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明月兰(二)
“奶奶是个很会保养的人。有一次,邱爷爷偷偷跟我说起,奶奶五十岁的时候,曾经有一个三十多的老外公开求爱。虽然邱爷爷有时候说话不太靠谱,但这一次我是真的信了。因为奶奶的那双手几十年来似乎就没有多大变化。指甲总是修建得短短的,手背也几乎见不到皱纹,就是手指肚的地方似乎有点厚,好像是经常按东西的样子。每次我一问到这个,奶奶的脸上就流露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似乎有点羞涩,又有些甜蜜,完全不像是外间传说的那个铁娘子。好吧,我承认这有点骇人听闻,但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说的是亲身经历。”
“您说的没错,他才是至关重要的卧底,我的存在,恐怕是为了掩护他,为了分散注意力。”明月兰说道,“那位大人物太多疑,安排很多亲信互相监视,彼此牵制。那位秘飘天文学了。”
“正好北方发生了一件事情,以这个为由头,一网打尽。”明月兰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全国一起行动,按照名单搜捕,一夜之间抓了上千人,全部押送到京里突击审讯,然后大部分都枪决了。那个大人物也被枪决,他的全家人被带走,再也没有出现过。”
郑宇的心里突然有些厌烦。
“那人升职了?”
“他拒绝公开自己的功劳和身份,把功劳让给了我。一个月后他自杀了。”明月兰的声音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留了一封遗书,说自己对不起很多人,但是他不后悔……他之前是为陛下尽忠,现在是要给那一家人一个交代。因为是自杀,他死后局里只给了很少的抚恤金。他家里的老人,还有一个要上大学的妹妹,这些年是我和局里几个大哥大姐偷偷供养。”
“为什么?”
“我们觉得他是个好人。”明月兰的声音明显地低沉了下去,“他尽了作为总情局公务员的忠,也尽了一个人的情义。我们不能让他死了还不瞑目。”
“我是说……为什么不给他算牺牲?”
额头上的手顿了顿。
“听几位大姐私下议论过……局里一贯的原则是必须破除感情的羁绊,做到绝对理性。如果卧底都是多愁善感,看重私情,工作还怎么开展?局里为了大局,就不能鼓励这种行为。但对于我们私下的接济,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郑宇默默地叹了口气。
“其实,我供养他妹妹,还有个原因。”明月兰沉默片刻,轻声说道,“我立功了,受赏了,提职了。”
“那人死得不明不白,”明月兰平静地说道,“上级说这是局里的丑闻,所以把他的事压下去,把功劳平白给了我。我实在没法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切,也不想让局里为难,就申请来了俄国。我只想在这里真正干出一番成绩,对自己有个交代。”
郑宇默然半晌,终于问道:“那个大人物的事情……”
“殿下……”明月兰踌躇半晌,轻声说道,“那件案子,就是铁四号案。”
一道闪电划过郑宇的脑海。
果然就是那一次清洗。前总理陈磊,那个曾经在帝国中一言九鼎的人物,皇帝的亲信,就在那一场风暴之中身死,势力土崩瓦解。不知为什么,一股巨大的恐惧突然就从脑海的最深处汹涌而来,直接淹没了他的整个大脑皮层。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了几下,冷汗直冒。
额头上的手停了。
“殿下……我给您说段笑话?”
郑宇同样听到了恐惧。
在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灵似乎和身后这个女特工贴近了许多。在某种力量的面前,他和一个小小的特工真的没什么实质的差异。而就实际而言,他遭遇某些危险的概率恐怕还超过这些看似普通的小人物。
“……好啊。”
“话说警政部的赵秉钧部长,感觉需要改善下部里的形象,就特地找宣传部的人搞了一出歌颂警政部打击贪官和敌特的京剧,还让他那个名角三姨太出演。有一天他心血来潮,决定微服私访,看看反响如何。”
郑宇的呼吸开始平缓了下来。
“等演出结束后,所有人起立热烈鼓掌,赵部长大喜。突然,旁边一人用力拉他,贴他耳朵边说:‘赶紧起来鼓掌啊!’赵部长疑惑,那人低声说:‘你傻啊,这旁边全是警察署的便衣!’”
郑宇哑然一笑,看来这个总情局对警政部还确实有那么点同行相轻的怨念。
时间就这样流逝,莺声燕语之中,那股突如其来的恐惧渐渐消散。
但郑宇的心头,却久久无法平静。
这个似是而非的时代,虽然多了太多看不清说不明的变化,可某些东西还在顽强地发挥着作用;那些似曾相识地故事,也只是变了个样子,依然在乐此不疲地上演。
那自己呢?
维特宅邸。
俄罗斯前财政大臣,现任大臣委员会主席维特放下手中的雪茄,对着面前一位打着领结,身材修长的中年男子说道:“伯爵,对这个中国皇太子的提议,你怎么看?”
俄罗斯帝国外交大臣拉姆斯多夫伯爵神色凝重地说道:“谢尔盖,恕我直言……中国人的和平提议不过是个幌子。他们真正想要的,恐怕是拖延时间,拉拢英法美德等国进行斡旋,干预我国的军事行动。他的调门很高,但目的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维特盯着他看了一会,缓缓摇了摇头。
拉姆斯多夫有些诧异,但和维特相交多年的他,深知对方的智慧,依然耐心地看着对方。
“我亲爱的伯爵,辉煌的外交生涯,显然局限了您睿智的眼光。”维特对这位多年的密友和政治伙伴,并没有太多避讳,“中国人的考虑,在我看来,有几个层面。第一个,是他们要试探我们的战争意志和目标,看一看我们到底想走到哪一步,如果存在和解的可能,也不能排除和我们达成和议,首先对付岛国人;第二个,要拖延时间。他们的军队刚刚进行了动员和扩编,他们迫切需要时间来完成战争准备。而他们国内也有很多问题,很可能他们也是想腾出手来,先把内部的一些问题处理掉,再专心于战争。”
维特说道这里,顿了顿,神色越发凝重:“第三个,就是要迷惑我们,让我们的陛下和将军们轻视他们。这一套,他们在十年前就曾经用在岛国人的身上。”
拉姆斯多夫身子一震,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可他们这样……既然是要拖延时间来斡旋和备战,又何必示弱?他们就不怕这样一来,我们的军队直接打过去?”
维特伯爵摇了摇头:“不,我的伯爵,我之前和尼古拉耶维奇大公阁下请教过,在这个季节开战,我们最大的敌人并不是中国人,而是严寒的天气,是西伯利亚的暴风雪。如果陛下和将军们真的就此开战,那中国人的阴谋就得逞了。不用交战,他们只要撤退,我们英勇的士兵就会在行军途中冻饿而死。”
拉姆斯多夫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谢尔盖尤利耶维奇,您说的太对啦,这是库图佐夫元帅对付拿破仑的策略……中国人想拿来用在俄罗斯的身上,那是做梦。”
维特苦笑一声:“伯爵,可这正是我最担心的。”
拉姆斯多夫有些不解地看向维特。
“我们那位海军上将,未来的远东总督阿列克塞耶夫公爵,早就迫不及待地要去远东赴任了。”维特伯爵叹了口气,“这个蠢货一直在卖力地游说陛下,想要早点发动战争,夺取那个还停留在计划上的远东总督区。还有那位野心勃勃的罗杰斯特温斯基海军中将,对他来说,暴风雪是陆军的问题,他现在想的就是用俄日联合舰队二十二艘战列舰的压倒优势,赶在中国人的新舰正式编入舰队之前,消灭他们那支小型海军,成为俄罗斯海军的纳尔逊。”
想到那位耳软心活的沙皇陛下,拉姆斯多夫伯爵的心情也沉重了起来。
“我们真正的敌人,并不是中国人。”维特长长地出了口气,“是那群自私而愚蠢的败类。如果让他们得逞,俄罗斯就完了。”
拉姆斯多夫伯爵轻声说道:“阁下,既然尼古拉耶维奇大公已经就任东线总司令,马卡洛夫上将也已经受命全权指挥太平洋舰队,我军陆海两路的实力均完全压倒了中国人,就算这些佞人做些手脚,也动摇不了大局吧?”
维特盯着这位资深的外交老手,神色有些悲哀。
“不,我的伯爵。俄罗斯,并不像表面那么强大;中国,也绝非表面那样弱小。”维特幽幽地说道,“陛下曾经和我说过,这一仗,只是俄罗斯的一顿下午茶。我的伯爵,这才是我最担心的。那个……皇后,圣母啊,宽恕我这个罪人……很显然,是德国人在后面误导着陛下,把俄罗斯推向危险的赌博之中。而那些该死的小丑,也把这当成了投机上位的好机会。”
“谢尔盖,既然如此,我们干脆和中国人真正议和如何?”拉姆斯多夫的脸色也沉重了几分,“既然大家都有困难,都没有必胜的把握,为什么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
“你不了解那位中国皇帝。”维特苦笑一声,“暂时来看,主动权在我们这里。但那个东方帝国发展的速度太可怕了。他们的铁路已经修到了边疆,正在疯狂地建设后勤系统,储备物资,扩充军队,还有那几艘船台上的巨舰,而我们的财政已经承受不住了!”
“大公阁下测算过,明年四月,正是我们战力的巅峰,可要是再过一两年,”维特的神色越发凝重了,“恐怕就要轮到我们主动求和了!”
“伯爵,你恐怕也听使馆的人说过,那个国家的年轻人,现在对俄国的恨意有多深。”维特盯着拉姆斯多夫,“您是知道的,我们从那个老大国家割占了多少土地!现在那个国家已经觉醒,正在全力以赴地武装自己,他们的目的何在,大家都看得明白!对俄罗斯来说,远东的土地太遥远,这就好比你的后院门口站着一个充满恨意,全副武装的年轻人,随时准备冲进来鸠占鹊巢。俄罗斯没有选择,只能趁他还没有彻底准备好,抢先把对方打垮。”
“如果俄罗斯不能举国一致,采取明智而有效的领导,动员全国的力量,”维特长长地叹了口气,“那有亡国危险的,不仅仅是中国,还有……我们的母亲俄罗斯。”
拉姆斯多夫伯爵脸色骤变。
“那……谢尔盖,既然如此,我们拒绝中国人的媾和?”
“不,我的伯爵,”维特沉默半晌,深深吸了口气,身躯挺拔了起来,表情再次变得坚毅而自信,“我们要配合这些黄猴子的表演,让他们确信,俄罗斯已经中计。明天我会拜访尼古拉耶维奇大公,在他出发前,我要和他一起觐见沙皇陛下,务必阻止那些蠢货的愚行。对我们来说,时间同样是朋友。这个媾和,是中国人的愿望,也是我们所需要的。以俄罗斯的名义,我恳求您,亲爱的伯爵,配合这些东方佬把戏演下去。”
“相信我,”维特的表情无比坚定,“光荣,必将属于伟大的俄罗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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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至二十四章 孙大炮
第二十三至二十四章 孙大炮
太平洋。
粼粼波光间,东方太平洋航运公司的豪华客轮正劈波斩浪,向东疾驰。
此时此刻,船上的豪华宴会厅内,乐队演奏着斯特劳斯的《春之声》,轻快优雅的旋律之间,红男绿女觥筹交错;壁球馆里,身着运动短衫的白人绅士挥汗如雨;阅览室中,文质彬彬的淑女品着古巴咖啡或者是中国的各色茶点,手捧书卷;小型会议室更是高朋满座,政界和商界巨子欢声笑语。
在甲板上的普通露天餐厅里,一个中等身材,肤色有些黧黑的中年男子,正在大快朵颐,吃得满头是汗,嘴里还有点含糊不清地赞叹道:“这汤够火候,真不错……裴邨,你也好好尝尝,正宗的潮汕师傅……”
对面的一位中年男子放下手中的筷子,擦了擦嘴:“逸仙啊逸仙,这一趟我跟你一起,真不知道是哪辈子修来的。放着头等舱你不住,宴会厅你也不去,非住二等舱,吃着粗茶淡饭……你无所谓,可毕竟帝国政府还要个脸面不是?再说了,头等舱那里富人甚多,咱们把牌子一亮,好歹他们也要表示一二,筹款任务也算是个开门红……”
对面的男子又吃了几口,这才擦了擦嘴,抬起头,满意地长出一口气。这人的分头梳得一丝不苟,向后卷起一个轻微的波浪,八字须修剪得整整齐齐,肤色多少有些黧黑,整个人很是精神干练,尤其是那双眼睛,炯炯有神,透着一股诚恳和真挚。他满面红光地看着对面的友人,笑着说道:“裴邨,你说的自有道理,不过我嘛,也有我的考虑。”
“咱们这次,是去欧美化缘的,说白了,殿下趟开了路,咱们这次是要再收一遍庄稼。”这人的声音温和,带着明显的广东口音,“现在国家财政拮据,又是大战在即,咱们要是大张旗鼓风风光光地一路头等舱过去,那是个求人募捐的做派?美洲侨界怎么看咱们?会不会被美国人的报纸讽刺?”
他又笑着说道:“至于头等舱那些人……裴邨,咱们这一次,目标是美洲和欧洲,国内人物自有诸公负责,咱们何必在此画蛇添足,平白恶了人家?咱们这次去国甚久,又要多赖中枢支持,行事终归要谨慎些。”
对面的中年男子一怔,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人,良久之后苦笑一声:“逸仙,看来平日里倒是小觑了你。大家但说你是孙大炮,今日看来,却实在是个锦口绣心之人哪。”
满面红光的中年人爽朗地一笑:“好你个刘裴邨,感情是来揶揄我孙文……你们这些大笔杆,我可得罪不起,说不得一篇洋洋大赋,我孙文就成了国民之贼……”
对面这人,知道这位同僚是在开玩笑,倒也并不在意,也跟着笑了起来。
面容黧黑的男子,正是中华帝国交通部长,立宪党党魁孙文,此次奉命前往欧美募捐战费,并且进一步拉近中美关系。而坐在他对面的中年男子,却是宣传部长刘光第,此次是和孙文分头行事,负责墨西哥和南美方面的筹款事宜。
刘光第看着孙文,目光渐渐柔和了起来,有些感慨地说道:“逸仙,一晃都十年了……想想当初你单枪匹马跑到广州,一上来就是一篇‘请诛满虏复华夏仿美国建民主合众国疏’,满脸写的都是流血牺牲,后来只要你一露面,大伙就哄你孙大炮……看看现在,咱们居然在内阁呆了这么多年,你我也成了同路人……”
孙文看着刘光第,轻叹一声:“是啊,十年了……沉疴已久的国家,就这样走上了振兴之路,想一想,真是恍然如梦。”
刘光第看着孙文,不自禁地就想起了一些事情,脸上隐隐有些痛惜之色。
孙文目光一闪,微笑说道:“裴邨,你非俗人,又何必在乎世人之见?我是早就看透了,革命革命,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国富民强,复兴华夏!立宪君主制能做到,那他就是好的。民主共和制能做到,那他也是好的。既然我们选择了立宪君主制,事实也证明是行之有效的,那就没必要为了革命而革命,一切推倒重来……甲午年那个举国骚然乱军蜂起的景象,实在是触目惊心。我们那些所谓的革命同志,也的确是令我心寒啊……”
“事功者一时之荣,志节者万世之业。为求事功,不择手段,那不是革命者的作风。我孙文既然立志为国家富强,民族**而奋斗,那就要守住自己的节……不能鬼迷心窍。”孙文感慨地说道,“至于那些所谓的革命同志,说我是叛徒也好,说我幼稚也好,说我官瘾大也罢,让他们去说,我自做我的事业。你们都说我是孙大炮,那我就是孙大炮!大炮是什么?大炮就是炮弹出膛,一往无前,遇敌则摧,有进无退!瞻前顾后,忧谗畏讥,又如何当得‘大炮’两个字!”
刘光第看着他,目光温和,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裴邨,这一次,咱们是重任在肩。”孙文看着远方的海天之际,缓缓说道,“殿下的代表团早先已经在美洲打了基础,咱们这一趟要做不出个样子来,这内阁部长,我孙文是没脸再做下去了。现在国用不足,特别预算还没有着落,国防部更是狮子大张口,一下子就是三十五亿!我孙文恨不得把自己论斤称称当出去,裴邨,你信不信?”
刘光第苦笑一声:“三年多的财政收入……都说现代战争是吞金兽,现在看来,的确如此。想一想也难怪,英国人打一个小小的布尔都花了十五亿华元的战费,咱们这是动员百多万大军的国运之战,面对的是那样两个强敌,又有这么多的欧美列强磨刀霍霍,谁知道到底会打成什么样。想想也真真丧气。国家弱了,遭人欺侮;国家强了,列强围攻。这世道,真是没什么道理可言。”
“欧美列强,我算是看透了,美国也就是稍好一点而已,多半也是实力不足羽翼未丰,又专心经略南美无暇西顾,所以就喊着门户开放……”孙文笑了笑,“也罢,当年咱们安南一隅就敢对法国开战,现在有了整个华夏,又怕什么东西列强……真到了那一天,我孙文说不得也要上前线做个普通一兵,和他们拼到底。”
正在这个时候,一位留着把胡子,看面色却不到三十的年轻人,身穿整齐的华服,匆匆忙忙地走了过来,来到两人面前。
孙文和刘光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看向来人。孙文轻声问道:“右任,什么事?”
年轻人把手中的电报递了过来,轻声说道:“青年党在南洋几大报纸发了文章,指责帝国政府媚外媾和。书记处已经把文章转过来了……”
孙文面色一变,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随即递给了刘光第,闭上了眼睛。
刘光第赶忙接过来,从头至尾仔细看着,渐渐怒形于色:“这些害群之马……每天就琢磨着蛊惑人心,实在是可恶至极。总情局怎么不尽早清理他们?秦光除了在国内搞这些阴私事情,就不能干点正事!”
孙文沉默半晌,睁开双眼,目光炯炯地看着刘光第:“裴邨,我准备写篇文章,揭一揭冷秋的老底,讲一讲真正的革命者和爱国者现在该怎么做。”
刘光第一惊,盯着孙文,摇了摇头:“逸仙,这太危险了……我们不是在国内,冷秋那些人又是一贯喜欢搞暗杀的,你要是惹急了他们……”
孙文却是嘴角微翘,盯着刘光第,半晌之后朗声大笑:“裴邨,你一个堂堂的内阁部长,怎么还怕那些小人?我孙大炮投身革命二十载,但求一个轰烈烈的死法。生当为人杰,死亦做鬼雄,怕死,还革什么命!”
“再说,我有南北大侠屈身在侧,”孙文说着,转身一笑,“些许刺客,又哪里近得了身!”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三十六七岁,精悍威猛的男子,一身利落的华服,已经站在孙文的身后,见孙文转过身来,目光和孙文一对,默默地点了点头。
刘光第知道这位人称“南北大侠”的杜心武实在是有真功夫在身,心中倒也莫名地安定了几分,客气地对着对方点了点头,杜心武略微欠了欠身。
“陛下既然把电报转给我,那自然是要我出手。”孙文笑着说道,“看来,陛下对这位殿下倒也真是关爱有加……既然如此,孙文恬为帝国政府要员,又怎能袖手旁观?裴邨,这一次,你但看孙文这尊大炮,如何发言!”
刘光第看着这位神采飞扬的同僚,也不由得生出一股豪情,认真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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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至二十六章 深不可测
第二十五至二十六章 深不可测
第二天的下午。
看着身边这位容光焕发的沙皇陛下,郑宇暗暗好笑。这人不愧是威廉二世的铁杆兄弟,都是兵痴。
今天,他是受邀过来参观俄罗斯皇家近卫部队演习的。其实沙皇什么意思他心里有数,无非是展示一下肌肉,如果能不战屈人之兵直接实现目的,当然是最好的。恐怕在沙皇看来,这个十八岁的花瓶太子,等大炮一响,哥萨克一冲锋,就得被吓成一堆烂泥。
郑宇看着这位卖相颇佳的皇帝,心中暗自鄙夷。你这也就是个演习,说宏大,你能比过前苏联的那部《解放》系列片?说血腥,你能及得上斯巴达三百勇士?说真实,你比得上兄弟连?
他在心里对坐井观天的沙皇竖了下中指。
沙皇陛下此刻是一脸的庄严,目不转睛地看着正在开进演习区域的部队,军姿笔挺,俨然就是一位铁血统帅。郑宇忍住打哈欠的冲动,面容严肃地打量着台下。
走在前面的,是沙皇亲军的哥萨克骑兵。这些欧洲最彪悍的骑士,穿着黑色长衣,戴着熊毛高帽,提着长矛和高加索马刀,背着马枪,拉着整齐的编队行快速行进,不少骑兵跑发了性子,在马上娴熟地玩着单腿站立,倒立之类的杂耍,显然是马术精纯,彪悍之气弥漫而出。郑宇估摸着前后有六个营的兵力,应该是一个骑兵师。
让他印象比较深的,是马拉的五七骑炮和马克辛重机枪。他大概估算了一下,重机枪大概在二十四挺,五七骑炮十八门。他瞟了一眼身边的中国驻俄武官代表,见这位中校做沉思状,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中校身子微震,赶忙小声说道:“一时走神了,殿下莫怪……刚才过去的是俄罗斯皇家卫队的哥萨克师,是轮守皇村的近卫之一。”
“月生,我知道你是个兵痴,倒不是怪你,只是问问情况。”郑宇一笑,“根据你的了解,这样的火力配备,在俄军如何?和我军相比又如何?”
郑宇总觉得这位老兄的表字有点奇怪。莫非是因为这位是月圆之夜生出来的?
“这种火力配备,俄国的十六个骑兵师里面算是第一流,不过也不算超出太多。”杜胜说道,“尤其是远东,俄国把西线部队的重兵器大部分抽调到了过去,各个部队几乎都是满编。刚刚这支部队的火力配备,已经不亚于我国国防军甲种骑兵师。现在进来的是步兵,大约一个团的兵力。”
郑宇看着一挺接一挺的重机枪,感觉事情有点不太对劲。历史上的日俄战争俄国的火力貌似没这么强悍吧?这初看下来,一个团就配备了十二挺重机枪,而且刚刚自己还发现了……
中校还在继续解说:“俄罗斯陆军步兵连级配备两挺麦德森轻机枪,营级配备四挺马克辛重机枪,团炮连配属六门七六山炮……”
“等等,你说这个是俄军的常备配置?”郑宇已经忍不住扭过头去盯着这个俄国通了。
“这个编制属于俄军中的甲等部队。不过俄军很多部队缺编,远东方面目前部队装备缺编的情况要好一些。”
郑宇感觉有点不太对劲。这个火力配备,恐怕都超过一战刚爆发时候的德军了。怎么俄军在这个时候就配备了这么强大的火力?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刻,他看向末代沙皇的目光有点变了。他觉得,自己恐怕真是小看了此人。莫非在俄国这一圈表演,其实不过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引出来的不是狍子,而是一头史前巨鳄?!
“月生,这种火力配备和我军相比如何?”
“就国防军普通的乙等等师来说,火力基本相当。俄国这样编制的甲等师有二十八个,我国防军的甲等师和乙等师加起来只有二十三个。”
郑宇刚刚松了口气,这一下差点咬到舌头。
“不过卑职相信,此战我军必胜。”
郑宇忍住吐血的冲动,像看白痴一样看向陆胜。
“我英勇之国防军,攻无不胜,战无不克。”此人的表情有点神神叨叨的意思,“而且,我相信陛下和元帅。”
郑宇摇了摇头,已经把此人定位成关东军少佐一流。他的心情有点乱。莫非原本的判断有问题?这一仗,国内确实是赶鸭子上架?
别看他在东欧忙活了半天,貌似布了一个大局,可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玩意,最多也就是给沙皇添点堵,对俄国本部的影响不过是心理作用。而且,这些棋子要真的发动起来,必须有一个前提,就是中国在战场上取得了足够重量级的胜利,导致俄国的军事神话破灭,驻东欧的俄军大批东调。否则,那些老百姓根本翻不起什么大浪。
沙皇一直保持着军姿笔挺,背着双手,两脚叉开,身边高大的卫士扶着一面巨大的军旗,一个硕大的双头鹰徽迎风摇摆。毫无疑问,此人此刻处于自信心爆棚的状态。
郑宇看着一人一旗,寒气不由自主地就往上冒。
远处炮兵阵地的方向,一个黑色的大圆球缓缓升了起来。
郑宇的瞳孔猛地收缩。
“是校射气球。”杜胜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沉重。
郑宇点了点头,从八倍蔡司望远镜望去,标定的防御地域是一片丘陵地带,一东一西两个小山头作为防御核心,一条道路从中间穿过。以小山头为核心,构筑了双层堑壕体系,外层的铁丝网,鹿角一应俱全,内层挖掘了四通八达的交通壕,中间搭建了坚固的明暗火力点,左右两个小山头构成交叉火力,中间的道路也铺设了雷区,挖了阻断壕。整个防御态势非常教科书。
按照郑宇对日俄战争前俄军的认识,应该是炮兵轰击,然后步兵密集冲锋,失败了,再轰击,再密集冲锋,用人肉堆过去。二零三的日军,沙河,奉天之战的日俄军,都是这个路子。
演习开始了。
炮火覆盖效果不错,可以看到对交通壕和战壕受到了明显破坏。不过说实在的,七五或七六炮对堑壕的毁伤能力确实有限,一五二榴弹炮,二零三重炮,二八零臼炮,三八零臼炮才是王道。虽然炮击看起来声势煊赫,但目测下来,守军存活八成还是大有可能的。
片刻后,俄国的重炮终于开火了,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和巨大的烟柱,无疑属于一五二榴弹炮。在这恐怖的炮击下,原本坚实的防御阵地如同松子壳一样逐渐破碎了。
炮击的同时,哥萨克骑兵展开了战场控制,在侧翼展开骑兵幕,两个支队对敌防御进行了纵深包抄,模拟破坏后方通讯和给养输送,以及前进炮兵支援阵地和指挥部。整个骑兵的编组和展开相当快捷和整齐,按照杜胜的评价,和中国最精锐的骑兵部队相比,恐怕还要略胜一筹。
步兵的攻击没有采用传统的密集冲锋,而是以散兵线接近,借助地形地物的掩护,一步步逼近敌人,轻机枪和重机枪的火力掩护也算中规中矩,甚至郑宇还看到了曲射火力—步兵臼炮!也就是早期的迫击炮!那个时空里,这种玩意是日俄战争中俄军才第一次使用,难道现在已经……
最后五十米的冲锋,居然还甩了两轮貌似手榴弹的东西。
三次进攻,尝试了正面火力侦查,然后通过信号旗呼叫炮火再次覆盖,接着是正面牵制,掩护侧翼攻击。各个攻击面上,营级别大概是四百米左右的攻击宽度,按郑宇的判断,如果防御方的火力密度与俄军相当,这样的兵力铺设就显得有些过于密集。但这些已经展示出来的东西,已经让他胆战心惊。
这种火力和战术,至少从形式上看,恐怕还超越了一战刚开始的德军。就算演习的是俄国最精锐的皇帝近卫部队,也远远颠覆了他所熟知的历史。
此刻,郑宇的心中已经是抑制不住的恐惧。他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旁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郑宇扭头看去,是英俊中校。
“月生,怎么了?”
“卑职想到了甲午。”
“哦?”
“甲午年,是我们把堑壕阵地,机枪火力和速射炮的防御战术引入了战场,轻而易举地歼灭了岛国陆军。这些年,欧洲陆军无不研究甲午战史,力求有所裨益。今日观之,俄国获益匪浅。这样说起来,甲午年的完胜,到底是福,还是祸?”
郑宇沉默了。
事情,似乎越来越有趣了。俄军,比历史进步了太多。可更早把这些超越时代的火力和战术引入战场的,居然是中**队。
郑宇已经逐渐冷静了下来。
在历史上,俄军绝非战术僵化保守的军队。沙俄时代,俄国在日俄战争中的失败,主要问题在于上层贵族军官的腐化,而下层官兵的蛮勇善战则是令日军也极其佩服的。即使在关键性的奉天会战中,俄军伤亡也不过略高于日军。
郑宇知道,二战德军闪击战战术,脱胎自一战西线德军的“胡蒂尔突击群”战术,而胡蒂尔突击群又是来自东线俄军布鲁西洛夫发明的步兵强袭渗透战术。在一战中,俄军在装备匮乏,补给不足的情况下,打得奥匈军队和土耳其军队望风而逃,即使是对上德军也打成了两败俱伤的僵持。二战中后期那支令人闻风丧胆的红色狂潮就更不必说了,宽正面大纵深的机械化突击战术,一次又一次粉碎了德国的战争机器。
那是那个时代陆上战术的巅峰。
莫非,历史某些莫名其妙的变化,就要让那支梦魇一般的军队提前出现在这个时代?
他再次看向沙皇。此刻仔细回想一下,这人给郑宇的感觉不像是穿越者,也不像有个穿越老婆。沙皇虽然带来了不少惊喜,可终究没有超越时代,穿越者的那股气息,那股与众不同的味道,从他的身上一点也嗅不出来。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个人,比他郑宇还要深藏不露,还要善于表演,还要心机深沉。这个人所展示出来的一切,都不过是他希望对方看到的东西而已。
郑宇用力鼓起掌来。
沙皇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自矜的笑容,也跟着鼓起了掌,很快,掌声响成了一片。
“完美的演习,伟大的军队,陛下。”郑宇赞叹不已,“光荣属于伟大的罗曼诺夫皇室,属于强大的俄罗斯。这样的一支军队,无疑是欧洲和亚洲和平的基石。我对远东的和平,三国同盟的前景,更加信心百倍了。”
此时,沙皇看向他的笑容,显得那么高深莫测。而他回以沙皇的笑容,也是一贯的真挚和诚恳。
在这一瞬间,他无比思念远在伦敦的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乌里扬诺夫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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