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决战!全力围殴飞僵!
清风刚落地,身体就被楚焰反手搂了过去,虽然楚焰的动作很快,清风仍感觉到自己撞到了人。
“不好意思。”他脱口道。
“不好意思的只有这一件吗?”对方冷冷的问。
楚焰清楚地感觉到清风身体僵住了,摸摸他的颈项,发现触手的肌肤冷凝成冰。
“飞僵。”清风呼唤声低如呻吟,身体却毫不迟疑地将楚焰挡在身后。
四周亮起来。
楚焰眯起眼睛,很快适应了突来的光线。隔着清风,一个男子卓然而立,金冠如塔,白衣如山,傲睨万物,高不可攀。
在他打量飞僵的间隙,飞僵也在打量他。
“重活一世,依旧没什么长进。”飞僵不屑道。
楚焰道:“至少改革创新了,比一成不变地啃老本强些。”
飞僵愣了愣,又看了他一眼,重新评价道:“胆子大了。”
楚焰问清风:“他和以前的我很熟吗?”
清风摇头道:“不熟。”
楚焰讥嘲道:“哦,装得倒挺像那么回事。”
“呜呜呜……”
旁边响起不甘被遗忘的杂音。
清风回头看到二毛被吸血花捆得动弹不得,见过吸血花吸食人血的狰狞面目,他已经无法再将它们当作可爱的同伴看待。
“小心,它就是吸血花,会吸血。”他小声叮嘱楚焰。
楚焰道:“花神的本体?”
飞僵冷峻的面容寒气更甚,如水般的丝滑的白袖突然扬起,从楚焰和清风的左右两侧夹击。
清风只觉眼前一白,胳膊就被楚焰用力一拽。
撕裂声起。
楚焰手里的匕首在半空中挥舞,白袖如絮,纷纷扬扬地飘落,地上白花花的一片,不等堆积就慢慢地化作清水,汇聚成流,淌回飞僵脚下,顺着衣摆一点点地爬上去,重新填补袖子的位置——竟生生不息!
清风看看楚焰又看看飞僵,把心一横,张口吐出一团火焰,火焰如箭,硬生生从白袖中破了开去。
“去!”飞僵身体直直后挪。
一发子弹砰的一声打在飞僵的太阳穴上。
“中了!”躲在暗处的绿僵雀跃地喊道。
楚晓海面色凝重,这么容易被杀死的绝不会是飞僵。
果然,飞僵脑袋轻轻一震,眸光锐利地扫过来。
二毛被吸血花制服的刹那,跟在他身后的楚晓海就觉察到不对,不动声色地抓着绿僵闪避了开去,飞僵为免打草惊蛇,没有穷追,才让他们逃过一劫。
“呜!呜!”二毛激动地猛摇身体。
一根吸血花茎从他前胸穿出,慢慢地开出一朵小花,花是淡淡的粉色,即使有灯光加持,颜色也淡得像张没有血色的脸。
“吼!”清风化作龙形,冲天而起,在空中盘旋一阵,趁飞僵对付楚焰、楚晓海和绿僵之际,猛然俯冲而下,龙爪直击金冠。
飞僵冷哼一声,抬手一挥。
清风被疾风掀了出去,刚好落在二毛身边。
二毛两腿乱颤,状若疯癫。
清风冲着他吐了个火球,吸血花怕火,火球还未靠近就纷纷避了开去。
二毛一得自由,就像关了数十年的儿子刑满出狱一般,先是对着飞僵的背影吼了一阵,浑身的毛如草疯长,清风第一次知道原来毛僵的毛可以长得这么长。
二毛拼命地朝飞僵狂奔而去,毛迎风招展,犹如水草。
飞僵劈手抢过楚晓海手中的枪还没细看,就被二毛重重地撞了开去。他侧滑了好一段才站稳,心中微微吃惊,以前的二毛虽有些力气,却从未大力到这般地步。
二毛眼睛发红,张开嘴,露出尖利的牙齿,竟成野兽的模样。
楚晓海突然道:“这才是毛僵的样子!”高智慧低趣味不适合僵尸。
绿僵伸手拍着二毛的后背:“撞死他!”话音未落,就被二毛撞飞了。
撞趴在地的绿僵:“……”
围观的清风、楚焰和楚晓海:“……”
飞僵淡定自若道:“自作自受。”
二毛不管不顾地继续朝飞僵撞过去。
飞僵眉头一皱,仙水灵泉里的水骤然升起,形成一张巨大的透明幕布,覆盖住所有人,用力地拍了下去!
清风尾巴一卷,将楚焰卷入身下,用身体遮挡。
水轰然砸下,声如洪钟。
清风脱力地趴在楚焰身上,脑袋嗡嗡作响,被楚焰拍了好几下才清醒过来。转头看去,飞僵正与白僵大战。白僵有绒球怪帮手,一只只绒球怪像小跳蚤一样上蹿下跳。
飞僵身上的衣服微微浮起,如一层奶皮,将绒球怪挡在身体之外。
清风见白僵支持得吃力,连忙冲上去帮忙。除他之外,二毛和绿僵也起来了,只有楚晓海面朝下地趴在地上,毫无动静。
楚焰走过去踢了踢他。
楚晓海慢慢地侧头,血水从他嘴角流淌出来,面如死灰。
楚焰想:相面术中说的死气多半是这个颜色了。
楚晓海眼皮子抖了抖,张嘴想说话。
楚焰蹲下身,淡漠道:“道歉就算了。”
楚晓海看着他,比呼吸更简单的这个动作竟前所未有地吃力。声音和影像渐渐模糊,意识渐渐消散,连疼痛都渐渐地麻木了,思考变得困难,他撑起眼皮,与呼吸一样,变成一种本能。
他努力地想要记起和眼前这个男人的点点滴滴,却发现连自我都在慢慢地失去……
楚焰默默地看着楚晓海的呼吸渐渐弱下去,直到停止。最终他伸出手,轻轻地覆在那双依然瞪大的眼睛上,帮他合上眼睛。
所有的恩怨终究抵不过死亡这条终点线。
他其实同情楚晓海,除掉那些手段,他不过是个努力想获得认可的可怜人,而最可怜的是,他想努力获得认同的对象是楚天阴——一个除了自己谁都不在意的人。
“小心!”二毛和白僵同时吼了一声。
楚焰抬头看到绿僵被横着踢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地上。在旁等待机会的吸血花疯狂地缠绕住他的身体,似皮筋将他团团捆住。
楚焰冲过去,匕首极快地割开手边几条花茎。
吸血花断开的位置重新长出小花,不甘心地重新纠缠上来。
楚焰看到花汁喷溅,想起清风的告诫,立刻跳了开去。刚刚脱开手的绿僵被喷个正着,绿脸扭曲了一下,嘴里噗噗地吐着黑绿色的水。
楚焰皱了皱眉,僵尸吐水和人类吐血差不多,绿僵的情况看上去极不妙。
绿僵蜷缩在地上,看样子是不行了。
楚焰看了眼,转身去帮清风他们。
飞僵和白僵他们打得欢,哪怕有楚焰在旁边放冷枪,也维持着不紧不慢悠悠然的样子。清风朝他喷了口火,他正要躲开,脸色蓦然一变,竟迎着那团火冲了过去,这倒反将清风吓了一跳。
二毛本能地抱住飞僵的腰,两只胳膊如巨猿一般,死死地卡住。白僵趁机掐住飞僵的脖子,指甲插入皮肤,翻出肉来。
清风绕了一圈,没找到好位置,只好伸出爪子抓住金冠一拽,一头乌发散下来!
白僵怒道:“谁让你帮他宽衣?”
飞僵看到绿僵匍匐着靠近仙水灵泉,怒吼一声。
白僵和二毛顿时被弹了开去。
与此同时,水里扑通一声,绿僵跳入水中,隐约有东西如墨绿的颜料般荡漾开来。
飞僵疯了似的扑向水边,长袖一招!水翻滚起来,托着绿僵出来。
绿僵脖子被水链缠住,脸绿得发黑,精神居然很好。他道:“没想到我要死了……却终于得到僵尸的力量……”
楚焰突然想起来,书中记载,毛僵力大无穷,而绿僵……浑身是毒?
飞僵的黑发随风张扬开来,眼里杀机弥漫。
“其实我也喜欢……”绿僵还想说什么,但水链猛然一紧,墨绿色的脑袋瞬间脱离身体飞到半空。紧接着水里伸出一只手,托住脑袋和身体,将他抛到岸边。
水落回去,飞僵脸色阴沉。
二毛怪叫着撞过去,飞僵转身,满脸暴戾,伸手抓住二毛的脖子用力一扭,白僵冲过去的时候只接住二毛软软倒下的身体。
绒球怪死了一大半,只有五六个一蹦一跳地啃着飞僵的脚踝。
飞僵看着白僵,手依旧维持着扭断二毛脖子的动作,冷冷地说:“一定要来送死吗?”
白僵笑了:“谁叫你不死!”
“我不想杀紫僵。”紫僵是飞僵认识的第一个僵尸,在他还不知道什么是朋友的时候就已经付出了友谊。可惜,当僵尸越来越多,相处越来越久,友谊就越来越淡薄,到最后,竟成死敌。紫僵挑唆大毛、小小毛的事情他早就知道,敲山震虎、杀鸡儆猴,他做了所有能做的,换来的依旧是紫僵的执迷不悟。
他只能出手。
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和主人相比。
紫僵不行……
清风,也不行。
飞僵一边想一边用水袖缠住白僵的脖子,他抬头,太阳穴连着中了几枪,脑袋微微偏着,视线中的清风斜着对着他又喷了一口火,他突然感到疲倦,不是身体,而是心灵,由内而外的疲倦。
清风用爪子抓住白僵的肩膀,想将她从飞僵的袖子中解救出来,可是白僵不但不靠后,而往前送了送,死死地抱住了飞僵。
……
这是什么情况?
飞僵也愣了愣,下意识地想要推开她,却听她说道:“紫僵其实一直都很佩服你。”
推人的手顿了顿,飞僵认真地看着她。
她柔声道:“因为他从来都没有见过……”
“像你这样……”
“愚忠的浑蛋。”
她说着,眼睛闪烁着诡异的光芒,慢慢地收回在他背后偷偷下结印的手。
飞僵皱眉,从手指到脚趾,每一寸都僵硬如石:“紫僵的定身咒?”记得紫僵临死前也想用,却失败了。
“嗯。”白僵跪坐下来,无比满足。她继承了紫僵的日记,继承了他的绝招,也继承了他的遗志,“我学不到位,只能用魂魄为祭……”
清风飞到白僵身后想去扶她,她突然发疯似的高叫:“快,杀死主人!快去!”
飞僵眉心一动,楚焰已经掰开他的嘴巴,将枪口塞进去,眨眼的工夫便毫不留情地开了数枪。
清风身体一颤,转头看他。
飞僵咬着枪管,眼神深沉。
“动手!”楚焰沉声道,身体下意识地挡在飞僵和清风的视线中间。
飞僵眸光盯在他的脸上,胸口浓烈的厌恶已经进化成愤怒和恨意。他眼角扫到清风在半空腾飞的身影,四肢百骸都纠结起一阵入骨的刺痛,他不恨白僵、绿僵和二毛,因为他从来没有信任过他们,但是小龙……自己对他全心全意地栽培呵护和信任,换来的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背叛!
小……龙……
清风背脊生出一股凉意,可是战况不容他细想。他对着清楚倒映出自己身躯的水面,张口喷出火焰来,火焰熊熊地喷击在水面上,一眨眼就冲入水中。水花飞溅起漫天橘黄,水滴火光,远远看去,如一朵怒放的菊花。
飞僵肩膀挣动了一下,楚焰一心二用,一边关注清风一边对飞僵打出了十二拳,他动作飞快,但落下的每一拳都能感觉到飞僵身体的变化。
第一拳很僵硬,第二拳渐软……
挥出第十三拳的时候,飞僵动了,身体侧向一边,拳头从他胸前划过。
楚焰瞳孔一缩,在身体失衡的情况下猛然扭转,像麻花一样,腿以极为诡异的角度朝飞僵的太阳穴踢去!
飞僵不闪不避,眼睛紧紧地盯着水的方向,直到一阵刺痛感从太阳穴传入脑袋,才惊异地垂眸看着将自己撂倒的楚焰。
人类,竟然伤了自己?!
飞僵倒在地上,满眼的不可置信。
楚焰想到了什么,抽出匕首朝他的太阳穴扎去!
这次飞僵不敢托大,强行拖着僵硬的身体滚了一圈,白僵的咒术十分邪门,不但禁锢住他的行动,连身体都起了奇怪的变化。
其实这倒是错怪白僵了,他的太阳穴之所以感到刺痛是因为连着中了好几枪,那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子弹,镶了银,浸过黑狗血,不但能够伤人,对僵尸也有些作用。只是飞僵等级太高,一开始显现不出作用。
楚焰不等飞僵起身,又扑了过去。
就在他和飞僵滚成一团的同时,清风力竭。如上次那般,力量抽空,感知一丝丝地挤出身体,同时,又有什么东西从心底冒了出来,温柔又不失强硬,像是抢占他的身体,却感觉不到半点的不安和恐惧……
吼!
巨大的吼声从楚焰和飞僵的心灵深处响起。
他们同时转头,却看到清风身体越来越亮,越来越亮,仿佛新升的旭日。
楚焰胸口沉沉的,背上背了一座无形的山,连抬头都困难。他怕飞僵趁机出手,眼角余光死死地盯着飞僵的方向,却见那白色衣袖如水蛇般从飞僵身上游了下来,绕过他钻入水中。
飞僵没有理楚焰,自顾自地走到池边,真正的仙水灵泉还不到普通人家的一水缸,这一池子不过是地下水。他的衣服是主人从仙水灵泉里分出来的,现在还回去不过是因为他心里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好似再也见不到主人了……
清风停留在半空,俯瞰着池水,眼底透出与一贯的柔和迥然不同的冷厉。
整个地宫的时间都被禁锢在他的眸光中,连空气都凝结住了。
龙威。
飞僵仰头看着他,眉头轻轻地皱起。
清风是他从小看到大的,他的一切自己再清楚不过,可这次,他竟然看不透他。
“你回头的话,我可以既往不咎。”他仰头看着那条巨龙,不知不觉中,记忆中的小龙已经成长到他从未想象过的地步。
清风突然仰起头,喉咙里发出巨大的龙啸!
地宫在啸声中颤抖!
这是龙魂,意味着清风成为真龙的标志!
龙威之下,万灵臣服,连上古诸神听到龙族发怒,也会自觉绕路,那是仅次于神的强大存在。
飞僵怔住了。
清风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成年了?
这个猜测很快被推翻,他看到一个成年龙魂从清风的身体里脱离出来,一头扎进水中。
飞僵瞳孔一缩,那是——龙族大将敖傲的龙魂?他竟然一直依附在自己儿子的身体里?
“主人!”他双手分手,正欲潜入水底,就见池水突然逆流上天,如倒挂的瀑布,将地宫第三层淹没成海底龙宫。
清风从半空跌下,落在楚焰身边。
楚焰强忍着痛楚去推他的脑袋。
水幕中,龙魂痛苦挣扎,原本就稀薄的幻影越来越模糊。它努力睁大眼睛,望向清风,瞳孔中蕴藏千言万语,却一个字都无法传递。
楚焰抬头,眸光奇异地穿透了茫茫的水雾,望着那双与清风相似的大眼睛。
敖傲也看到了他。
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依旧不知道彼此的身份,无形的纽带却令素不相识的一人一龙如多年至交,不必出声就了解了对方的心思。
一个说:照顾他。
一个说:放心。
一声龙叹长长久久地回荡在水雾之间,万年龙魂却在叹息中烟消云散。
雾渐散,地宫到处弥漫着涤荡后的湿气。
楚焰慢慢地坐起来,看着飞僵步入水中,吸血花藤蔓从四面八方聚集。他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这种平静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令他喘不过气来。手无意识地摸着清风的脑袋,他却醒了,戾气退散,瞳孔映射出的是熟悉的茫然和清澈。
楚焰想说什么,却看到清风瞪大的眼睛淌下泪来。
清风眼睛没来由地酸涩,好似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永远地失去了,心空得厉害。
“主人!”
飞僵恭敬激动的呼唤声将清风和楚焰惊醒过来。
池水的表面轻轻地波动,如刚刚到沸点的水,少顷,水中分,好似有什么东西要从下钻出来。
清风紧张得直起身,连半昏迷的白僵也睁大了眼睛。
主人……
花神……
要出现了吗?
清风动了动尾巴,发现自己能动弹之后,一头飞快地钻进楚焰的裤裆。
楚焰:“……”
“快逃!”清风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楚焰只好伸出双手抱住他。
清风尾巴动了动,正要飞起,就看到池水再度冲起,一个身影渐渐从水中钻出。他扫了一眼,还没看清楚,那个身影就跌了回去。
……
“主人!”
飞僵猛然扑入水中,奋力去抓那个身影。
楚焰和清风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底的疑惑和……幸灾乐祸。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让飞僵变色的事总是好事。
“快走吧。”清风虽然好奇,但好不和雍怀重逢,他一点都不想冒险,让重逢再度变成诀别。
白僵急喘道:“杀,杀了他们,现在是好机会。”
清风有自知之明:“我杀不了他们。”
白僵道:“地宫被封闭了,不杀他们,你们怎么出去?”
清风想起飞僵使用的机关,立刻变回人形。
楚焰只觉身下一轻,眨眼间自己身下的龙已经变成了人。
清风落到地上立刻爬起来找机关,飞僵使用机关打开新地宫的过程他看得一清二楚,因此找起来十分迅速。
一个水桶粗的铁柱从地底下升上来,上方有轮盘,清风将轮盘拆开,按照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装在铁柱上。楚焰眼底闪过一抹震惊,不算地宫里的守墓怪和他们乱七八糟的关系,光说地宫的构造,足以用“巧夺天工”来形容!若是可以,他真想问问建造者,旧地宫和新地宫的转换究竟是如何完成的。
池水突然如旋风般旋转开来,水如翼,一晃眼,就覆盖住地宫第三层。
千钧一发之际,楚焰扑过去抓住轮盘。
恍惚间,哽咽声可闻:“谁,污染了仙水灵泉?”
水势浩大,根本不容他们仔细辨听。
清风化龙,用尾巴钩住轮盘,用力一转,地宫猛烈摇晃起来,水越发汹涌。
清风是龙,自然不怕水,但怕楚焰不能在水中久留,便用爪子抓住他的身体,将他用力地搂入怀中,楚焰憋着气,肩膀被水压得抬不起来,只能用手指按着他的鳞片,冰冷的温度却能激发心底的暖意。
白茫茫的水花,辨不清方向。
清风在水里钻了好半天,别说东西南北,连上下左右都分不清楚了。
楚焰的气息越来越微弱,雍怀临死的情景在眼前交错,清风胸腔的空气被不断的挤压着,心脏几乎被挤压得变形。
他仰头悲鸣,爪子将楚焰贴在腹部,半弓着身体保护,背部用力地朝一个方向撞去,然后退后,再撞……
地宫在撞击中晃动。
水波翻腾。
飞僵抱着主人的躯体默默地看着远处带着一身反光在水中来回折腾的清风,思绪却飘回数百年前,主人带着一条手掌大小的“小蚯蚓”回来的情景,从此飞僵成为“小蚯蚓”的奶爸。衣食住,一手包,看着他一日日长大,看着他开心,看着他难过,看着他被一群人类吸引,看着他与自己越行越远,与自己决裂……
再回想,竟没有了愤怒和伤心,只剩下空寂。
他收紧胳膊,轻轻地、虔诚地将自己的脸贴在主人发青的脸上。
或许是,再也没有什么能拨动他的心弦了吧?
倏地,吞没了出口模糊了方向的水突然朝两边翻涌,顷刻间分出一条道,尽头竟是出口。
此道犹如旱中甘露,楚焰咕噜一声呕出一口水,神智渐渐清醒过来。清风不及细想,已顺着道滑到出口处。鬼使神差地,他转头看来路,另一头,一抹高傲的身影抱着一具遗体卓然而立。
清风眼眶微湿,正要将身影仔仔细细地收入心中,它下一秒却被水卷走,不知去向。他顺着台阶往上飞,水竟跟着涌了上来,哗哗水声持续在他耳边炸开,与他在狭窄的墓道中上演你追我赶地追逐战。水无孔不入,气势磅礴,不消片刻,就到了他的前头,清风接着冲力,在墓道中横冲直撞,几次都被拍在了墙上。
水流经过第二层墓室,两具尸体互贴着冲了出来,未让他们细看,墓道两旁的灯火便灭了。
轰隆隆!
前方墓道哗啦啦地塌了下来,存在上千年而不倒的地宫摇摇欲坠。
清风一咬牙,硬生生地从坍塌口撞了出去。
楚焰只觉抓着自己的爪子一紧,紧接着就听到两旁巨响,耳目口鼻俱被水和土块填满,一眨眼,天光大亮,他已被清风拎上半空,将大地遗弃在脚下。
“吼!”
清风仰头一声龙啸。
回答的,是徐徐清风。
番外 现代养龙日记
楚焰没养过儿子,觉得差不多就这样了,起早贪黑地陪着折腾,好不容易在凌晨躺一会儿,还来不及入梦,闹铃声就在耳边当当当地宣告新的一天来临。
如果想赖床,有噪音会阻止你——
“楚焰,快起床,楚焰,别赖床……” 每天的叫门声和闹铃一样精准无比。
楚焰坐起身,随手抓过床头柜上的浴巾,在腰间一裹,一脸阴沉地打开门。
清风一边啃着薯条,一边期待地问道:“今天早上吃什么?”
“你不是已经在吃了吗?”
清风伸出爪子,三两下将薯片全塞进嘴里,无辜地将空袋子递给他看。
“……”楚焰低头看着他的肚子:“你会变成一个胖子。”不是提醒,是诅咒。
清风老神在在:“胖过。”
楚焰:“……”
“吃饭前先刷牙。”他扯着清风的头发进浴室。
清风乖乖地站在镜子面前,张大嘴巴,等着同居人伺候。
楚焰把牙膏和牙刷一起递给他:“自己来。”
清风听话地挤下去。
……
买了两天的牙膏就这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走完了它短暂又干脆的一生。
楚焰拿着牙刷在清风的牙刷上沾了沾,然后面无表情地刷牙。
清风也刷,一边刷,一边……吃。
楚焰看着镜子里吃牙膏吃得十分欢快的他,决定明天再纠正。
洗脸倒是不用教。
楚焰擦干脸,挂好毛巾刚要出去,手里就被塞进了一把梳子,清风道:“梳头。”
楚焰抬手弄乱他的头发,不多时,那白如银瀑的长发又像训练有素的士兵一般,乖乖地垂顺站直:“梳好了。”
“用梳子。”清风坚持,“电视里有专门的人梳,叫梳童。”
“……”楚焰用梳子敲他的头。
被敲的地方钻出一只龙角,清风挠了挠:“痒。你敲我做什么?”
“是书童,读书的书。”
吃饭是清风最喜欢的事,比看电视还喜欢。
楚焰还在厨房里忙活,清风已经坐在桌边,穿着围裙等开饭了。
楚焰端着烤面包和果酱出来,看到他身上的围裙,皱了皱眉道:“这是张大婶的。”张大婶是他请的钟点工,因为每个礼拜固定来打扫,所以她在这里留了一些工具。
清风摸宝贝般地摸着:“我借来穿穿。”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着等会儿收起来,藏到肚子里。
“上面有污渍,不知道多久没洗了。”楚焰顿了顿,“不要放到肚子里去。”
清风:“……”被看穿了吗?
“你喜欢的话,我一会儿带你去超市。”楚焰看着他骤然亮起的眼睛,心情好起来,连没睡足的郁闷也消散不少,唇角不明显地翘起,“快点吃饭。”
清风左右开弓,飞快地抓起烤面包塞进嘴里。
刚吃完一块准备拿第二块的楚焰眼睁睁地看着够吃三餐的面包在短短几秒钟之内消失无踪,默默地收回了伸出去的手。
去超市之前,楚焰满足了清风想要梳头的愿望,将他的头发盘了起来。家里没专门绑头发的头绳,只能用买快餐时附带的橡皮筋。他原本担心这种橡皮筋会缠头发,谁知用在清风头上分外服帖。 清风很喜欢自己的新发型,对着镜子臭美了半天,等出门时,楚焰在他脑袋上套上一顶渔夫帽。
清风:“……”
楚焰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跟,脚步磨磨蹭蹭,与第一次进城的样子判若两人。
楚焰忍不住停下脚步:“想什么心事?”
清风不甘不愿地摸着帽子:“热。”
楚焰无语地看着身边被寒风卷起的落叶和塑料袋。
清风抖了抖帽檐。
楚焰道:“你的发色太显眼。”
刚说着,一个顶着五颜六色鸡窝头的青年踩着滑板从他们身边滑过。
清风恍然大悟道:“是不够鲜艳吗?”
楚焰:“……”是他自己心虚。
对楚焰来说,超市还是一样的超市,却因身边多了一条龙而心神荡漾。
清风像个好奇宝宝,到处都要摸摸看看,连收银台都不放过,楚焰怕他闯祸,不昨不打起十二分精神盯着他,买围裙的事倒被两人一起遗忘了。
清风虽然从小在地宫长在在,没见过过什么世面,但心理素质极佳,对着奇奇怪怪的东西不但不惊恐,反而极度兴奋。
楚焰见他适应得很好,刚松一口气,就发现他铡经过的红酒柜……空了。
“咳咳!”在清风第二次下手之前,楚焰牢牢地抓住他的手腕。
清风疑惑地看着他。
楚焰道:“你喜欢我们可以买回去。”
“要付钱吗?”
“嗯。”
“我这样不用付。”清风得意地炫耀。
楚焰:“……”是地宫被光顾太多,所以他出来报复社会吗?
红酒在楚焰的坚持下还回去了,因为他不想有一天打开门遇到国家机构派来的外星人解剖小组。作为补偿,围裙买了两条,当然,吃的也不能少。
清风无师自通地练成必胜客叠沙拉大法,将超市小推车堆叠成移动小山丘。
楚焰看着他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向收银台,自觉地掏出两张信用卡——回家就申请增加额度。
一个人生活的时候,生活就是简单的一,直来直去,加了个一,却大于二,复杂琐碎得令人头昏脑胀。为免清风引人注目,他辞退了张大婶,从此日常打扫、洗衣煮饭等家务都由他包办。
不干不知道,日常生活竟然囊括了这么多内容,可他心灵是满足的,不像以前,手里抓着价值连城的各式宝贝,心却空虚到麻木。
这就是他朝思暮想的未来规划了,安逸、平静、充实。
只是多了一个——
麻烦。
他看着清风蹑手蹑脚地从厨房里出来,嘴角还粘着偷吃的面包屑,笑着叹了口气。
清明节。
他起了个大早,买了鲜花和酒,带着清风去了山上。
从大仇得报、死里逃生到平静安逸,本应该有一个相当长的过渡,但托福于清风的闹腾,楚焰的这个过程在浑浑噩噩中过去了,等意识到的时候,潜意识已经坦然地接受了这一切,接受了那个在他生命中身兼养父和仇人这两个重要角色的人在那条漆黑墓道中悄然退场。
清风看到山既亲切又害怕,地宫外的世界太美好,习惯之后就再难接受以前暗无天日的生活,看到山总让他感觉自己在被墓地召唤着。
他将这个想法告诉了楚焰,楚焰嗤之以鼻:“相信我,除了我,没有第二个笨蛋会傻乎乎地邀请你去他家住。”
清风想了想,恍然道:“哦,你是说,你是我的独一无二吗?”
楚焰:“……”回去得查查“独一无二”是不是贬义词。
山上风轻云淡。
清风好奇地看着一排排整整齐齐的墓碑:“一个人为什么竖这么多墓碑?”
楚焰道:“一块墓碑一个人。”
清风惊讶道:“多挤啊。”要是白僵他们住在这样的地方,早就闹翻天了。
楚焰道:“没关系,他们没有起来走动的习惯。”
清风道:“那要墓地做什么?”
楚焰沉默了会儿道:“至少有个地方让活人回来看看。”
“为什么不放在家里呢?看起来多方便。”
“因为我不想住在墓地里。”
墓地住起来的确不舒服,他跟着走了两步,又觉得这个逻辑不对:“可是你家里不是墓地啊。”
楚焰掏出口香糖塞进清风的嘴巴里。
清风吞下去,然后张着嘴巴:“啊。”小眼神亮晶晶地写着“求投喂”。
楚焰:“……”应该喂他吃万能胶。
楚焰的父母是合葬。他当然不会认为是楚天阴感动于他们的深情才不让他们分享,多半是出于金钱上的考虑。但结果他很满意,要是父母地下有知,也希望生同衾死同穴吧。
清风惊讶地指着墓碑上的名字:“和你同姓呢。”
楚焰黯然。被楚天阴收养之后,所有人都以为他从了楚天阴的姓,却不知道他父亲也姓楚。当初就是他父亲的那句“三百年前是一家”为楚天阴这条恶狼打开了自己家的大门。
墓碑上照片里的人笑容满面,弯弯的眉眼与记忆中的样子依稀相似。
记忆太久远。样貌已有些模糊,可心痛和怀念更胜以往。
压抑的酸涩和痛苦像千万只破茧的蝴蝶,呼啦一下蔓延到全身,午夜梦回都不敢轻触的噩梦头一次明晃晃地暴晒在日光下,梦里的恶魔却不再像以往那样不可一世。
他慢慢地蹲下来,膝盖触地的刹那,灵魂在深处震颤了一下,往昔种种翻搅成浪,触开禁锢的枷锁,终让他获得救赎。
轻轻地将花搁在墓碑前,他对着墓碑,脑袋突然空了。这十多年,他每次都在楚天阴的陪同下前来,满腔愤怒和悲伤只能藏在心里,想要倾诉的话不断积攒、反复修改,到今日才能正大光明地说出来。可是真正到了这一刻,他又觉得过去的困难和悲伤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
“楚天阴死了。”
他缓缓地说出这句话,表情镇静得像在说今天送的这束花多少钱。
“爸爸,妈妈……”
他仰起头,望着天边两朵相携的浮云,轻轻地说:“安息吧。”
+++++
从山上下来,楚焰又带着清风去了邻市。
一路上清风沉默得不像是清风。
楚焰憋了一个小时,忍不住开口问道:“饿了?”
清风道:“不吃也不会太饿,吃了不会饱。”
楚焰:“……”敢情他养了个无底洞,看来下一步是快点找一份新工作。
车到邻市之后,他们并不是找旅馆休息,而是进了一条偏僻的小巷子。
清风好奇地趴着车窗望着街道两边琳琅满目的招牌。
“这里是有名的古董一条街。”楚焰顿了顿,解释道:“我父母以前在这里开了一家店。”
“哦。”
楚焰小声道:“他们卖古董。”他早熟,在大人以为他不懂而无所不谈的时候他就记住了很多当时不明白的事。他们与楚天阴交好不过是因为楚天阴从来不拿假货骗钱充数
他将车停在一家三层高的旧楼前。楼门锁着,两旁贴着五六张“店铺出售”的纸条,生怕别人错过。
清风见楚焰半晌不动,悄悄打开门。
他屁股刚动,楚焰就抓住了他的衣领:“去哪里?”
清风道:“放风。”
楚焰从钱包里掏出两张一百递给他:“记得怎么用吧?想吃什么自己买。”
清风接过钱,敷衍着点点头。
抓着衣领的手一紧,楚焰的脸霎时放大数倍:“一定要买!”每个字都是从牙齿缝里蹦出来的,充满了弹跳力。
“知道。”清风将钱放在唇上亲了亲,才放进口袋里。
楚焰皱眉道:“谁教你的?”
“电视。”
“……钱上有细菌,就是不干净的东西,以后不准亲。”
“为什么会有细菌?”
“因为很多人摸过。”
“很多人摸过就不干净?”
再这么回答下去准没完没了。楚焰放开手,嫌弃地挥手道:“你可以走了。”
清风抓过他的手:“我不嫌你脏。”
楚焰:“……”
故地重游,本应感慨万千,可对着这幢残破的旧楼,楚焰始终难以找回小时候温馨的感觉。他留恋的房子、留恋的人、留恋的时光,终究只能留在记忆中。
靠着车窗,他默默地抽出一根烟叨着。
他们这一行的大多都喜欢抽烟,越浓越呛越好,觉得那是人味,但他和楚天阴不喜欢。楚天阴怕暴露行迹,他怕早死。那时候楚天阴还活蹦乱跳,他怎能允许自己用生命冒险。
而现在,他也许可以试着尝一尝。
楚焰摸了摸口袋,却没找到打火机,想下车去买又怕清风回来找不见人,只好动了动胳膊继续等。
这一等,就是两个小时。
清风回来就看到楚焰两条眉毛皱在一起,眉心正中打了个大结头。
“我给你买了烤火腿肠!”他讨好地将烤火腿肠递过去。
楚焰接过来一边吃一边继续黑脸。
清风坐在位置上,屁股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一下,睁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好吃吗?”
“不好吃。”
“……我帮你吃?”
“用不着。”
“你吃得挺开心。”
“给你面子。”
“……”
楚焰吃完了,顺手将棍子丢进两米远的垃圾桶——楚哥有练过。“去哪里了?”
咚的一声,车顶被撞了一下。
楚焰吃了一惊,转头却发现是清风的龙角龙尾露出来了。
车厢的空间对一条龙来说有点勉强,清风调整了几个姿势都不舒服,只好恋恋不舍地将角和尾收了回去。
楚焰围观全过程,觉得牙根很痛:“你到底在干什么?”
清风道:“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你的龙角坏了?”楚焰伸手扒拉他的头发。
“不是。”
猛然推开他的脑袋,楚焰面色不善道:“那是什么事?”
清风指着旧楼道:“这家店就是你父母开的那一家吧?”
楚焰没有否认。
清风献宝似的拿出一张纸条给他:“楼主的银行账号,我跟他谈好了,他会卖给你的。”
楚焰:“……”
“他说五百万,我说四百九十九万,他同意了。”
楚焰:“……”
清风看他半天不动,伸手搂住他道:“想哭就哭出来吧。”
楚焰抿了抿唇道:“我拿不出这么多钱怎么办?”
清风把爪子伸出喉咙里,掏出黄金玲珑宝塔:“我捡回来的,给你。”
楚焰拿着宝塔,神色复杂。当初司马家、孙家、张家都有心抢塔,但谁能想到最后竟落在他的手里。
“不够吗?”清风打算再掏。
“够了。”楚焰将塔放在后座,捏着他的下巴左看右看:“你嘴巴也不大,怎么能藏这么多东西?”
“我教你?”出地宫后从楚焰身上学了不少东西的清风非常想要回报一二。
楚焰果断拒绝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付钱?”
“不付。”
“为什么?”
“不买。”
“为什么?”
“不想。”
“为什么?”
“因为不想再接触任何和过去有关的人和事。”楚焰在心里回着。
清风见他不说话,不死心地继续追问:“为什么?”
“不说。”
楚焰发动车,辞别旧楼,缓缓地驶出这条曾经带给楚焰太多欢乐加快,如今却再无瓜葛的小巷。
+++++
隔行如隔山,换行找工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对楚焰来说。
他拿着报纸研究了一礼拜,最终决定开个店,做个体户。他不愁资本,跟着楚天阴这么多年,攒下来的钱可以用很久。而且他为楚天阴报了失踪,没意外的话,四年之后就能接收楚天阴的遗产。对此,他半点羞愧都没有,楚天阴的财产里有很大一部分是属于他父母的,剩下的,他会用来估慈善,算是为缺德了一辈子的楚天阴积点德。
他向来雷厉风行,有了决定,便付诸行动。
清风看他天天早出晚归,不知道他在忙什么,想帮忙又怕帮倒忙,只好乖乖地负责看家。直到一个月后,楚焰带他去看店。
店坐落在市区中心广场里,占据着黄金位置,两旁都是国际大品牌。
清风不懂牌子,只觉得那匾额怎么看怎么顺眼。
“风火轮,里面是卖轮子吗?”他问。
楚焰道:“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清风跟着他往里走。店布置得很雅致,一张张小圆桌上铺着方格子桌布,颇有些复古的味道。店刚开业,来的人不少,难得的是并不吵闹。
清风看客人们吃得香,眼馋道:“他们在吃什么?”
“你自己尝尝。”他带着他在角落里坐下。这里挨着洗手间,没人光顾。
楚焰点了两壶茶,十份点心。
清风看着花花绿绿的点心就喜欢。他边吃,楚焰边解释道:“这里原来是咖啡店,店主想去外地发展,我听说生意不错就把店盘了下来,店里大体没动,只是把老旧的桌椅换了,咖啡改成茶,点心还是原来的点心,我尝过,味道不错。厨师和服务员也都是原来的。”
清风对他的絮絮叨叨似懂非懂:“好吃。”
一句话,让一个月的奔波变成值得,不枉他成功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与他分享。他半生盗宝无数,最大的成就应是盗来一条名为清风的龙。楚焰微笑着喝了口茶:“不够再叫。”
清风开心地点头。
楚焰的目光掠过他的鬓发,看向窗外来来往往的路人,突然觉得生活无比充实和满足。
像是为了彻底迎接新生活,楚焰每日忙得不可开交,采购、财务、人事几乎一手包办。清风开始几日还愿意跟着他在茶馆里转悠,后来被围观多了,就不愿意去了。
以人类的角度看,他的相貌极好,雪肤花容,眼睛又大又亮,再加上一头如丝般顺滑的白色长发,简直是古代鬼怪小说里走出来的人物——事实虽非如此,却也相差无几。因此无论客人还是员工,都喜欢不远不近地看着他。远了看不真切,近了心生敬畏。
有员工如此评价:“不容于红尘世俗,迟早要升天。”这句话被楚焰知晓,私底下折磨得那个员工差点先一步升天,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清风去过几趟外面,家里就待不住了。楚焰前脚出门,他后脚就跑出去四处溜达。
楚焰发现之后就给他买了个手机,细心地教会他用法。
清风对新鲜事物总是保持着高度的热情。
于是茶馆员工经常能看到自家那位比男明星还漂亮的老板说着说着话就被手机铃声打断了,然后气势汹汹地接起,不耐烦地挂断,转头又笑眯眯的,像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直到有一天,茶馆遇到开张以来最大的危机——
老板竟然一天都没有接到电话!
不用观察,他们都能感觉到从老板身上散发出来的,比乌云更浓重的阴沉之气。连客人们吃东西的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那个坐在柜台里的男人会一个不爽冲出来揍人。
就在他们以为老板按捺不住要爆发的时候,手机终于响了。
“你在哪里?”楚焰阴沉着脸,尽量克制着怒火。
清风期期艾艾地说道:“我……我迷路了。”
“手机也跟着迷路?不记得我手机号码了?”
“手机坏掉了,我用的是别人的手机。”
“显示的是你的电话号码。”
“嗯,他把他的卡拿走了。”清风觉得自己解释得还是不够清楚,补充道:“我的手机坏掉了,我问人借了一个手机,他给了我手机但是把卡拿走了,我用的是自己的卡。”
楚焰按着额角:“花多少钱借的?”
“全部。”
楚焰:“……”如果没记错,他在他钱包里塞了两千块。
“我想回家。”清风低声道。
心莫名地软下来,他问道:“你现在在哪里?”
“迷路了。”
“周围有什么建筑物?”
“……海,大海。”
楚焰抓着手机的手微微一紧:“你在海边?”
“嗯。”清风道,“出租车送我来的。”
“花了多少钱?”
“两百。”
从他们家出发花两百块抵达的大海……
楚焰心里有了底。
楚焰抵达时,天刚黑,黏糊糊的海风吹在脸上,还带着夕阳的余温。他拿着手电筒在沙滩上照了照,一个白影飞快地冲过来,不等他摆好迎接的姿势就扑入了他怀中。
“海里好玩吗?”他摸着湿漉漉的外衣就知道清风下海了。
清风抬头,眼睛明亮得像两只小灯泡:“好玩。”
楚焰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要与我道别吗?”
清风一愣。
“龙是海中霸主,你打算回海里去吗?”
清风摇头:“我只是好奇。”好奇龙族生长的地方。
听到他不会回去,楚焰松了口气,紧绷了一路的肩膀稍稍放松,他调整了一个姿势,搂着清风在海滩上慢慢地走着。
“你看到了什么?”他问。
清风道:“浑水。”
楚焰道:“嗯,水污染严重的地方不适合生存。你那位无所不能的主人不就因为地下水污染,永远长眠了吗?”
清风道:“但游得远一点,就能看到蓝蓝的海。”
“哦。”
“还有珊瑚。”
“嗯。”
“给你。”清风献宝似的拿出一个珊瑚。
楚焰愣愣地接过来。
清风道:“听说珊瑚也能卖钱的,你拿着,茶馆亏本的时候用。”
楚焰哭笑不得。
清风道:“别客气,海里还有很多,不够再来拿。”既然他是海中霸主,那么海里的一切都是他的,拿点珊瑚算什么。
“谢谢。”珊瑚有点扎手,楚焰道:“能回去了吗?”
清风不舍地看着大海:“下次还能来吗?”龙对海,就像飞鸟对天空,存在着莫名的依恋之情。
楚焰道:“你喜欢,我们就在海边买一幢房子。”
“……”清风扭头往海里走。
楚焰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追了两步把他抓回来:“怎么了?”
清风眼睛里兴奋地冒着光:“买房子要钱,我多采集点珊瑚来卖。”
楚焰自认为自己的教育没什么问题,但为什么地宫里那条天真纯洁的小龙跟着自己出来之后就变成满足都是钱的市侩龙?还有,在清风心里,自己到底有多穷多无能?楚焰叹气道:“我有钱。”
清风一脸“你别打肿脸充胖子”的表情。
“我很有钱。”楚焰磨牙。
清风指出他穷的依据:“家里都没有好东西。连二毛都有一大块寒玉。”
楚焰:“……”
楚焰道:“你觉得二毛很富有?”
“还行。”
“很多像二毛家这样‘还行’的墓室都被我搬空了。”
清风震惊地看着他。
楚焰意味深长地说:“财不可露白。”
回来之后,家被清风翻了个底朝天。等楚焰知道他在干什么之后,无奈地交出了存折。
“这是钱?”清风满脸不信。
楚焰懊悔自己当初偷懒,只教了清风怎么花钱没有教他怎么存钱。他只好补上这一课。
清风恍然大悟,兴奋地表示自己也想开个账户。
楚焰愣住了。
清风茫然道:“怎么了?”
楚焰愣住是因为他从来没想过给清风办一张身份证。
“是不是很麻烦?”
“我帮你办。”楚焰道。
清风脸嫩,楚焰干脆帮他办了一张十七岁少年的身份证。清风拿到后爱不释手,去茶馆兴高采烈地炫耀了一番。
员工越发觉得他神秘莫测。
不知怎的,清风是妖怪的流言不胫而走,在中心广场工作的人都知道风火轮的老板身边有个漂亮的白发妖怪。等楚焰听到消息时,流言经过加工,传得有鼻子有眼。什么风火轮的老板和他身边的白发少年都是妖怪,一个修行千年,一个修行才五百年,他们下山是为了找一个一千年前帮助过老板的女人报恩。
……
楚焰觉得,这故事分明就是白娘子与许仙的性别颠倒版。看在茶馆生意在流言的作用下蒸蒸日上的分上,他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流言带来的不尽然是好处,也有些小麻烦。
看着站在柜台前与孙飞扬酷似的青年,他直接省略问来历这个步骤。
“孙翱翔。”他伸出手。
楚焰抱胸道:“喝茶自己找位置。”
“伯伯和堂哥到现在都没回来。”孙翱翔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楚焰的眼睛。他相信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楚焰的想法一定会暴露在眼睛里。
楚焰道:“去登寻人启事。”目光和神色再平静不过。
孙翱翔道:“他们是和你一起去的。”
楚焰道:“我不是导游,没收费。”
“你活着回来了。”
“……要我说对不起吗?”楚焰终于意识到孙飞扬的出类拔萃。
孙翱翔:“……”
清风从厨房里吃了一圈归来,看到孙翱翔,震惊地瞪大眼睛,“你……”
孙翱翔觉得这是个突破口,立刻凑上去道:“你见过我?认识我?还是见过和我很像的人?”
清风看向楚焰。
楚焰眉毛抖了抖。
他们没有约定过任何暗号,可清风看懂了,他说:“你不要乱搭讪。”
孙翱翔愕然。
清风抱着楚焰的胳膊:“他有主了。”
楚焰:“……”保持面瘫是技术活。
孙翱翔看看他又看看他,结结巴巴道:“你误会了。”
清风送他一句:“滚。”
孙翱翔灰头土脸地滚了。
清风向楚焰讨赏。
清风皱着眉头道:“哪儿学来的?”
“电视里。”清风惋惜道,“可惜他不太配合。他要是再啰嗦一点,我就能甩巴掌了。”
“……”楚焰道,“下次可以省略前奏,直接甩。”
清风恍然,摩拳擦掌地等待下次。
可惜,一个月过去了,风平浪静。
清风等得不耐烦了,跑去问楚焰孙翱翔的联系方式。
楚焰摊手:“没有。”
“那他什么时候再来?”
“应该不会来了。”
“为什么?”
“不合规矩。”楚焰淡然道:“不能将地宫里的事带到外面来。”孙翱翔跑来质问本身就站不住脚。大概他自己也清楚,所以不敢问得太过。
清风呆呆地说:“所以他以后不会来了。”
“应该吧。”楚焰不能百分之一百地确定,和孙飞扬、孙文雄比起来,孙翱翔太二百五了。二百五的精神世界总是比别人丰富一点,他怕他展望不到。
他的不确定是很明智的。
因为没过多久,孙翱翔果然又来了,这次他绝口不提之前的事,装得跟个普通客人似的。
看他出现,最开心的人是清风。
孙翱翔成了茶馆里第一个受到清风亲自接待的客人。
旁边的熟客看着眼红。
孙翱翔倒没什么感觉,娴熟地点单,漫不经心地和清风套近乎。
清风道:“幸好你又来了。”
“为什么?”孙翱翔受宠若惊。难不成初次见面自己就给对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好印象?
清风道:“上次我对你说了‘滚’。”
“算了,我不介意。”
“却没有甩你一巴掌。”
“……”
清风道:“我觉得很遗憾。”
孙翱翔低头看菜单。
“你可不可以……”
“不可以!”如果语气是钉子,孙翱翔面前的那本菜单已经成了钉板。
清风带着遗憾走了。
……
这是孙翱翔最后一次出现在风火轮。
+++++
帅哥总是吃香的。
风火轮的两位帅哥自然少不得有心人的惦记。流言虽然可怕,但总有智者加勇士迎风而行。隔壁精品店的阿桃就是这样智勇双全的人物。
她先与风火轮一枝花——花嫂套近乎,借她打入风火轮内部,时不时送点小点心收买店员,最后发展到送围巾——其他人都是五块一条的批发货,就楚焰是亲手织的爱心款。
花嫂笑眯眯地暗示道:“你上次说买毛线就是这条吧。哎呀,才两三天的事情,你竟然织好了,还织得这么好,真是太有心了。”
楚焰将围巾递给花嫂:“宝剑赠英雄,礼物应该送给欣赏它的人。”说着,看也不看两人吃了苍蝇似的表情,朝厨房喊道:“去海洋公园了。”
清风端着南瓜饼出来,吃得满嘴油:“你不是说昨天才去过,所以明天去吗?”
楚焰抽了张纸巾给他擦手:“明天会下雨。”
“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我明天带伞。”
清风恍然大悟:“你想得真周到。”
花嫂:“……”总觉得这段对话哪里不对?
+++++
小小的挫折并没有击败阿桃,第二天她又来了,这次送的是她亲手做的水饺。这次楚焰倒是收了,转手就进了清风的肚子。
花嫂对清风敲边鼓:“再这样下去,你哥哥会讨不到老婆的,你要帮忙啊。”
清风道:“楚焰不用讨老婆。”
“……傻孩子,男人都要讨老婆的,这样才能生宝宝啊。”明明快二十了,为什么自己和他说话时总忍不住把他当作八岁?
清风很认真地反驳:“楚焰不用。”
花嫂大笑,刚想说这个和小孩子玩家家酒不一样,听楚焰在她身后道:“他说得对。”
花嫂:“……”
从此,花嫂不再瞎操心这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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