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阴暗之地
“让他们都退开, ”李风从办公室一路小跑着下了楼，上了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的车，“别让他看到守卫, 特别是别拿枪对着他。”
“完全不管吗？”那边的队长有些犹豫, “他们车上全是感染者的血, 又刚从……”
“退开！”李风提高了声音，“别逼我找张署长亲自骂你！”
“知道了李署长, ”那边说，“我马上让他们退。”
“这件事我亲自处理，”李风说, “有任何人知道了, 我都会找你麻烦。”
“明白了李署长。”那边回答。
“一帮脑子转不动的, 真打起来这个城就他妈是白送的, ”李风有些恼火地骂了一句，紧跟着又联系了巡逻队，“派一队人开车去三号巢穴附近, 检查一下情况，任何异常都算，不要接触任何东西, 也不要下车，坐标我马上发过去。”
司机一路往城后方向冲过去, 窗外时不时能看到开过的工程车，还有全副武装的巡逻士兵, 首先得把外城发了疯的难民全清出去, 然后再补人进内城, 修这里修那里全都要人, 加上原来的空缺……
李风有点儿头大。
不过眼下头最大的是邱时回到了云城, 但邢必就在距离云城十五分钟车程的位置失联了。
邱时在肥料池，如果是邓叶叶带过去的，李风一点儿也不意外，这个姑娘在跟东林镇联系起来之前，她和她的激进分子团体一直都以刺探云城各种“黑幕”为己任。
而把邱时带到肥料池是出于什么目的李风并不能确定，大概率是为了让邱时看清云城的真面目，不再帮这帮黑心狗官卖命，去寻找真正的桃花源。
肥料池的存在，并不是一个藏得特别深的秘密，能接触到物资来源的人都心照不宣，生产力和生产资料就那么点儿，能省一点儿是一点儿，何况这玩意儿是保障署建的，直接的罪人是李署长。
李风的车从之前被炸坏的缺口抄近道开到了肥料池。
一辆黑色的跟云城军方运输车很相似的车停在肥料池旁边的空地上，车上满是感染者的黑色血液，甚至车顶上还挂着残肢和一颗被砍下来的脑袋。
邱时和胡小岭坐在车里没有下来。
“车停到山边等我。”李风下车，交待了司机一句。
“好的。”
“李风来了。”胡小岭转头看清走过来的人是李风，跟一直盯着前方发呆的邱时说了一句，“他一个人来的，时哥。”
“嗯，你别下车。”邱时打开了车门。
“我吃了那个免疫的药了啊。”胡小岭说，“车身这点儿血没事儿吧。”
“车上待着。”邱时说完下车，关上了车门。
他不想让胡小岭听到任何他和李风的对话，也不想胡小岭万一没事儿干跑到肥料池旁边瞅一眼。
李风捂着鼻子走到了车头，看到他胸口包扎着的绷带时皱了皱眉：“你这伤比我想的要严重啊，要不你俩先上我车，去找吴馆长……”
“不去，”邱时很简单地回答，“掩体那儿还有设备，你要真是个人，就给送点儿能用的药。”
李风叹了口气：“这个没问题，但你的伤得处理。”
“邢必有没有消息？”邱时问，“他的信息有没有反馈回实验室，现在的距离无论如何都是在范围里的吧？”
“没有，”李风老实回答，“吴馆长推测他已经完成了共生过程，现在已经拥有主体能力，所以身体信号有可能会被屏蔽，我们接收不到。”
“这种屏蔽是主动还是被动的？”邱时问。
有时候李风不得不佩服邱时的敏感。
“都有可能，”李风说，“但我们判断不出来是主动还是被动。”
“知道了。”邱时声音都有些哑。
“我之前并不是特别了解邢必，”李风说，“但我能接触到的资料都显示，他是当初二代潜卫里强化能力最突出的那一批，他对自己的能力也非常清楚。”
邱时看着他。
“他不会死的。”李风说。
“你是怕我情绪失控吗？”邱时问。
“我毕竟被你打过不止一次，”李风说，“提前预防一下总是没错的。”
“我看到一池子的碎人肉都没失控呢。”邱时说。
李风捂着鼻子往那边看了一眼：“你过去看了？”
“你是不是从来没去看过？”邱时问。
“没有。”李风回答。
“哪来的？那些……人。”邱时看着他。
“每天都在死人，不是么，”李风说，“外城死，内城也死。”
“都做成什么了。”邱时追问。
李风轻轻叹了一口气：“肥料，饲料……”
邱时愣住了，看着他，脸上的表情震惊中带着一丝一言难尽。
“想吐吗？”李风说。
“吐不出来。”邱时闭了闭眼睛，“我们扔尸体的那个洞，我听过，很深，我一直以为……下面有什么装置能销毁尸体。”
“是很深，”李风说，“以前是个勘探的洞，尸体在下面分捡，区分出感染者和普通人类，然后传送到……”
邱时皱着眉。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李风没再说下去，“邓叶叶把你带到这儿来，就是希望你一直问下去。”
邱时沉默了一会儿，转身往车那边走过去：“我不想知道更多的了。”
“坐我车，”李风说，“送你们回掩体，这个车洗干净了我让人送到城外。”
邱时回头看了他一眼：“送小岭回去，他还需要消毒，伤口也要处理，我跟着你。”
李风偏了偏头。
“我要第一时间知道邢必的消息。”邱时说。
“行。”李风同意了。
李风派出去的巡逻小队是从一号巢穴的墙那里出发的，邱时站在缺口外面，对着整片已经枯黄的林子。
云城这边也下雪了，但丛林里不少树叶子都没有落，雪花积在绿色的叶片上，变得格外显眼。
邱时伤得不轻，吴馆长派来了两个医疗助手，就在后面那个空荡荡的巨大指挥厅里，没敢过来。
一号巢穴哪怕是已经没有了真菌，也依旧是禁地，尤其是在被共生体袭击之后，内城之外的地方，都成了可怕的随时会窜出魔鬼的阴暗之地。
身后有脚步声，李风走了过来，站在他身后。
“你最好进去，”邱时说，“真来个什么东西，我可保护不了你。”
“没准儿我还能保护你呢。”李风笑笑。
邱时转头看了李风一眼，没说话。
“去检查一下伤口，”李风说，“我在这儿等着。”
“胡小岭怎么样了？”邱时问。
“两枪都是贯穿伤，问题不大，”李风说，“再查一下血有没有感染，会尽快弄完，赵旅在隧道口等着了。”
“嗯。”邱时应了一声，“我还得去把那辆车弄回来。”
“巡逻小队会带回来。”李风说。
“你觉得这个小队还能回得来？”邱时说。
“现在还有消息，”李风说，“至少目前还没有碰到危险……你那个伤，怎么弄的？这么近距离的刀伤。”
邱时犹豫了一下：“我弟弟，他们说是我亲弟弟。”
李风转过了头，有些吃惊：“你亲弟弟？你还有家人？”
“是这么说的，”邱时说，“而且，能免疫的不止我一个人。”
李风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很低：“暂时不要跟任何人说这件事。”
“为什么，”邱时说，“如果我不是唯一，我不就安全了？”
“不会，只要你是少数，只要你有利用价值，你就不会安全，”李风说，“你会变成诱饵，会变成砝码，会变成药，会因为没有了唯一性而可以随便实验，反正死了还有。”
邱时皱了皱眉：“我能信一个用尸体做饲料的人吗？”
“你吃这么多年的罐头肉罐头蔬菜，”李风说，“用的都是这些肥料和饲料，你死了吗，没它们你才会死，大家都会死。”
邱时没有说话，李风说出的似乎是一个残忍而无解的问题。
而现在他还需要守住这个秘密。
“发现车了吗？”李风在旁边突然问了一句，应该是巡逻队的人联系了他。
邱时马上看向丛林深处，打开了地图，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他还是盯着，期待属于邢必的那个小亮点能出现。
如果是以前，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返回丛林，去找到邢必，什么死不死的他根本不会考虑，一如他要去找回胡小岭，但现在他却压下了心里的焦急。
他还能活着站在这里，是因为邢必，而他现在继续活着，守在李风旁边，才能真正在第一时间帮到邢必。
成熟了不少啊邱时。
“几个？”李风问，“不要碰，能不能判断离开的方向？分两组，跟过去。”
邱时猛地转过头，口型说了一句“不要跟”，巡逻队只是普通人类，跟过去但凡碰上了就是个死。
但李风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收回命令：“范围以三号巢穴东一公里内，没有找到就返回，如果发现痕迹不要交战，立刻返回，只需要尽可能地确定邢必的情况。”
通话结束之后邱时压低声音：“这是送死，云城还有生化体，派个生化体过去起码还能回来。”
“林晟么？”李风说，“邢必这么长时间没有回来意味着对方并不好对付，他碰上问题了，我不可能再送一个一级潜卫过去，何况他还没有搭档，这种时候，他们比巡逻队里那些普通人类的命重要太多了。”
决定生死就是这么简单，只需要一个简单的重要与否的判断。
渺小到让人绝望。
邱时没有说话，虽然很无力，他却也没有什么可以反驳的话，他出去过，见过外面的世界，看到了东林镇的情况，也见识过共生体军团的能力。
寒风刮过的时候灌进了领口，他顿时觉得手脚都凉透了。
“我去处理一下伤口。”邱时说。
如果真的发现了邢必的行踪，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那可能能控制邢必的唯一的希望就是他，他需要让自己状态保持在最好。
耳机里的安静让李风有些焦虑，邢必没有返回的消息他一直压着，没有往上面报，就连邱时的医疗都是秘密让吴馆长派人过来进行的。
他需要尽快确认邢必的状况，是死是活，可控还是不可控，都会影响到工作组对云城对危机的应对方式，而在李风看来，一旦给了他们“生化体或者共生体是不稳定的”这样的信号，云城也就完蛋了。
人类在面对同样拥有武器和智慧，本身机能又数倍于人类的生化体面前，生存机会渺茫。
“报告……”耳机里传来了队长的声音，伴随着杂音，“发现了邢必……发现了邢必！”
“什么情况？”李风马上问。
“共生体被杀死，还有主体……”队长的声音里带着紧张，“但是邢必对我们有攻击意图！我们正在撤离……正在……”
那边传来了巨大的声响，听上去像是翻车了，撞击声，车体变形时发出的金属挤压声，还有惨叫。
李风心里猛地一沉：“队长？”
邱时跑了出来，已经换了衣服，身上的装备也重新整过了，站在他身边问了一句：“怎么了？”
李风联通了邱时的耳机，示意他听。
邱时戴上耳机的同时就听到了耳机里传来的枪声，还有混乱的惨叫和枪声，以及最后队长带着沉重喘息的声音：“只剩我了……”
“他追上来了没有？”李风问，“你受伤了吗？”
“应该是没有追过来，”队长声音里透着恐惧，“我看不到……我没有伤到腿，可以跑……”
“马上返回一号缺口，”李风说，“我就在这里。”
“邢必失控了，李署长，”队长一边跑一边惊恐地喊着，“我们需要增援！”
耳机里传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大锤子，往邱时脑袋上一下下抡着，砸得他整个人都有些发蒙。
怎么就会失控了？杀个主体为什么会失控？
“李署长，我们需要增援……”队长的声音还在重复着。
邱时眼前的地图上已经能看到一个向他们这边移动过来的小亮点，是这个队长，但除了他，地图上看不到别的人了。
“他回来了，”邱时立刻往前跑过去，“我去弄他回来。”
“我马上叫人增援。”李风说。
邱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脚步顿了顿，回过头想说点儿什么，但发现李风已经从他身后跟了上来。
在他停顿的这两秒里，李风甚至越过他冲到了前面。
“李风，李署长。”邱时想要争取一下，“增援如果来了，控制不住邢必，就会有更大的麻烦，更大的损失。”
李风没有出声，邱时只能往前迎着队长过来的方向跑过去，他想要抓紧时间了解一下邢必的情况。
队长踉跄着带着一身血从丛林深处跑了出来。
邱时冲过去一把扶住了他：“邢必什么情况？他怎么失控？”
“他……”队长喘息着，看向他身后，眼神里有些迷茫，“李署长。”
邱时刚想回头，身后传来了一声低沉的枪响。
一颗子弹从队长眉心射入。
队长突然一仰头，整个身体失去支撑，全部重量都落在了邱时胳膊上。
邱时没防备，一下没扶住，队长滑倒在地上，不再动弹，眉心流着血，眼睛还瞪着。
“李署长？”邱时震惊地回头看着李风。
“脸上……血擦一下，”李风刚才跑得急，现在拧着眉有点儿喘，“去找到邢必，控制住他带回来。”
邱时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巡逻小队碰上了共生体，全体被灭，”李风看着他，“邢必杀掉了共生体，但也受到了损伤，需要送实验室检查，明白了吗？”
“……明白了。”邱时开口时嗓子都是哑的。
“有些事，”李风说，“一开始选择了，就不能再犹豫，之后所有的选择，无非就是要不要否定最初的选择而已。”
邱时没说话，转身往队长出来的方向跑了过去。
地图上还没有显示邢必的亮点，但邱时有一种预感，邢必没有离开，就在附近。
他按了按自己的耳机，往他们之前碰到共生体的位置跑着。
胸口的伤他让医疗助手给他做了处理，现在完全没有疼痛和不适，除了些许喘不上气之外，他感觉自己这会儿能跑十公里不带停的。
跑了一会儿，他看到了胡小岭的“财产”，车没在原来邢必停车的位置了，像是有人想要开着这个车往云城那边去。
邱时检查了一下车，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
驾驶座的下面，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那个他送给邢必的只听了一小会儿就没电了的银色小棍子，带着线的耳机还插在上头。
邱时手抖得厉害，把小棍子捡了起来，检查了一下，外表没有损坏，他把这东西放到了兜里。
“邢必！”邱时冲着丛林里吼了一声，“给老子出来！”
没有回应。
邱时发动了车子，掉转车头，往前开去。
“邱时，”耳机里传来李风的声音，“我把小队遇到邢必的坐标发给你了。”
“嗯，”邱时看到地图上闪了一下，一个坐标点被高亮标记了出来，“收到。”
“控制的时候不要犹豫，”李风说，“控制住他是救他的唯一办法。”
“知道了。”邱时说完把油门踩到了底，往那个坐标全速前进，地面上的坑坑坎坎这会儿他几乎感觉不到了。
开了一阵，已经进入了目标坐标可以探测的范围，地图上依旧看不到邢必，倒是看到了之前被杀死的巡逻队和他们翻倒在地的车。
邱时停了车，过去检查了一下。
尸体的死状有些惨。
没枪伤，所有的致命伤都是胸口巨大的贯穿，能让邱时第一时间想起那个被邢必一拳打穿的生化体。
耳机里沙沙响了几声，像是有杂音。
“李风？”他开口。
“找到了吗？”李风问，声音里伴随着明显的干扰杂音。
“找到车和……队员的尸体了，”邱时说，“有干扰……”
那边李风还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一阵杂音过后，跟李风的联系中断了。
邱时往四周看了看，他有种感觉，这不是普通的干扰。
“邢必？”他叫了一声。
“邱时。”邢必的声音从耳机里传了出来。
“你在哪儿？”邱时一下站直了，盯着眼前的地图。
地图上就在距离自己不到三十米的位置，邢必的小亮点突然出现了。
左前方。
“我过来了！”邱时立刻往那边跑过去，“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邢必说。
不到三十米的距离，很快就跑到了，邱时看到了靠坐在一棵树下的邢必。
虽然听到邢必声音的时候邱时刻意地回避了他语气里的冷淡，但在跟邢必面对面的时候，他身上那种冷漠的带着强大压迫感的气场还是无法逃避地包裹住了邱时。
尽管邢必看上去坐得很随意，一条腿舒服地伸直，一条腿曲着，他架在膝盖上的那条胳膊还是触目惊心，满是还没干透的鲜血。
邢必身侧还有几具尸体，看装扮，是之前偷袭的共生体，有一具整个脸都是黑色的，大概就是邢必想要杀死的主体。
“我捡到了这个，”邱时从兜里拿出了那个听音乐的小棍儿，“你还要吗？”
邢必看着他没有说话。
邱时也没有说话，把小棍儿又放回了兜里。
“要的。”邢必说。
邱时心里颤了一下，他压着自己的情绪：“我现在要控制你，带你回实验室。”
邢必还是看着他。
“这里发生的事，除了你我李风，没有第四个人知道。”邱时说。
邢必依旧沉默，但对于邱时说要控制他的事，也没有什么反应，在邱时看来，邢必并不像是失控。
他握住拳，手腕轻轻一压。
邢必像是突然被抽走了支撑，仰头靠在了树干上，胳膊从膝盖滑落到了身侧。
“邢必。”邱时走到他身边蹲下。
那种让人无法接近的压迫感并没有随着控制成功而消失，但邱时还是伸手在他脸上拍了拍：“我现在带你回去，没有箱子，你比普通人重很多，我还抱不动你，我只能拖着你过去。”
“车开过来。”邢必说。
“……对啊。”邱时愣了愣。
简单的四个字，依旧是冷淡的语气，但还是一耳朵就能判断出这是邢必会说的话，他突然就有点儿说不上来的滋味。
“我去开车。”邱时起身。
“他们都是我杀的。”邢必说。
转身走了一步的邱时停下了：“巡逻队是意外被别的共生体……”
“整个云城的生化体，”邢必说，“都是我清理掉的。”
邱时愣住了。
“我代表他们的朋友，杀光了他们。”邢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