舅到你, 你们家没脑子的基因真是一脉相承,凭一句话你就觉得自己不清白了,你未免太容易别人蛊惑。”
谢容与淡淡自嘲道:“这件事我早有预料,不然你觉得, 我为什么不把母亲接到一起住?”
“你早就猜到了?”姜矜声音发寒。
从前, 姜矜一直觉得林若住在云山疗养院是为了方便治疗, 后来林若身体康复,谢容与也没有把林若接在郁园居住,她又猜测是为了避免婆媳矛盾。
现在,她才终于明白。
原来这才是原因——谢容与不想看到他母亲跟舅舅相处。
姜矜想得更多,更深,更远。
她身体发冷,“这是你一直避孕的原因?谢容与,你这是骗婚!”
谢容与抬眼,使了点力气握住姜矜的手,刚刚包好的伤口又渗出血丝,他笑笑,“矜矜,我也没有把握,直到今天。”
姜矜讥诮道:“你这么聪明,你早猜到了不是吗?你自己明明就有难言之隐,为什么还一直扒我的隐私,是想证明我跟你一起卑鄙吗?好让你心安理得继续瞒着我?”
当然不是。不过,他没说什么。
他平静望着她,半响,唇角微勾,全盘接受她安给他的罪名,笑着说:“矜矜总是这么聪明,把我的心思猜的一清二楚。”
姜矜直直站着,脸色冰冷,似乎是冻得,但更像是气得。
谢容与眉间染上关切,他走近一点,轻缓脱下大衣,为她披上,他指尖冷白,垂眸替她扣上大衣的金属扣子,耐心地从下摆扣到脖颈下方。
姜矜感受到一点暖意,想了想,她愿意说一点缓和的话。
只要他不再提离婚,她可以当做无事发生。
刚要开口,便听谢容与道:“矜矜,我送你回家,离婚协议还用之前那份,好吗?”
之前那份就是他离婚即净身出户的协议。
姜矜抬眼,重重推开他,不应声。
谢容与被她推得后退几步,无奈笑了笑,不再说什么,转过身,姿态散漫,抬眼望着松木。
姜矜看他一眼,只能看到他穿着衬衫的清瘦挺拔背影。
收回视线,姜矜往一侧走几步,站到秋千架前。
她看向坐在那里不发一言的林若清,冷声说:“你必须跟谢容与做亲子鉴定,你说得话我一句不信。”
林若清忽然抬眼,他先看向谢容与,这个方向,他可以看到谢容与眼睛,清冷如琥珀。
林若清收回视线,叹息道:“我跟林若在道德上不能在一起,但法律上完全可以在一起,在医学上也可以,你们不用离婚。”
姜矜轻轻勾唇,“你的身世也有难言的苦衷?你是养子?”
“是。”林若清点头,沉声说:“如果我是林家的亲生血脉,凭林家的资产还不至于让我接受别人的资助基金。”
就是因为被林家厌恶,他才不得不寻求姜平月帮助——但那已经是后来的事情了。
姜矜轻轻颔首,“再做一次亲子鉴定,一切真相就可以大白。”
她缓慢解下大衣,转过身,递给不知何时走过来的谢容与,微笑,“不用你送我,我的司机随时在,我自己回家。”
她垂下眼睛,一字一句,缓慢讲,“即使这桩婚姻开始得不是那么如意,但走到现在,我还是问心无愧。”
抬起眼睛,她朝谢容与浅笑一下,“祝你离婚快乐。”
谢容与平静笑了笑,伸手去触碰她脸颊,姜矜侧身,轻轻躲开。
谢容与只好收手,他望着她,“离婚快乐。”
姜矜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没再说什么,转身,绕过谢容与,从另一条小路走出院子。
“你不该说这样的话。”姜矜走了之后,林若清悻悻然讲,“姜矜多么高傲,你一再提离婚,她哪里能接受?”
谢容与抬眼,似笑非笑望着林若清,“舅舅,你还是不要先关心我跟矜矜的事情,不如先理理你跟她之间的烂账。”
他似乎无比厌烦林若,连“母亲”都不愿意称呼,只说“她”。
他只穿着黑色衬衫,单薄长裤,那件从姜矜身上脱下来得大衣搭在他臂弯,他没有再穿上的意思,脸色冷清又苍白。
林若清想了想,站起来说:“进屋我说给你听。”
好歹让他缓和一点。
*
刚刚姜矜说了谎,云山疗养院里没有她的司机,但地下车库却停着她的一辆跑车。
刚刚喝了酒,她不方便开车,想找代驾载她回去。
地下车库传来一道声音,“太太,我送您回去。”
姜矜抬眼,望见是谢容与的私人司机。
她轻轻颔首,“多谢。”
她跟谢容与置气,但没必要跟自己置气。
既然有司机,凭什么不用?
坐在车内,姜矜望着风景出神,司机问询,“太太要回郁园吗?”
姜矜想起那句“离婚快乐”,心境都变得荒凉。
“去松云里—姜宅。”她淡声说。
松云里的别墅是姜家在历城的大本营,姜矜并不常去,上一次过来还是给姜堰安排工作。
抵达别墅门口,姜矜下车。
雕花铁门关着,保安亭里的保安望见姜矜,诧异,“大小姐?”
“是我。”姜矜抬眼,平静应道。
她这一应,把整个别墅里的人都惊动了。
刚刚还漆黑一片的建筑群瞬间接二连三亮起灯,内院里的黄铜路灯也亮了起来,园中所有的景色照应得一清二楚。
陈如锦披着衣服走过来,身后浩浩荡荡跟着一群从港城调来的佣人。
“大小姐。”
“大小姐。”
“大小姐。”
……
姜家是封建贵族出身,即使王朝早已灭亡,但家族还是笼罩不少封建陋习。
望着一排朝她行礼的佣人,姜矜抬手轻按眉心,她语气莫名温柔,“回去睡觉吧,我想跟祖母说几句话。”
一群人面面相觑,立在原处没有动。
姜矜声音温凉,“我的话不管用?”
“是!”
佣人们很快就散了,只有陈如锦和她身边的男人还立在院子里。
陈如锦银白头发披散着,像刚从床上起来。
身边搀扶她的,是她的情夫汤其则。
“怎么这个点过来了?”
陈如锦虽然在跟姜矜置气,但只气在脸上,并不气在心里。
“跟谢容与生气了?”
姜矜走过圆形水钵,悠然停在陈如锦面前,眼底没有笑意,“如您所愿,我跟谢容与终于走到离婚这一步,现在——”她平静道:“您可以提前准备辞职报告了。”
“好突然啊。”陈如锦呐呐道。
她没想到,一直悬而未落的事情这么快就一锤定音。
姜矜用离婚逼她退位是博弈,她用退位逼姜矜离婚又何尝不是一种博弈呢?
正如姜矜清楚陈如锦对权势热衷,陈如锦也知道姜矜不屑于用婚姻换权利,她们一直在僵持,只看谁可以撑得持久。
没想到,姜矜突然就变主意了。
深冬夜里,陈如锦只披一层薄衫出来见姜矜,寒风凛冽,她却丝毫不觉得冷。
身体再冷,也比不得权力从手中溜走的感觉冷。
姜矜脱下自己的大衣给陈如锦披上,顺手捋好她银白的长发,轻声说:“您都到财经节目那里公布我会离婚了。“
她淡笑,“您如此大张旗鼓,昭告天下,我哪里敢不从?”
陈如锦抬眸看她,说:“我不信,我不信我只是找媒体曝光你就会离婚!这样的事情我也对林逾白做过,你不也没跟林逾白分手吗?一定是……一定是谢容与伤了你的心!”
她越发相信自己的判断,“姜矜,你不能把所有事情都推到我身上!”
姜矜也没想把事情推到陈如锦身上,她只是想找个便捷的理由解释离婚这件事。
见陈如锦没上钩,她淡声转移话题,“不管我跟谢容与离婚的原因是什么,但我们的交易还是成立的,不是吗?我离婚,你退位,祖母现在不想认账?”
陈如锦唇线抿直,沉默不语。
姜矜好整以暇看着她,似乎有十足耐心。
一旁的汤其则叹息,“你们吵架去屋里吵,在寒风口里吵什么?”他温柔对陈如锦说:“矜矜的病刚好全,你想让她再病一场?”
陈如锦眉间缓和,像是终于找到台阶下,“还是回屋吧,这个话题明天再谈。”
姜矜轻轻颔首,“我也有点累了,您明天再给我答复也行。”
谁不累呢?
陈如锦自己也是被从床上拉起来的,她点点头,“你的屋子没人动过,阿兰给你放热水你好好泡个澡,早点休息吧。”
“嗯。”
汤其则看着姜矜,欲言又止。
姜矜笑了笑,温和说:“汤爷爷,这件事您想做就做,我不逼您。”
汤其则松口气,笑了,“好。”
姜矜心神平静。
但我会给你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
“你的外祖父发现你母亲跟我的感情,一气之下把我赶出家门,这也是我为什么不得不靠姜家资助上学的原因。”
书房内,林若清坐在书桌后,扭头望着坐在窗边雪茄椅上的谢容与,详细向他解释过往。
说了许久,他嗓子干涩,咕咚喝了一大口水。
今夜,他什么仪态也没有了,半生的体面被这对夫妻活生生剥下来。
谢容与靠在深绿色雪茄椅上,只有一个背影给林若清。
修长白皙手指漫不经心敲着键盘,回复司机的消息。
司机:[太太已经安全抵达松云里姜家别墅。]
谢容与眼眸静默,回复,[盯紧姜家的动静,姜宅的管家你可以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