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谢知棠问：“小孟, 你这边呢？”

　　孟昱也不急，倒了杯水慢悠悠地喝下。随后眉目一挑，对着谢知棠一笑, 说了两个字：“有鬼。”

　　寂静的夜晚漆黑无光，月亮被厚重的云层遮掩。高大的梧桐树经由路灯一照, 影子落在窗户上摇摇晃晃。

　　燕瑶眨了眨眼睛, 淡定地说：“啊, 好怕。”

　　裴淮序默默地拍了拍她的背。

　　谢知棠下意识去看青泷, 少女被宽大的青衫笼罩着，像一株沉默的植物。

　　她仰头去看梦笔生花呈现出的画面，大概是觉得这梦幻的术法新奇, 目不转睛地沉浸在其中，有些出神自己都没有发现。

　　橘红色的烛火映在她眼中的流水里, 生动而脆弱，微微摇曳。

　　谢知棠回过头来，敲了敲桌子：“认真说。”

　　孟昱挠了挠头，道：“镇长就盼着糖糖你赶快来。今年的惊蛰恰好与花朝节重合, 迎花神和春祭本应当是最热闹的, 镇长想着借此也能带走天降陨石的阴霾。谁成想，扮演花神和雷神的两人先后撞了邪，说是夜夜梦魇缠身, 精神憔悴，如今一见到人就说有鬼，只能日夜躲在家中，更不要说参与祭典活动了。”

　　“再过三日就是惊蛰, 太平城中大大小小的村落都等着春日祭典, 鼓声响, 春耕始。若是祭典不能照常举行，误了农时就不妙了。”谢知棠略一思索，“夜夜梦魇……阿瑶，你可有什么想法？”

　　燕瑶道：“阴阳家确有控梦之术，既有能见思念之人的好梦，也有见各种魑魅魍魉的噩梦。若长此以往，定然会精神恍惚，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孟昱迫不及待地问：“你能解吗？”

　　裴淮序严肃道：“阴阳家的测验，瑶妹次次榜首。”

　　孟昱习惯性地呛道：“又不是你榜首，卖弄什么嘛。”

　　裴淮序面不改色：“乐家有箫、笛、瑟、琴、埙、笙等诸多乐器，不同乐器名家辈出，考核形式不一。且淮序独爱笛，其他科目居二三位也是自然。”

　　孟昱毫不客气地得意道：“那数理家也有占卜、算数、测量多个科目，有天元术和四元术百般变化，小爷我不还是样样第一。”

　　裴淮序摇头：“数理家竟没落自此。”

　　孟昱：“你……”

　　两人一争闹起来，总是无休止。其他人也见怪不怪。

　　正事不多时讨论结束，按计划明日先去检查那两个梦魇之人。

　　谢知棠看向青泷。

　　师妹明明是坐在离烛火最近最亮的地方，光华在她如檀木般漆黑的长发间流转，但却不会让人有耀眼之感，只觉得安静。

　　有时候，她甚至不像一棵植物，谢知棠想。因为植物会有破土的声音，有枝叶舒展的声音。而师妹悄无声息，就像一个影子，一个训练有素的影子。

　　梦笔生花的画面正在褪去，高山流水田舍鸡犬变回五彩花瓣，又如泡沫般一朵朵消逝。

　　青泷的眼中闪过几分眷眷不舍。

　　她很久没有观察到这么多的元炁流动了。元炁是如何交织相汇，它们流动的方式和缠绕的形态，就像无数庞大的线，一览无余地全部暴露在她面前，她不由自主地被吸引，感觉到体内御魂丹隐隐地躁动。

　　但随着术法结束，元炁消散归于天地，青泷眨了眨眼睛，任由其散去。

　　她会好奇会注视，但从不会挽留。

　　可很快，有人为她挽留了。

　　谢知棠走近，不动声色地勾了勾手指。

　　五彩花瓣短暂地重现，青泷的眼底忽然溢出一丝惊喜。她没去想是谁注入的元炁，但她发现，这缕元炁的出现很有意思。让她看到，修士们习以为常的增强效果法术的根本——其实是阻拦住其它元炁。

　　谢知棠倚靠着桌沿，微微侧目去看青泷。

　　耳边突然响起燕瑶的传声：“呀，小女孩果然喜欢虚幻的美丽。”

　　谢知棠竖起食指贴在唇上，对她无声做了个“嘘”的手势。

　　他继续若有所思地盯着青泷的眼睛。

　　小女孩还真是全神贯注。

　　回忆起来，师妹总是如此，用极致的认真把什么事情都做到极致。

　　终于花尽数落了，清澈蓝袍映入青泷的眼帘。

　　“好看吗？”谢知棠饶有兴致地问。

　　青泷迟疑着，点点头。

　　师兄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烛火在他衣衫上流淌，似笼罩着一层朦胧而柔和的光芒。

　　孟昱和裴淮序不知说起什么又针锋相对起来，将小小的房间都变得喧闹起来。

　　燕瑶捧着脸，看向那对轻声交谈的师兄妹，浅浅地露出笑容来。

　　——

　　翌日清晨，天还蒙蒙亮，镇子已经苏醒。虽说近来的陨石怪事闹得人心惶惶，但百姓总归还要生活。早起的人们开始做饭，炊烟与香气四溢，一会儿又听到女人的催促声，孩子赖床的啼哭声。

　　只是敢出门的人依然是少数，街道上空荡荡的，晨风将地上的灰尘吹起，又落下。

　　青泷将视线从窗外收回。她站在谢知棠的房间外，左手掌心捧着一只白色幼鸟，右手轻轻抚摸着它的羽毛。

　　幼鸟的脖颈上缠着白色的纱布。

　　——

　　昨夜她睡不着，索性独自出门去镇上和附近村落走一走。黑云密布的夜晚无月无星，晚风拂起少女鬓边的碎发。青泷甚至不用凝神，便能看到黑暗中，密布在整个天地中的元炁。

　　高矮不一的松柏碧树、遍地的野花野草都光亮了起来，透明空灵的躯干中，各色的炁向上漂浮，像漫山遍野的灯，美丽而……充满着诱惑。

　　她知道，是体内的御魂丹“饿了”。

　　青泷每天都会在第一缕霞光透出之前，静坐半个时辰，以天地间最澄澈的元炁，供养体内的御魂丹。今日因为要出圣贤院，她早起收拾行李，便没有顾上此事。

　　环顾四周后，青泷寻了一处空阔邻水处，在湖畔柳树下盘腿而坐。只在她闭眸的一瞬间，漫山遍野的元炁便都不约而同地冲入她的识海，进而继续向下，被御魂丹尽数吸收。

　　青泷试着阻拦，但从未成功过。御魂丹属实是霸道的天邪之物。

　　不过偶尔待它吃饱了，倒也好心地留了些元炁在了青泷的识海，稳固她的修为。

　　青泷积少聚多，不知不觉中已能触碰到人天境。虽是修真界最低的境界，但对一切重来、又与御魂丹共生的少女已是不易。

　　上辈子她只用剑。这一次青泷伸出手，想试试师兄所说的元炁化物：震雷、巽风、坎水、离火。没有人教过她，但掌心的元炁似乎能理解她的想法一般，任由她控制着自由变换。

　　雷电闪烁，风声呼啸，水波冰寒，烈火炙热。

　　无师自通，万炁万物可御！

　　体内的御魂丹隐隐兴奋。

　　——看吧，爷我可不是白吃干饭的！

　　可青泷却似乎不以为奇，也没有去攻击身边的树木来试试效果。她只是静静地安坐着，将掌心的火苗忽而调大，忽而调小，露出小孩子般的笑容。

　　又或者御起微风，吹动身侧的花草，看着它们的枝叶自由自在地摆动。

　　像无数条小鱼在游。青泷心想。而她就坐在小鱼中间，跟它们一样自由无拘。

　　这是她从未肖想过的良夜。

　　御魂丹：……

　　——这小丫头不会是脑子有毛病吧！

　　于是当青泷再一次御起微风，吹动身前平静的湖面时，御魂丹得意地轻颤。少女掌中元炁骤然成千万倍强烈，水面掀起轩然大波，似排空巨浪，眼看着就要淹没对岸一切。

　　御魂丹：震惊吧女人！

　　臣服于我吧！

　　把你的身体交给我，爷带你见识什么是无敌……

　　啊，无敌是多么的寂寞……

　　“不，许，乱，动。”

　　极冷的声音如寒冬冰泉，一字一字，在浓重的夜色中格外孤寂。

　　像是被猛地震慑到，狂涛骇浪听话般一动不动，每一滴水珠都像被凝结般，散布在空中而不落，晶莹透澈。

　　这样的画面，即使是名家教习也会大吃一惊。名家虽能御物，能以水形为箭，但驱动如此庞大的水浪必然需要极高的修为。而且最重要的是，无论哪家术法，能御物之形，却不能改其本态。换言之，能御百江之水，但不能控制每一滴水的流动。

　　可是过了一会，一颗颗水滴开始任性地原地转圈，倒映着四周景色。

　　……当然这在任何一位修士看来，是更加不可思议。

　　御魂丹：我就乱动，我就乱动，你能拿我怎么样？

　　“把水浪收回来，不可以淹没东西。”

　　好像能听到它的话，青泷的眼睫垂下来，冷冷的语气与她平时完全不同。她平静地叙述着：“否则，我就把你挖出来，随便扔掉。”

　　这小丫头！

　　御魂丹虽然看不到青泷的脸色，但能感觉到她此刻冰冷躯体中毫不掩饰的冷漠。它想起来这种感觉，忍不住骇然。

　　是在阎罗塔中。

　　她覆着青色如鬼般的面具，抽出那把剑，突然，明亮干净的眸子一瞬间森冷，一剑一剑，屠尽无数阎罗。

　　……这小丫头不会有两副人格吧，当要杀人的时候，就会切换成这种恶魔。

　　御魂丹承认它怂了，乖乖地收回水浪。

　　它已经在阎罗塔里孤独地待了上万年，好不容易出来，这人间没有它可就不热闹了。剖腹取丹这种事情，它一点也不怀疑这小丫头会手软。

　　到时候小丫头要是把它随便一扔，或是就地掩埋，它这辈子都别想入世，为这花花世界增加点血色了。那多可惜。

　　湖面重新静静流淌，拂过水底光滑的石头，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青泷黑漆漆的眼眸又亮起来。她眨了眨眼睛，开心地又捡了根柳枝垂在水里钓意思。

　　她有时累了，就会一只手扶着下巴，像一只小猫，安静地与花草窝在一起，与风融为一体。

　　御魂丹：我就知道她有两副人格，这种人畜无害的面孔是要骗谁啊？

　　作者有话说：

　　每天都想要谢谢友友们的支持。送花花！

　　没想到吧，御魂丹其实是个霸总，师兄的男主地位岌岌可危（bushi）

　　友友们，今天小修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