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原本荀将军等一众将领进言, 随军速度过慢,且一路随地露营实在辛苦,赵侯可先带先头部队返回郦下公宫, 歇脚之处也可换做公侯馆舍,几番请愿之下赵侯都未点头, 故而大部队行军一月有余,这才进入赵国郦下界。
熙宁远远看去,这一路欢呼游行的队伍几乎望不到边,这初春时节,众人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各色鲜花具都向行军队伍身上抛去。
万三凑到熙宁身边给他解释,“你瞧, 侯爷就是盼着叫咱们赵军士兵具都感受下如此热烈的氛围,若是他现行回宫,国人知道便先迎他去了, 后面大部队哪里还能有这般气氛。”
熙宁一边向周围欢呼的百姓点头致意, 一边回应万三的解释, “原来还有这样一重意义在,是我孤陋寡闻了。”
这条长街足走了一个时辰, 熙宁在马上只能看到人头攒动,如水流一般涌入的人群将这条街挤得水泄不通, 有公宫侍卫维持秩序,去被人群冲散不知挤去了哪里。
简直如节日一般。
原本年节在路上草草度过,熙宁还觉有些遗憾,如今见到这阵势, 内心那点小小不满早已烟消云散。
小孩原本替熙宁牵马在前, 熙宁瞧人群挤过来恐怕要伤到他,赶忙将他拉上马背。
“可真热闹, 郦下有如此多的人。”
他眼睛简直应接不暇,还有身着节日彩衣的姑娘在一旁冲他笑,小孩觉得羞涩便躲在熙宁身后,一会儿忍不住又探头去看,叫万三取笑他好一会儿。
“我外祖曾到燕国都城送药,说那里的人个个都长得好看,衣裳也比清水河人穿得华美,只是房屋修得不甚美观,从前规划并未做好,全都拥在一处,高的临着矮的,楼宇遮住了土屋的光线,怎么瞧都不舒服。”
而后指了指河边那簇新楼,“可这红楼修得气派,路也横平竖直,远处虽有低矮的民居,但同楼宇都分割开来,并不互相影响,可知规划之人是个有远见的。”
万三在旁边揉揉他的脑袋,“你倒什么都懂上一些。”
熙宁想起赵侯头一次带着自己到郦下,入城之时也四处介绍着,她便将赵侯之言说与二人听,“此处是新城,老城是老赵侯所划,新城是赵侯所划,你说得很对,他们二人确实都是很有远见之人。”
这城中规划,正如两任诸侯交接,日月更替,但都灼灼其辉。
小河上还有撑船泛舟之人在吆喝,人声集聚,熙宁听不大真切,看那嘴型似乎是哪里的乡间小调。那船也扮作花船,简直同年下一模一样,到处热热烈烈的庆祝着。
直到公宫之外五里的距离,方才清理出大片空旷的距离。
有早早候在原地的郦下众臣还有窦氏带领的宫中女眷,人人都在等着前方来报,一时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窦氏上了年纪,可精神气却很足,在座上气定神闲,一般的时间都在闭目养神。
她从前便是在此处等着迎接自己的丈夫,后来是儿子,如今又成了孙儿。历经三朝不倒,如今依旧耳清目明,颇具手腕,在朝中拥趸众多,赵侯年少之时几番受她掣肘。
幸而成年之后带兵出征,大胜之仗数不胜数,其声名鼎盛,又重视招揽人才,这才自窦氏掌控之中挣脱出来,真正成了赵国的当家人。
不过人后权利与欲/望暗流涌动,这场景自赵侯弱冠之后久久不曾改变。若不是老赵侯只中行显这么一个儿子,恐怕窦氏连表面的和平都不能做到,做出扶持旁的孙子来同赵侯打擂台之事,也未可知。
“报——”
有侍从由远及近从道路尽头奔马而来。
赵侯母亲在窦氏面前直起腰来,儿子总算回来,她好歹能在这公宫之中喘口气。
“君侯人马已经进临善门,一刻之后便可抵达沐恩门。”
窦氏微笑着点了点头,她年岁已高,嘴角不可避免的向下弯去,若是未作表情之时,那面容一看便知是个难缠的老太太。若是面上带笑,倒也算露出几分慈祥之意。
她招手叫窦绾上前,同细君一道在自己身后并肩而立,远远看去倒像是一家人。
窦绾面上带着端庄得体的表情,细君瞧了倒也指不出错来。确实是个好姑娘,只可惜是赵侯祖母的人。
窦氏年老糊涂,可她自己的儿子自己最为清楚,绝不是个甘愿受别人摆弄之人,窦绾错就错在生在窦家,天生同中行家不是一头。
赵国公宫之中,绝不能再出一个窦氏了。
细君向她点头致意。
窦氏便是故意叫众人瞧着,这是她为孙儿选得女君,日后便是赵国公宫的女主人,赵国的荣耀依旧要同独山国绑在一起。
赵侯下马整理衣冠,赵军上下立刻随之效仿,此处距离沐恩门不到一里的距离,赵军同时拍打外裳升起得烟尘隔着一道城门都瞧得见。
熙宁同万三,桑仕秾紧跟在荀将军的身后。
赵侯看到宫门立着的众多亲眷,赶忙疾步上前。唤了一句“祖母”便半跪在窦氏面前。
这一副慈孝场面,叫荀将军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老赵侯临终托孤,其中最为顾忌的便是窦氏专权,细君又是一个温婉纯善不与人争的性格,恐怕难以辅助儿子日后收权。可又担心儿子同祖母敌对,忠孝难两全,窦氏或许晚景凄凉。
荀克烈暗暗念道,“赵侯可安息了,显是个心中有成算的,做君王或是晚辈,都叫人挑不出错来。”
赵侯同窦氏一番亲热之后,窦氏这才将人放开,指了指细君道,“你母亲日夜担忧思念,唯恐你在外吃不好睡不好,她不图你建功立业,最最要紧的还是全须全尾的回来……”
赵侯同细君一向母子情深,不必窦氏多说,细君已经将儿子看进了眼睛里去。
细君轻拭了拭眼角泪水,将赵侯扶起相看许久,“我儿辛苦。”
细君还有许多话要同儿子慢慢说,此刻倒也不急,彼此扶持着便要向公宫里去。
窦绾依旧还是那副得体的模样,赵侯也不想着在这时候叫窦氏与窦绾出丑,略向她点了下头便算是互相打了招呼。
两旁随侍的众大臣具都是高兴的模样,赵侯回身依次看去,窦氏扶持的众多官员之中,倒有一个正心不在焉的扭动着身子,连雁群飞过似乎都比自己回宫盛典好看。
他不由在心中冷笑,他回来之后,有趣的事情恐怕一件接着一件,只怕窦氏身后的高门大族会应接不暇。
夜里宫中大宴。
赵侯将荀将军请至上首。
荀克烈在军中威望极盛,老赵侯故去之后,若不是荀克烈一力保举,坚定扶持赵侯上位,他哪里能顺风顺水地走到今日。在赵侯心中,荀克烈之地位可比肩其父老赵侯,如此忠肝义胆之辈,能为他所用每每念起都要感念上天恩德。
“我敬荀将军此杯。”
荀克烈一向滴酒不沾,趁今日众人高兴,也捧杯同赵侯交上一杯。
他须发已白,为帝国操劳数年,实际已到了退居二线的年纪,出征燕国,恐怕便是他最后一次主力大战。
他退之后,几个年轻之辈渐渐也已经冒头,荀克烈倒也安心。
席间有人交头接耳,“赵侯倚重荀老将军,荀将军众多儿子,可惜只一个从了军,其余皆做了文官,只一个女儿还比赵侯大上许多,如若不然,恐怕那细君之位无论如何也该姓荀的。老赵侯从前也说过,荀家家风严谨,若将军能再得个女孩,定要做回儿女亲家。”
“如今还说这个作甚,你没瞧见窦君身边的女孩么,那可是窦君为赵侯相中的细君,恐怕不日便要迎进公宫了。”
“凭她如何身份高贵,赵侯如今怎肯迎娶一个独山国的女人做细君,我瞧恐怕不能成行。”
窦绾整晚陪在窦氏身旁,斟酒布菜忙乎不停,几乎不怎么进过食。
窦氏越发满意起来。
“往年年节都有节礼送下,今年因显儿未归,便将大宴一直拖到今日,如此,今年的节礼便由显儿来赐,诸位沾沾君侯的喜气,来年鸿运连连。”
窦氏将场面交还给中行显。这节礼无非就是公宫之中赐菜,众臣家中每人一道,由宫中侍卫挨个发放,有品级的郦下众臣人人有份。
无非是件寻常小事。
赵侯耐着性子一一布置,这会儿还要同众臣举杯同饮,行至白日里那看雁的大臣郎中令许佳面前。
许佳以为不过是寻常的推杯换盏,各说了几句共襄盛举的吉祥话,准备随众人撤下,却叫赵侯唤住多提了一句。
“听闻郎中令幼子乃是双生,郎子博文广识在朝中可谓名声在外,属意郎子的女君在郦下数不胜数。”
许佳不知赵侯为何突然提起这事,他那小儿确实文采出众,可赵国尚武,哪里有诸多女君芳心暗许之事,倒是胞妹容貌出色些,去年第一次进公宫随母谒见细君,一时在郦下出了小小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