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厨房里香气飘逸, 蒸笼上方水雾缭绕,青泷厨艺见长,手法已经同师兄一样熟练。成为一个合格农家弟子, 在农艺、厨艺、手工艺方面都有高要求,既要能耕种栽植, 又要能烹饪掌锅, 还能编织纺线。
她伸出食指, 戳了戳面点小猪的鼻子。谢知棠不再想断掉的算筹, 他用手背撩起额头一缕碎发,见一切准备周全,说道:“师妹, 去采些枇杷果来。天黑,小心走路。”
夜黑寂静, 月光如薄薄白雾笼罩着千树万树,偶尔听到脚边石子清脆的滚动声。
影子被拉得很长。
枇杷果已经完全成熟了,挂满枝头。植物枝干中的元炁升腾,透过青泷的眼睛, 就像是夜间一团团萤火虫, 又像是一盏盏黄灿灿的圆形小灯。
“小灯”沿着小径,一直延伸到农家院落的门前。
永远为她照亮着回家的路。
脑海中传来一阵兴奋的催促感。青泷每天早起打坐运炁还不够,圣贤院中万物的元炁实在清澈又馥郁, 御魂丹又想汲取饱餐一顿。
青泷将背篓规规矩矩地放在树下,自言自语道:“现在不可以,师兄和师姐还在等着我们呢。”
她仰着脸后退两步,右手却快速虚空一握, 快准厉, 与她清柔无害的嗓音实在不符。
数十个饱满的枇杷果精准地落入到背篓之中。
初落下时速度极快, 进篓后极慢极轻地垒起,没有一点损坏。
御魂丹虽然哼唧哼唧表示不满,不过对小丫头的御炁能力愈发认可。
如果说之前在润禾镇的湖边,青泷只是无意间学会了控水。那么出了试练之境后,她从两次“缝补”虚空之盾的经历中,渐渐领悟到,她不仅可以看到如丝如线般的元炁,更可以掌控它们,就像是随意拨弄扯动一团线,随心所欲。
青泷再次动了动五指。从不同的枇杷树上极速飞来果实,近处远处,无数的“小黄灯笼”在她的指挥下,有序移动,飞舞着聚集到一起。
她近期一直在练习御炁,思考着如何更精进。
青泷望向天空。
明月高悬,遥不可及,将银白色的光辉慈爱平等地洒向人间。在她的照耀下,群星也黯淡失色。
她要赶在夏至日,湘妃到来之前,变得更加熟练更加强大。
因为,湘妃很强。
小青泷很少见到湘妃动手。
高贵像月亮神一般的人,何须亲自出手。但偶尔地,当小青泷从训练场,从万千亡命之徒中杀出来,跪在她身前时,湘妃会抚摸着她带血的面具,轻念起咒语。
一瞬间,小青泷像是被一万把利剑凌迟身体,一剑一剑缓慢、生疼,生不如死。
她咬着嘴唇,一动不动,不敢发出丝毫声音。跪着的地方蔓延出汩汩鲜血。
比身后垒起高高尸体的训练场还要鲜艳刺目。
湘妃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她。
少年秦曜接过周祉君手中递过来的橘子,剥了一瓣丢进嘴里:“这个丑八怪血真多,跟流不完似的。”
湘妃的声音清冷,如同神谕在小青泷的心头震响:“不要得意骄傲,记着,永远臣服于三皇子殿下。”
月光在青泷长长的眼睫下投下阴影。十几只快速下落的枇杷果倒映在澄澈的瞳孔中。
不好。
刚才出神之际,枇杷果已经将竹篓装得满满当当。多出来的这十几只眼看着就要砸下来,青泷一边动了动手指,让它们偏离原先的移动轨迹,一边快步到树下,脱下外衫张开用手兜着。
然而她已经顾不上降低枇杷果的速度,手指抓着衣衫,青泷明亮的眼眸望着果实。
一个念头从她脑海中闪过。
慢些!
她命令那一团团元炁——慢下来。
慢下来。
枇杷果听话地,一颗接着一颗,从青泷的头顶落入她撑开的衣衫上,轻缓地滚动着。熟透的果实沉甸甸的,黄澄澄,果皮松软,让人想要咬上一口。
……
入夏的夜晚总是热闹,鸟鸣虫鸣交织一起,稻田里的蛙叫声如潮,一潮比一潮汹涌。
青泷的思绪比任何时候都要安静。
她不由地出声道:“原来御炁,不一定要用手,不一定要用口。”
......可以只是想。
一向爱炫耀的御魂丹没有回答,静静地感受着她对新发现无声的喜悦。
它竟然有开始有点喜欢这个聪明的小丫头了。
青泷将衣衫和竹篓都归拢到一边。
转身刹那之间,手掌向外运炁,回想起在试炼之境中看到的元炁运转方式。
一招释家·业火朝外发出。
巨大的赤色火鸦顿时点燃黑夜,张开翅膀即将要朝天而去。
青泷专注盯着,同时在脑海中想着一个字:“破!”
一字想过。
萦绕聚成火鸦的元炁如无数长线四下溢散,似千万道火流星撒落熄灭。
刚刚要亮起的夜空瞬间沉浸下去。
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什么都不曾出现过。
不远处的农家院落里。刚和裴淮序搬好桌子的孟昱揉了揉眼睛,“我好像看到了火光。”
“我看孟小爷你是耍火焰枪耍多了,”燕瑶摆放好面点和菜肴,“对了,你活干完了,就去接小师妹。”
她话音未落,青泷背着满满竹笼出现在门口,一手拎着一兜,一手左右挥舞着,清亮地喊道:“师兄师姐,我回来了。”
她眉梢轻笑,脱掉外衫后人显得单薄偏瘦,每一根被夜风扬起的发丝都充满了自由的气息。
燕瑶快步上前,接过她手中的果实,打趣道:“小师妹大丰收呀。”
她搓了搓青泷的手,再三确认她没有着凉,领着她入座。
谢知棠从背后为青泷披上氅衣,将她罩的严严实实的。
他眉眼温和,鼻尖上还沾着点白色的面粉:“摘枇杷有这么高兴吗?”
青泷伸出手,认真将师兄脸上的粉擦擦干净。
碧玉的夜光杯鲜亮似镜,盛着谢知棠新酿的葡萄酒,连卷卷都熟练地舔了两口,他自己却只能捧着一杯清茶。
举杯相庆。
青泷听着师兄师姐们笑着道:“贺佳夜,贺芒种。”
杯身相撞,发出极清脆的声音。
青泷贪婪地喝了一大口。
师兄酿的葡萄酒,厚重香甜。喝下肚,立刻暖了全身。
青泷想,她好像是被幸福的感觉冲晕了头脑,听着师兄师姐们畅所欲言,只觉得安心极了。她双手捧着脸,左看看右看看,不时跟着说上几句,就像一株快活的植物,尽情欢快地舒展着自己的枝叶。
直到那个名字又将她拉回现实。
“试练之境已经结束,咱们还是不知道秦曜来圣贤院想干什么,”孟昱摸了摸下巴,“不过我觉得他一定没安好心。”
燕瑶思考片刻,扭头问身边人:“淮序,你记得青铜树下,跟司徒锦站在一起的那红衣女子么?”
是婳梦。
青泷眨眨眼睛,仔细听着。
裴淮序点点头:“看她身上画满了符咒,应当是位苗疆女子……”
两人视线相交,心意默契相通,立刻沉默下来。
孟昱伸出手在裴淮序眼前挥舞,他是个好奇的急性子:“你两打什么哑谜呢?”
谢知棠懒懒散散地晃动着手上的琥珀杯,碧绿的茶叶飘在杯面,如一叶轻舟,无拘无束。
“昔日,赵国太子殿下广交能人好友,我与瑶妹都是其中之一,”裴淮序垂下眼眸,面色冷清不动:“我记得他曾与我提过,他与一位红衣苗疆女子短暂相恋过。”
“短暂相恋?”说起这个孟昱可就来劲了,他竖起耳朵:“赵长殷把那姑娘伤了心?然后那姑娘就反目成仇,投靠秦曜去了?”
赵长殷,正是赵国太子的名讳。
裴淮序摇摇头:“他们分开是因为,长殷殿下被送往晟国当质子了。”
孟昱“咳咳”两声,岔开话题道:“赵长殷这人年轻有为,乐善好施,不拘礼数,广结好友,天下皆知,我都曾想过去投靠他呢——”
“但是——”
他一把抓住谢知棠的手臂,“路上我遇到了这一生中最重要的至交,这就是缘分啊。”
谢知棠往他碗里舀了一勺豌豆:“少喝酒,多吃点菜。”
谢知棠自小生长在圣贤院,即使常同师尊出岛,他也没有对曾经七国的相关记忆可搜寻。
但书是一切历史最好的载体,他失去记忆后,将远古神创世至今的正书和野史都读了个遍。
在七国的相关记载中,赵长殷这个名字是出现次数最频繁之一。
正史中,对他的描述不多。寥寥几笔,讲述了他的出生,求学,去往晟国当做质子,后在晟对赵出兵之前,死在了晟国牢狱之中。
但在野史中,却对赵长殷大加渲染褒扬。先是说他出生时,赵国宫殿红光漫天;后说他求学时,受到百家夫子的喜爱,文能出口成章,武能现学现会。
只是可惜,每一个笔者都会长吁短叹,赵长殷满腹才华却不得自己的父亲,赵国君的赏识。他明明上陈了无数治国良策,改革之术,都湮灭在赵国君的美酒声色中。
更可悲的是,这些良策,却受到了另一个人的重视,晟国君秦恒。
或是由于秦恒统一七国后,治国手腕强硬,既加强赋税,征兵修城,又加重对小说家的管制,妄图堵住悠悠众口。总有野史对他一通贬低,恨不得希望霁月清风的赵长殷没死,带兵踏遍晟国宫殿。
但谢知棠并不如此认为,秦恒这个人,眼光很毒,心思深沉,他的雄才大略远在曾经其它六国的王族之上。昔日,孟尝的霸道法家之论连遭六国拒绝,只有秦恒请为座上之宾。
只是秦恒没明白,如今七国已经统一,百姓受苦于连年的战火,百废待兴,并不适合再继续用强硬的法家之术,改用道家的“无为而治”,才是上选。
这是后话。
当年,与孟尝一样,秦恒一眼就看出了赵长殷的才华。
他欣赏赵长殷,但也清楚地明白,赵长殷与孟尝不同。孟尝只是七国一平民,随时可以改国姓,而赵长殷是赵国王族,绝不可能为他所用。
于是晟国铁蹄踏破赵国之日,必是赵长殷的死期。
本是长缨缚苍龙,七国天下可得九十九成,却成了尸首异处的亡魂。或是不愿意接受赵长殷的死亡,许多野史便编纂说,赵长殷没死。他从狱中逃了出来,甚至还有说他羽化登仙,古怪异谈,应有尽有。
渐渐真假不辨。
谢知棠轻敲茶水杯侧。淡淡心想,等他的这帮“最好的知己”走了,他再偷喝两杯葡萄酒。
赵长殷。
青泷的脑海中想起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来晚啦!(跪键盘ing)
预计30w字会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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