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1 / 1)

照破青山影 江道卿 9666 汉字|12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六十四章

  第六十四章

  凌辄最终没能手刃拓跋匹孤。

  鲜卑人被大黎的军队一路紧逼,从秦州到凉州,曝骨履骸,尸横遍野。

  他们已经陷入了绝境。

  阮流柯趁势派人送去招安的文书。

  鲜卑人此时已经陷入了两个阵营,投降,或者是死战到底。

  如果鲜卑人一致选择死战的话,那时候的阮流柯恐怕会稍微烦心一下,因为如果他们怀着必死的决心与黎军战斗,一直战斗到最后一个人倒下去,那些与鲜卑人拼命而牺牲的士兵对于黎军而言也是一个不小的损失。

  拓跋匹孤自然是不愿意接受黎国人送来的招降书的,他与拓跋武等人均认为黎人多狡诈,不值得相信。

  然而拓跋匹孤此时已经并不被鲜卑族中的部分长老们信任,很多人都觉得这样打下去,鲜卑人就要灭绝了。

  所谓的英雄们最终并不是战死沙场——拓跋匹孤同样如此。

  在大部分的传说里,英雄们很多都死于美人帐,死于黄金室,死于兄弟阋墙同室操戈。

  拓跋匹孤正好便是占了最后一条。

  他们当时已经被逼到凉州的最北方,军帐扎在漠漠黄沙之中,战士们的脸上都染上绝望的神色。

  第二天阮流柯便收到了降书……和拓跋匹孤的项上人头。

  黎军迅速安置了投降了的鲜卑人,接管了凉州的统治权,安抚了流离失所的人们。

  秦凉地区的战事,终于画上了最后的句点。

  无论到底多少人的前途与生命埋葬在这里,这一场平民与帝王共同促成的削弱士族的鲜卑之战总算是结束了。

  陛下当然会接着实施他集权的计划,但下一个被挑上的家族,总不会再是凌阮两家。

  仅此一点,阮流柯便也放心了。

  暮塔并未在投降的异族人当中,阮流今也并不能确定他究竟是到了哪里,不过应该是逃出去了。

  没有确定暮塔的位置,他总觉得,有些对柳熙年不好交代,于是出动了红叶斋的人去找,后来再通过红叶斋将消息告诉了柳熙年,不过那个时候暮塔已经回了匈奴,柳熙年是否再寻过去他已不得而知。

  龙朔七年冬,阮流柯成功镇压了鲜卑人的动乱,功标青史,封陇西郡公,秦州刺史,督秦州诸军事。凌辄平乱有功,亦加官进爵,多有封赏。

  ——————————————

  阮流今得知拓跋匹孤被部下暗杀于帐中时得意地瞟了凌辄一眼:“你没能杀了他哦?”

  “嗯?”凌辄搂住他,“怎么了?”凌辄故意想了半日,才“哦——”了一声,脸上挂着促狭的笑意,道,“原来你竟还记着那一晚与我的约定了?如此看来,不能履行约定,你好像很失望?”

  阮流今嘲笑不成反被调戏,顿时红了脸,推开他气急败坏道:“分明是你没用!竟然扯到我身上了,这样顾左右而言他,不是大丈夫所为!”

  凌辄终于忍不住喷笑出来,其实他很恶趣味地很喜欢某人恼羞成怒的样子。凌辄拉住某只如同炸了毛的猫一样的小阮,捏着对方的手指老神在在道:“我那日与你的约定是,我若是在立冬之前击退鲜卑人,你便主动……而不是亲手杀了拓跋匹孤哦~”

  阮流今听了,仔细回想那晚凌辄果然没有说什么手刃拓跋之类的话。他向来死鸭子嘴硬,如今却是连嘴都硬不起来了,但是就这样认输也不是他的性子,阮流今眼珠转了一转,然后瞪着眼笑眉舒的凌辄,咬牙切齿道:“好!我主动,那你可不许反抗!”

  凌辄心说我享受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会反抗。当然这种话他不想说出来再激小阮,他满口答应:“好,我绝不反抗。”

  “哼!”阮流今昂首冷笑,“那晚上你可别后悔。”

  凌辄笑道:“我怎么会后悔呢?”

  这一晚用完饭,又磨蹭了一会儿,凌辄觉着应该也是睡觉的时候了,想着小阮主动到底是怎样的情景,进到房中果然看见小阮在里间等他,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地凑上去。

  阮流今一只手五指张开捂住凌辄的脸推开他,一脸不虞地说:“先喝一杯吧,我想一下要怎么做。”

  凌辄心下暗爽,喝下了小阮递过来的酒。

  这酒乃是他们重建刺史府是从原刺史陈宏烈的地窖中发现的上好的女儿红,浓香扑鼻,后劲十足。

  凌辄一大盏下肚,便感觉到了一股热意升上了头顶,竟然有些晕晕乎乎了,这酒虽然劲道很强,但也不至于立刻就令人晕眩了,凌辄扶额看着小阮:“你……”

  阮流今端着酒杯笑道:“没错,我在里面下了一点点的迷药,放心,剂量很小,只会让你稍微有点晕有点四肢无力,不会怎么样的。”

  “你……为什么……”凌辄吃惊地看着小阮,想不通为什么小阮要对自己下药。

  “哼~”阮流今捏着凌辄的下巴,轻佻地吻了他一下。“不是说我主动吗?今夜我便主动到底,一定让大少爷你欲仙、欲死!”

  小阮这样说的意思是……

  难道真是自己想的那样?凌辄额头渗出细汗,有些紧张地问小阮:“你在说笑吧?”

  阮流今拉住凌辄一只手臂扛到肩上,拖着凌辄往床边移动,然后像短工们丢麻袋一样将凌辄丢在床上。小阮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臂,心想这种力气活也不是那么好做的啊。

  凌辄被小阮仍在床上,床的边沿恰恰硌在他腰上,疼得他都听见了幻觉,觉得他听见了“咔嚓”一下的声音……这腰不会是要断了吧?哎呀,真的好疼啊。他一张脸都皱起来了地看着小阮,那家伙就在揉他自己的手臂,一点都没看见无比痛苦的他啊!凌辄觉得在他自己的幻想中他已经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阮流今转头看了看半躺在床上的凌辄,看见他脸色有些不太对,心想难道凌辄他在想什么鬼主意?但还是问了句:“你怎么了?”

  凌辄顶着一张快哭了的脸说:“腰……要断了……”

  “我还没有调教你呢你结巴什么!什么要断了?”阮流今听他故意呻吟的样子直接确定了凌辄肯定想使坏。

  凌辄欲哭无泪,解释说:“我的腰好疼啊……”语气无比心酸委屈。

  阮流今看他表情如此明显,越发觉得他是在逗自己。把凌辄的鞋袜脱掉,然后把他的下半身也移到床上去,再然后自己也压上去。趴在凌辄身上的小阮看了看身下的人,低头亲了亲凌辄的嘴角。

  凌辄仍然觉得腰痛,但是已经缓解了很多,看来是没有断了。他想。

  迷药的分量极少,现在他也觉得晕眩感弱了很多。看来小阮果然是担心伤了他而极小心地控制了剂量。凌辄看着趴在自己身上面色有些苦恼的小阮,一时有些想不通他到底想干什么。如果……如果小阮真是想就这样……上了他,他、他其实也可以忍受一下的……但是,小阮他这样愣着是在干什么啊?难道还是在想什么折腾自己的方法吗?

  阮流今思索着平常凌辄对自己的做法,歪着头看着凌辄,终于决定要不耻下问:“哎……接下来怎么做?”

  凌辄一瞬间哭笑不得,然后又觉得这样的小阮真是可爱死了,倒是难得看他犯上一回傻。凌辄想了想道:“先把衣服脱了吧。”

  小阮充分听从前辈教导,哼哼唧唧开始扒凌辄的衣服。

  凌辄看着他心急的样子觉得心中充满了无奈感。

  果然——

  “刺啦”一声,凌辄一只袖子被扯坏了。

  凌辄抬起光溜溜的手臂,无奈的盖住了眼睛。——这真是不忍卒视。

  阮流今有些尴尬,但是他还是强撑着凶巴巴地说:“怎么!我就是喜欢粗暴一点!!”说完他还拿凌辄的腰带把凌辄的两只手都捆在了床头。

  凌辄这会子真的有些慌了,他紧张地看着小阮,急急说道:“小阮你绑我干什么?你想要的话我完全可以乖乖地雌伏于你的。”

  阮流今看他慌张的样子一时间心情大好,他倨傲地抬起下巴,俯视凌辄道:“我才不想要你,我只想折磨你!”

  不、不会吧?凌辄一张脸恨不得皱成一张抹布。

  阮流今看他这个表情才终于觉得自己耍弄够了,又趴下去温柔地亲亲凌辄的嘴角,问:“你真的愿意做下面的那个?”

  凌辄看着他,眼睛里慢慢的都是他的影子:“你都愿意为了我在下面,我为什么就不可以呢?”

  “那……这可是你说的。”

  凌辄微笑:“嗯,我说的话从来就不会反悔的。”

  小阮把凌辄手腕上的腰带解开了,然后抱着凌辄脖子把脸也埋进去,就不动了。

  凌辄抱住他,问:“怎么了?你不做啦?”

  “哼!我才没有感动。”某人有些闷闷的声音传过来。

  ——我又没有问你感不感动。凌辄无奈地抚摸着阮流今的发丝,这此地无银不打自招的行为怎么让人觉得心都软了呢?“你这样趴着干什么?你以为你这样就算是和我做了吗?”

  虽然之前一直处在受惊中,但是凌辄确实是被毛毛躁躁的小阮撩出火来了,这下子对方就光压在自己身上什么也不做,难道是要等它自己软下去吗?

  “我……我……”阮流今结巴了一会儿,终于故作恼怒地说,“你来!”

  凌辄搂着小阮翻了个身,笑着含住小阮的耳垂,吸吮舔|弄了一会儿,感觉到小阮呼吸都急促起来了才说:“真让我来?”

  阮流今脸色绯红,羞窘抱住凌辄:“我说的话,自然也不会反悔的。”

  凌辄温柔地吻他——呐,这真是个心软的家伙吧?

  最最情动的时候,凌辄说:“其实我刚刚撞到腰到现在还是好痛啊,每动一下都很难受呢。所以还是你自己坐上来吧?好不好?我知道都是我没用,被你扔床沿上撞到腰竟然还会痛,我实在是太没用了,所以你帮帮我好不好?”

  阮流今:“……”

  所以最后还是阮流今主动了。

  凌辄虽对于陛下削弱士族的行为稍有微词,但是站在陛下的角度上也是十分理解。但若是没有陛下,他与阮流今也不能如今日这般长相厮守。

  所以凌辄对烈帝,敬慕与感激终究是占了大部分。后来又有很多的世家子弟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从京中外放,分散到黎国的大好河山上,他们的感情,大抵也与凌辄差不多。

  天子之情,照破青山,拂掠绿水,泽被天下。

  ——————————————————END~~~~————————————————

  番外卷

  烈帝番外 鸱尾1-2

  鸱尾

  楔子

  初夏的时节,带着些微凉意的风吹动了湘妃竹帘,带进一点点夏花的香气,在充满龙涎香的室内迅速被掩盖。烈帝一边翻阅着奏折,一边抬头看向了殿外,突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要干什么了。

  愣了一会儿,烈帝带着怅然的语气道:“张驰啊……”

  负责守卫在烈帝身边的侍卫张驰立刻低头行礼:“是,陛下。”

  “朕昨夜好像是做了一个梦……梦见朕还是很小的时候。”陛下坐在桌案后面,低头看着站在三级台阶下的侍卫。

  张驰仍然低头不语。

  烈帝突然拍掌笑起来,“哈哈……怪不得朕一直觉得你比其他的侍卫都要来得亲切!”

  张驰道:“臣不胜荣幸。”

  1

  司马乂小时候是一个孤独的孩子。

  读书习武他都做得很好。

  严肃、刻板、不苟言笑、不近人情。即使是从小侍奉他长大的宫人对明显太过少年老成的他也是这样一个评价。

  他是嫡长子,是帝国太子,未来的帝国主人,不能软弱不能退缩不能有丝毫的松懈……都不可以。

  那一日,他正在前往演武场,走过皇宫满是斗拱雕梁的游廊,突然间觉得前面闪过一道黑影,如同一阵风迎面而来,像是梦魇一样。司马乂惊恐地站定,眨眨眼再看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他以为不过是自己眼花了,接着便又朝着演武场走去了,身后跟从的小宦官似乎没有察觉到任何的异样。所以肯定是我眼花了。他想,自己走路的时候竟然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了,果然是自己心性不够坚定的结果吗?

  少师说,为人君者,当心志坚定,不为外物所惑,不露自身所好。

  从小他就被当成储君来教育,从来没有在父皇与母后的膝下承欢,出生几个月以后就在太子殿养着,身边伺候的人都是宦官与宫女,虽说没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到底不是自己的亲人。后来他也渐渐明白了皇家,其实是没有什么亲情可言的。早熟也是贵族的特权,这话并不是一句玩笑,而是令人心酸的事实。

  教导司马乂的老师是近卫军统领李墨延,看见司马乂过来了,魁梧的汉子笑起来,看上去显得很亲切。

  司马乂忘记方才奇怪的感觉,认真地随着老师练武。

  他其实觉得宫里有人中,李统领才是最亲切的人。

  一天就在读书练武中又过去了。

  然而晚上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寝宫里的暖墙不足以抵抗冬夜里从外面渗进来的寒气,无论被子如何厚实都还是觉得冷。

  司马乂睡不着。

  他很少这样,失眠令他惶恐。

  如同所有的小孩子一样,就算他白天的时候都是很认真很严肃的样子,看上去像个小大人,他仍然是会恐惧,会因为窗外朦胧的树影而想到从宫女们闲聊的时候不小心听见的吓得小儿啼哭的故事。

  睡在轻薄帘幕外的宫女没有任何异常的呼吸着,司马乂可以听见她呼吸的频率。

  这安静的诡异的冬夜。

  他告诉自己,我是帝国的未来的主人,我应该拥有面对一切的勇气。

  ——来了。

  他总觉得自己这样的不安,其实是在等待着什么的到来。

  他似乎能在黑暗中看见,一点一点白色的雾气慢慢地从外室雕花木门与门槛之间的细小的缝隙里面渗进来,一丝一丝的,仿佛没有形状。

  ——是何方妖魔?他在心里问自己。

  然而他害怕,他什么都不敢做。

  他甚至不敢叫醒旁边睡着的宫女。就睡在离他不到五步的距离,他不敢叫,因为他怕发现自己连叫都叫不出来,他更怕自己叫了但是宫人没有反应。他不叫,会觉得宫人是和他在一起的,如果他叫喊了,但是宫人不知道,那么他就如同是被抛弃了。

  因为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屋子里的异样。

  太子殿的寝宫外面是有着侍卫值夜的,他也可以隐约看见外面一点点的火光,但是那完全没有用,外面的侍卫们也没有一个知道里面的太子殿下正在惶恐不已。

  司马乂等着,等着那个东西飘到自己的面前来。

  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好像是一副多么吓人的样子。哼,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害怕了吗?司马乂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我有龙气护体,才不会畏惧任何妖魔鬼怪。

  仿佛是青烟的形状,带着微弱的幽白的光。

  慢慢地汇聚在司马乂的面前,一缕一缕的光芒宛若从四面八方赶来,裹到一起,包成一个由光芒织成的茧。

  司马乂仍然是看着。

  他发现自己似乎是动不了了。

  但是自己似乎是有了夜视的能力,房间里的一切都能够看的清清楚楚,然后那幽白的光芒缓缓暗淡下去,露出一个与他一般大的孩童的轮廓来。

  ——是一个看上去稍显清秀的小孩子。

  司马乂瞪大了眼睛看他。

  小孩子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2

  看上去是一个没有任何威胁性的小孩子,他问:“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司马乂眨眨眼,好像没有办法说出拒绝的话。

  小孩子笑起来,笑得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口腔。小孩子软软糯糯的声音说:“嗯……你不答应不行哦~~~~你不说出让我高兴的话的话,我就不让你说话哦~~~”

  如果可以的话,司马乂的额头现在一定会爆出一根青筋,司马乂只好试着说出同意的话。

  “好。”

  竟然真的可以说出来了。

  看上去比他还要小一点的孩子高兴地蹭蹭他的脸颊:“你答应了哦~”然后在他的左边脸蛋上很响的亲了一口。“嘻嘻……”

  司马乂看着他亲昵的样子,竟然忘记了之前的恐惧,对的他作为一个陌生人的吻脸竟然也没有任何的厌恶。

  是了,谁能对一个这样可爱的天真无邪的脸产生恐惧呢?

  发现自己能动了之后所作出的第一个动作,竟然是捏了捏他软软的小脸。

  小孩子似乎是很为他这个动作高兴,然后他拉着他做起来,“你说跟我走的哦!”

  司马乂心想,脸真软啊~早知道就捏重一点了。

  烈帝番外 鸱尾3-5

  3

  目光所及,皆是疮痍。

  大概这就是人间炼狱。司马乂想。

  他们走在一条两边都是悬崖的孤路上,头顶是布满乌云的天空仿佛随时都会压下来覆盖一切淹没一切,随便往下一看就能看见崖下红色的液体,咕咕的冒着气体,但是却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大概是离得太远了所以已经淡化了。

  司马乂强忍着恶心,跟在小孩子的身后行走着这奇怪的路途。

  心中不断地猜测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或者其实这些都只是自己在做梦吧?

  对吧,肯定是在做梦的吧?

  不过是一个恶心的噩梦而已,对吧?

  他在心中不断地问自己,问到最后那些问句都变成了陈述句。

  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的一个噩梦。

  小心翼翼的路途,踩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粉身碎骨。

  他在想,这是不是其实就是他心里面的想法。自己所在的位置,其实就类似于走在这样的路上,每一步都要瞻前顾后,考虑到这样的后果。他今年十一岁,在他的下面,还有十岁的三皇子,八岁的四皇子,以及更多的更小的还不懂事的弟弟们。舅父入宫的时候常常会叮嘱自己小心的他同父异母的兄弟,因为没有人知道他们会在什么的时候捅他一刀。

  ——这是他从小被灌输的思想。

  是这么小的孩子,明明还应在高兴地在绿色的草地上放着纸鸢,无忧无虑地跑过荒原,为一切自己看不惯的东西而愤怒,然后用肢体语言表达自己的感受。明明应该是冲动得不计后果的年纪,却早早地染上隐忍的标记,阴沉地看着别人一言不合而动手,然后作为裁定正义的那一方站出来,评定是非。

  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摆高高在上的架子。

  就像现在他站在这么高的地方,两股战战,也仍然要一成不变地走下去。

  这是他的战场。

  4

  司马乂尽量不去看仿佛就沸腾在脚下的红色浆液,看着前面小孩子的背影,他想,他怎么就能那么镇定呢?轻车熟路的样子简直就像是走了几千几万遍,闭上眼睛也能走过去。

  “喂,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司马乂终于开口问道,其实那询问的语气也是极其淡漠的,仿佛只是在说一个事实,他还没有告诉他他的名字。

  之前在寝殿里面的时候明明还是那么亲昵的样子,到了这里突然间就不理人了,司马乂心想,小孩子们的脸变的速度永远如同夏天的天气,所以他也从来都不喜欢自己的那些弟弟妹妹们,因为无法容忍也无法理解。

  那个有着圆圆的脸蛋的小孩子回过头来,大眼睛眨一眨,说:“你终于肯跟我说话啦!我叫鸱尾哦~~就是鸱枭的尾巴的意思哦~~”

  鸱尾?

  司马乂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记忆力并不是一个人的名字的样子,但是肯定是在什么时候听见过的词语。

  然后名叫鸱尾的孩子伸出手来拉住司马乂的手,牵着他,走过仿佛是永远都走不完的悬崖峭壁上的狭窄路途。

  从牵上手的那一刻起,那原本看着一直向前延伸的窄道似乎就突然有了终点,与前方的大陆有了连结。

  双脚终于踏上充满安全感的大陆的时候司马乂差一点就腿软跌倒在地,捏着鸱尾的手指紧了一紧。

  鸱尾回过头,咧嘴笑起来,露出缺了一个的门牙。

  司马乂突然间觉得小孩子又好笑又可爱,于是也忍不住笑了。

  看见司马乂笑,鸱尾似乎更加高兴。他凑过来亲了亲司马乂的下巴:“唔,哥哥,其实我一直在等你叫我哦~”

  嗯?司马乂摸摸脸,被亲的地方那温软的触感似乎还留在脸上,他看他,心想,这小孩子是不是太自来熟了,才认识这么短的时间,就凑过来亲了我两下,我看上去有那么亲切那么讨小孩子喜欢吗?

  司马乂怀疑自己的魅力。

  其实宫中的小皇子小公主们,对这样一位严肃优秀的兄长自然是有崇拜之情的,但是司马乂一天到晚都很严肃刻板,对人都礼貌疏离,对着弟弟妹妹们完全没有温情可言,甚至可以说是冷冰冰的,所以小孩子们对于司马乂其实是想亲近却是不敢的,看见他的时候都怯生生的目光躲闪,身子也要藏在大人们的后面不要被哥哥看见了才好,只敢自己在一旁偷偷地看着司马乂。

  鸱尾仍然是笑着的,他说:“哥哥,走这样的路的时候,我会陪在你的身边,所以你并不是一个人孤独地走着的。”

  司马乂看着鸱尾。

  这样的笑容绝对绝对不应该出现在一个看上去只有六七岁的小童的脸上。

  那是——

  带着心疼的笑意。

  5

  司马乂看着那张脸,那颗缺了的门牙,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但是又完全想不起来。

  那张包子脸,软糯糯的声音,总觉得很熟悉,但是……是什么时候见过呢?又是在什么时候忘记了的呢?

  想不起来。

  再怎么看再怎么觉得熟悉也还是想不起来。

  鸱尾……

  鸱尾。鸱尾。

  在他十一年的生命中,从来没有认识过一个名字叫鸱尾的人。小宦官,小宫女都不会叫这么奇怪的名字;他能见到的侍卫们都是经过重重选拔,家世忠诚都顶尖的少年,从来没有这样的小孩子;就算是九岁那一年,从豹骑佽飞鹤翼的预备役中挑选跟在身边的近卫,也绝没有这样的孩子。

  到底是在哪里呢?

  鸱尾抬手抚平他眉间的皱褶,“哥哥,开心一点喏~不要一直皱眉头啦,这样不好看呀~”

  司马乂握住他的手腕,厉声逼问他:“你到底是谁?”

  鸱尾挣了挣,没有挣开司马乂的掌握,苦着脸很委屈地说:“疼……”

  司马乂不理会,仍旧是很严肃地问他:“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我觉得我见过你?为什么我觉得你的样子很熟悉你的名字也很熟悉?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来?”

  鸱尾不再挣扎,眼泪答滴答滴地滚落,撇下嘴角哭泣但是又不哭出声音的样子非常地令人心疼,他啜泣:“哥……哥哥……”

  烈帝番外 鸱尾 尾章

  6

  四周突然间寒冷起来,凛冽的风呼啸而过。

  只穿着中衣司马乂被冻得瑟瑟发抖。

  鸱尾的哭泣还没有停止,他穿得也非常的少,单薄得令人心疼。

  司马乂抱住他相互取暖,一边担心他的眼泪冻结在脸上,将他抱得紧贴在胸膛上,终于放缓了语气说:“好了,不要哭了,我不问了。”他很少和这样的小孩子相处,就算是想哄,也不知道要从何哄起。

  “唔……呜呜……”鸱尾哽咽着,在司马乂的胸膛上蹭了蹭,将眼泪全部都擦在他的衣服上,司马乂一瞬间哭笑不得。

  “哥哥……哥哥是笨蛋。”怀里的小孩子说。

  司马乂听得一片茫然。

  “好吧,我……就是笨蛋好了,你不要哭了。”司马乂无奈道。

  鸱尾又擦了擦眼泪,吸了吸鼻涕,抽噎了一声。

  司马乂心想不会鼻涕也擦在我衣服上吧?有些嫌恶地看一眼自己的衣服,又看了看终于没再哭的小孩,叹口气,还是不要在意这些了吧,他不哭他就该谢天谢地了。

  鸱尾牵着他,又转身向前面走过去。

  没有树木没有草地没有人烟没有建筑物的地方。

  鸟不生蛋的荒原。

  一眼望去只有突起的石块偶尔调剂一下视线,地平线与天相接,只不过是相近的颜色之间的分界线。

  无聊的没有生机的地方。

  找不到任何令眼睛愉悦的点。

  鸱尾回过头,对司马乂说:“哥哥看见了吗?”

  “看见什么?”

  鸱尾的表情突然深沉:“这荒原,难道不像是你现在的人生吗?”

  “无趣,死气沉沉,没有什么人希望走进这里。”

  “……”

  “哥哥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生活搞成这个样子呢?很久以前的太子殿下,明明是很开心很明朗的孩子,突然间就少年老成了,突然间就什么事情都明白了一样,变得严肃刻板不近人情,变得越来越符合一个帝国继承人的样子。”

  “……”

  鸱尾仍然拉着司马乂的手,向前走去,再不回头。

  司马乂不再说话。

  他当然知道自己现在的生活很无趣。

  可是那难道不是身为一个太子,身为帝国的继承人应该承受的吗?

  他在那个位子上,有多少人希望他死去,有多少人觊觎着他现在所在的地方,尽管它是这样的无趣,令人生厌。但是还是会有人在谁也看不见的暗夜里,偷偷地幻想着自己坐上那个位置。

  无数人斗智斗勇,只为把他从那里拉下来或者让他继续在那里。

  他的人生很无趣,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司马乂叹气。

  他不知道这样的路还要走多久。

  感觉一路都像是走在自己的人生上。

  这样的沉闷这样的灰暗。

  如果是自己一个人一直这样走下去的话,大概很容易就绝望了吧?

  孤寂,沉闷,看不到生机与希望,并不是黑暗却比黑暗更可怕。

  起码黑暗充满了恐惧的刺激。

  然而这样的灰色,只会让人心灰意冷。

  这就是他的人生吗?

  这些年,以后或者的那些年,都将这样一直一直地走下去。

  在设定好的路途上,按部就班,没有任何新意地,走下去。

  司马乂捏紧了小孩的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很久以前就设想好了的生活就变得那么不堪忍受了。

  他问:“鸱尾,你要一直带我这样走下去吗?最终要走到哪里呢?”

  鸱尾回头:“这个都要决定于哥哥啊。”

  7

  “全部都由哥哥决定。”

  “不论是这里,还是哥哥以后的人生,都应该是哥哥自己决定的啊。”

  “明明可以活得如同彩虹般美好的,但是哥哥却偏偏一定要选择这样的灰暗的岁月。哥哥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是惩罚自己吗?还是惩罚那个把你变成这样的人?没有人可以信赖吗?没有人可以让你笑吗?为什么不用春花装点你的路途,为什么不让秋月照耀你回家的路,为什么拒绝夏日的凉风和冬日的白雪?”手指抚上来,脸上有些微的凉意,听见那软糯糯的声音说着悲凉的话语,“哥哥啊,为什么你不让自己过得更好一些呢?”

  司马乂握住贴在脸上的温软的小手,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生活在他的口中就变成了这样,但是好像又觉得他说的都是对的。“我可以选择不要走这样的路吗?”他听见自己这样问。

  “哥哥当然可以。”鸱尾说,“都任凭哥哥选择啊,哥哥才是主宰一切的那个人,为什么要这样克制自己呢?人生苦短,你为什么要这样压抑自己呢?”

  鸱尾这样说着的时候,四周也在发生着变化,原本只有石头组成的地面,突然间从他们的脚下开始,长出了绿色的草,开出了粉色白色的花,以眼睛看得见的速度在变化。远方突然出现了树林,有倦了的鸟儿飞进去,天空从蓝色变成红色,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远方的地平线上。

  是傍晚的时候了吗?

  或者其实是清晨?

  世界突然间变得多姿多彩起来了。

  燕雀,百灵鸟,颊白鸟的叫声不绝于耳。

  司马乂看见这些,一时间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仿佛一切都冲破了原本灰败的禁制,从死寂的灰色里跳脱出来,重新占据了这个世界。他觉得自己的心跳仿佛也要冲破胸腔的禁制,剧烈地跳动起来。

  想要改变。

  不想再像以前那个样子。

  想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想要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人,不再受身边的谗言污语的干扰。

  一切一切讨厌的事情都不想再去做。

  似乎有清脆的风铃的声响。

  前方出现了房屋。

  翘角飞甍,房檐下悬着细小的铜铃。

  鸱尾带着他走进去。

  ……是很熟悉的地方。

  太子的东宫里的庭院。

  围墙,高树,桌椅,都是那么的熟悉。

  幼年的时候常常会在这里玩耍,后来再也没有去过。看见了也当做没有看见的地方,心中似乎很想远远地逃开的地方。

  熟悉得令人眼眶都快要湿润了。

  司马乂抬起头眨眨眼,将眼泪逼回去,却在抬头的时候看见了屋脊。

  8

  鸱尾!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会觉得很熟悉了。

  相传前朝武帝建柏梁殿时,有人上书说大海中有一种鱼,虬尾似鸱鸟,也就是鹞鹰,说虬尾是水精,喷浪降雨,可以防火,建议置于房顶上以避火灾;于是便塑其形象在殿角、殿脊、屋顶之上。

  屋脊两端的那个神兽,正是鸱尾!

  小孩子看见司马乂看着屋顶的样子,已经知道了他猜到了自己名字的来源。他问:“哥哥想起来了吗?”

  司马乂抚摸着小孩的脸,仍然是嫩滑的令人爱不释手的,他却哭起来:“玮……是你吗?”

  小孩扑进司马乂的怀里:“哥哥!”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其二名鸱尾。

  早夭的二皇子,名曰玮。

  司马乂与司马玮最是要好的兄弟。司马玮的母亲是个幸承雨露没什么背景的宫女,早年难产而死,司马玮便寄给皇后抚养,从小与司马乂一同长大。原本并不受陛下喜爱,但是常常跟在司马乂的身边,面圣的机会自然是多余其他的皇子,皇帝对他也很是喜欢。终究是遭了自己母亲以及舅父的猜忌,让他从树上摔下来,不治而死。

  皇帝下令厚葬二皇子,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其他的表示,大概是为了要皇后一党安心。

  皇后知道他是伤了心,令人不要打搅他,让他一个人静一静,领悟一下自己身为太子的危险与残忍。

  那是一个残阳如血的黄昏,太阳落到远方的山口,他抱着自己最喜爱的弟弟的尸身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一直到晚上的时候怀中的身体已经冰凉。

  入夜了终于有人看不下去将他怀中的尸体拉开,抱住他,告诉他司马玮已经死了,自己不应该沉浸在无谓的悲伤中,他是帝国的太子,身负重任,这也是皇帝陛下对他的考验之一。

  那个人的怀抱如此温暖,声音如此沉静。

  他知道,他在房顶上整整看了他两个时辰,守护着他,那是他的职责。

  司马乂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上,孤寂才是他应该有的姿态。

  从此以后,他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弟弟,忘记了原本快乐的幼年,成为了真正的,帝国的太子。

  9

  “玮……你怎么了?你……在那边,过得不好吗?”他问。

  他终于想起来这是自己弟弟的长相,这是自己弟弟的声音。

  司马玮说:“我很好,哥哥才是那个过得不好的人。”

  “就算是我在另一个世界看见了,也会觉得不安心。哥哥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司马玮说。

  司马乂抱住他,“以后不会了,你没有错。我以后会改变,就像我们在路上看见的那样,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我都会去欣赏,我会相信身边的人……我,不会让你失望。”

  “嗯!”

  “殿下……殿下……”似乎听见有人在叫自己,声音越来越急切,司马乂突然间觉得自己似乎有些站不稳了。

  面前的司马玮笑着说:“有人叫你回去了哥哥……哥哥再见。”

  司马乂下意识地想伸手抓住司马玮,然后面前的孩子却变成了虚幻的东西,自己的手,从他的身体里穿过了。然后世界分崩离析,梦幻般的色彩在眼前爆炸开,一瞬间什么都看不清楚。

  睁眼看见的,是守夜的侍卫的脸,无比的急切的表情。“殿下,您终于醒了。”

  “从刚才起就一直在叫唤,是被魇住了吧?床边的宫人竟然完全没有知觉了,臣……真是很担心呢。”

  司马乂小声地说:“……张驰。”

  “是,殿下。”

  “我没事。”

  ——也是你吧,那一晚在屋顶上守护我,但是却最终过来抱住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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