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走到贞顺门?时发现聚了?不少?人, 宋也川留心着?听了?些才知道,楚王今日撤了?人马,离京就藩了?。
楚王原本的封邑是在蜀中, 先帝的遗诏却又将楚王的封邑改在了?鲁地。怕的无非是温兖割据为一方诸侯罢了?。如今鲁地离京畿极近,就算是温兖有了?什么不臣之心,消息也会很快传回到京中。
温兖显然脾气不大好,不知身边的侍卫说了?什么, 他抬腿便向那侍卫身上踢去。
“王爷。”宋也川走到他身边,对?着?他行了?一礼。
“快滚开。”温兖看都不想看他。
宋也川从怀中掏出一封信, 双手奉上至他眼?前:“不过是一时的得与失。鹿死谁手,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定?个分晓的。”
温兖拿过他手中的信, 漫不经心地挑起眉:“现在所有人都想着?巴结新君,你此刻同我说话,不怕被?有心人告密么?”
宋也川拱手一笑:“怕又如何, 不怕又如何?我一个人微言轻的侍讲,哪用得着?大动干戈。”
楚王啧了?一声:“可偏偏你这讲读官, 把温襄吓得跟什么一样, 户部都不敢让你待着?, 可见你宋也川是何等的本事。”
宋也川笑而未语, 温兖扬了?扬手中的信:“我收下了?, 承你吉言。”
他的目光看向那巍峨又煊赫的宫墙,轻蔑地哼了?一声:“来人,牵本王的马!”
*
昨夜下了?小雨,整个皇城都变得湿淋淋的。官靴踩在青砖上, 溅起飞沫似的水珠子。走进?内城门?时, 宋也川看到了?谢庸。他如今升了?官,簇新的官服穿在身上也比过去更?显得体面?。谢庸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待见他, 宋也川好脾气地对?他拱手,他勉强回了?个礼。
今日是小讲,宋也川进?了?本堂的门?,重新整饬了?衣衫,将书本都摆好之后才在坐席上跪坐下来。约么又过了?一刻钟的光景,温珩从门?外绕了?进?来。
见宋也川来得早,他脸上有些赧然,叫了?声宋先生。宋也川起身见礼:“见过殿下。”
温珩抬手让他起身,而后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宋也川先是查问了?温珩昨日的课业,而后又讲了?两?章《孟子》,他入京前本就当过夫子,又在浔州为人讲学?,早已?经习惯了?如何分辨学?生的能力并且因材施教。温珩显然比别的同龄人聪慧许多,很多东西一点即通还能举一反三。
偶尔发问,宋也川都会一一解答。
那日课业结束之后,温珩起身欲走,宋也川却叫住了?他:“殿下。”
温珩转身,宋也川走上前,将一个核雕双手奉给他:“昨日许诺过的,殿下若能背诵帝啻,便为殿下做此物。”
温珩的眼?睛微微一亮,有些小心翼翼地接过,他看着?核舟上的花鸟人物,显然爱不释手:“先生竟有如此巧夺天工之才。”他抬起头,又有些闷闷不乐,“阿姊不让我学?。”
宋也川从箱奁中拿出一把刻刀和一个未曾雕刻过的桃核:“殿下想学?吗?我每日可以教殿下一刻钟的时间,殿下若想做出个样子来,大概需要月余。”
“你不怕阿姊生气吗?”温珩认真问。
宋也川眼?中含笑:“那得看殿下会不会说出去了?。”
“自然不会!”温珩眼?中亮起一丝兴奋,“先生教我!”
于是宋也川和温珩重新在席上坐好,宋也川用左手执刻刀,教温珩从哪里开始下刀。温珩本就很聪明,几下就学?会了?手法,他学?着?宋也川的样子磨掉桃核上起伏的轮廓,逐渐将桃核切割成小船的形状。
一刻钟的时间转瞬即逝,等到沙漏里的沙子彻底流尽,宋也川停了?手,将刻刀收进?了?箱奁里。
温珩恋恋不舍地看宋也川将他的桃核一并取走,低声说:“比起先生的还差得很远。”
宋也川道:“所谓核雕,拟态即可,不为全然求真,殿下做得已?经很好了?。”
出了?本堂的门?,宋也川看到了?孟宴礼,他背着?风站在树下,显然是在等他。
官服穿在身上,孟宴礼的脊背已?经有了?几分佝偻。
数月不曾相见,宋也川在一瞬间惊讶于他的衰老。孟宴礼咳嗽了?两?声,对?宋也川露出一个笑容:“周王殿下一定?很喜欢你。”
宋也川有些面?红,轻轻摇头:“殿下机敏聪颖,触类旁通。”
“我也教过他。”宋也川跟在孟宴礼的身后向前走,孟宴礼的目光充满了?追思,“方才看你们二人坐在一起,我心里总觉得分外宽慰。这个位置不是最?好的,但我觉得你会喜欢。教书育人,尤其是有个聪明的学?生,做老师的心里很高兴。”
宋也川笑着?回答:“也川哪敢忝居为周王殿下的老师。”
“你也是我的学?生。”孟宴礼站定?身子对?着?他道,“看着?你,我心里也是很高兴的。”
宋也川微微垂下眼?睛,低声说:“孟大人近来身子可好?”
到底没听到宋也川叫他老师,孟宴礼到也不急:“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呢。我倒是觉得还不错。”
“也川,我觉得自己之前做错了?许多事。”迎着?夏日的风,孟宴礼无声叹息,“我曾经是想做个纯臣的。只守在翰林院的黄卷里,和前圣今贤作伴。从阎凭身故之后我才明白,哪有纯臣呢?纯臣又有几个能得善终的。进?了?这个皇城,不沾半分朝局是不大可能的。这一点,你比我明白得早,做得也更?好。我听说你虽然如今只是翰林院的侍讲,可有不少?举子们争抢着?要拜谒你,那些寒门?子弟倒是都很钦佩你。”
对?于这件事,宋也川并没有反驳,他的姿态十分恭敬:“说到底,是我畏惧着?人为刀俎的日子,给自己寻的一条出路。也川本就不是高风亮节的人,做这些事也有也川的私心。”
“但凡是人,哪个敢说自己没有私心呢。”孟宴礼轻轻拍了?拍宋也川的肩膀,“如今新君即位,我找了?个时间去了?阎凭旧日宫里的直房收拾了?他的东西,有不少?书稿,其中还有一页是写你的。他给你写了?端方二字,对?于这个老顽固而言,已?经是很高的褒奖了?。”
宋也川安静地听着?,又忍不住回想起那个在号舍中科考的雪夜,还有那个一心庇护他的阎凭阎大人。宋也川呼出一口?气:“阎大人的事依旧没说法么?”
“没说法就是有说法了?。”孟宴礼缓缓说道,“我这一生,没有儿女。本来不是个有牵挂在身的人。阎凭的遗志,也总得有人继承下去。这条路,哪怕是死路,我也是要继续走的。武帝开创江山,明帝勉强算守成之君,只是若我大梁朝始终没有明主,放任奸佞贼子祸乱朝纲,只怕早晚要断送江山。新君重用阉党,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但不可放任自流。”
看着?如今垂垂老迈的孟宴礼,宋也川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只能恭恭敬敬地对?着?孟宴礼长揖道:“也川也愿意追随大人。”
孟宴礼笑着?扶起他:“我相信,邪不干正?,早晚有一天可以天下清明,政通人和。”
宋也川曾经迷茫过很久,因为江尘述把朝堂与天下形容得一团污秽。哪怕如秦子理之流,都早已?放弃了?改变这个污浊的世界。
但孟宴礼没有,他坚定?地告诉宋也川:天下终将会一片清明。
看出宋也川眼?中闪过的迷茫,孟宴礼淡然说:“若连我们这样的人都觉得朝局无望,大梁才是彻底没了?指望。若自此之后,所有大臣都得过且过,那谁来拯救挣扎于生死旦夕间的百姓?也川,你要相信,你是能救他们的。”
这不过是雨后初晴的平淡的日子,宋也川垂着?眼?眸在风里站了?良久。
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掌,上面?有纵横交错的掌纹。
一个读书人的执念可以是什么?文?死谏武死战,除此之外,余下的还有腔子里的热血。
青史?黄卷上,狼毫笔勾勒出的字字峥嵘。
*
下值后,宋也川来到了?公主府。
温昭明正?在看书,冬禧坐在她旁边做针线。宋也川走进?门?时,冬禧忙起身给他让了?座:“方才还提起宋先生,人却就来了?。果然人最?是经不起念叨了?。”
宋也川微微红脸,但也逐渐习惯了?冬禧和秋绥的性子:“多谢。”
温昭明手里拿着?书,慢条斯理地看他:“又来我这儿蹭饭么?”
宋也川有些纠结地看着?她,小声说:“我之前答应过你的。”
温昭明漫不经心:“答应什么?”
宋也川的脸一点一点红上来,冬禧颇为知趣,立刻带着?奴才们都退了?出去。
温昭明等人走了?,才露出如梦初醒的样子:“你是来陪我睡觉的呀。”
宋也川早就知道温昭明的恶劣之处,她素来喜欢用尽手段逼他同意自己不想同意的东西,然后一锤定?音。若是他今日不提,拖了?几日,温昭明就会佯装生气地控诉他言而无信。
“这几日翰林院的事情?了?结得差不多了?,平日除了?侍讲外我也没有别的差事。”宋也川垂着?头不去看她,“留在这陪你几日好不好?我来时同秋绥说过了?,我的东西已?经放到西溪馆去了?。”
“放在西溪馆做什么,”温昭明美目轻扬,“放我房中不好吗?我这屋子宽,床也大……”
“昭昭!”宋也川抿着?唇,“我要与你约法三章,我是过来陪你不假,只是你不许整日里说那些话,也不许……不许戏弄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轻垂的目光落在了?温昭明手中的书上。他本是君子做派,懂得非礼勿视这四个字,目光触之即离,可旋即又猛地睁大了?眼?睛。
“你看得这是什么书?”
宋也川猛地站起身,拿起温昭明的书,书页上刚好画着?一对?男女,衣衫半褪,正?作拥吻之状。再往后翻,越发的不忍直视。
“你别给我翻乱了?,下回找不到了?!”温昭明抬手欲夺。
宋也川藏到身后,脸上不知是气还是羞,渐渐起了?一层绯色:“堂堂公主之尊,到底是从哪找的这些东西!哪有姑娘家整日里看这种书的?”
温昭明知道他脸皮薄,笑着?去拉他:“这有什么不好,譬如我今日终于明白,我们骑马那天,到底是什么硌着?我……”
宋也川去捂她的嘴,温昭明躲开去抢书:“你和我一起看,有不懂之处我还可以向你讨教!”
“你还想知道什么?”宋也川红着?脸,“我绝对?不会和你一起胡闹的。”
“我还想知道,”温昭明兴致勃勃,“书中说男子头一回总是很快,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宋也川觉得自己耳朵都要被?气冒烟了?,他胡乱说:“我又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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