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1 / 1)

自作自受 superpanda 1 万汉字|12 英文 字 28天前

第61章

  接下来半年时间里,周醉还和从前一样。

  季钦倒是对于有些事情越来越熟练了。他的厨艺已经勉强能够上得台面,衣服也是终于可以收拾好了。他还是很厌恶外人进他的家或者碰他的东西,所以都是一点一点慢慢地学。

  这些真的不容易做,季钦花了很长时间。有的时候,他整理家里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会想,周醉为了骗他,怎么就能下这么大的功夫呢?季钦喜欢吃素,荤菜里面唯一爱吃的就是鱼头,周醉就翻着花样地做出各种鱼头。还有那些衣服,周醉每次洗了之后都是叠得整整齐齐。他就是这样一点一滴地融入到生活中来的,放佛本来就是自己的一部分。所以,最后,离开之时,像截肢一样地痛。

  只是,所有一切,终究还是会习惯的。

  鑫鑫上了小学。季钦经过了仔细的比较和详尽的考虑,最后把儿子送去了一所私立的小学。季钦去那所学校看过,孩子们似乎可以得到很好的教育。

  平时,季钦还是全部时间都在工作。

  他每天凌晨两三点还在发邮件,早上七八点已经到了公司,不是很累的时候他根本就睡不着,过去的事情总会一波一波地袭过来,奇怪的是,他想起的却都是些快乐的过去,只是回忆时始终会带着痛。似乎是大脑本能地回避最让自己喘不过气来的那个事实,然而心脏又本能地在周醉这个名字翻涌上来的时候一抽一抽地痉挛着。

  这天开会之后,季蒙忍不住问:“季钦,你真的睡够了?”

  “当然。”

  “可我看到你邮件发送的时间经常是凌晨三点。”

  “那又怎么?”季钦说,“睡没睡够是自己感觉的,自己觉得够了就是够了,自己觉得不够就是不够。别听那些文章胡扯,什么每天必须要睡几个小时,你那个是错误的思维定势。事业成功的人全都睡眠很少,也没见着他们就怎么样了。哦,也许少活几年,我也不需要活得那么长,拖累鑫鑫。”

  季蒙愣了一下,然后声音带了一些怒气:“……大哥!”

  “嗯?”

  季蒙看着季钦,半晌之后才说:“我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话什么意思?”

  “那我就直说了。”季蒙终于忍不住了,“自从周醉走了——”

  季钦打断了他:“是我让他滚的。”

  “对,是你让他滚的。自从你让周醉滚了,你就一直都在难受。”

  季钦冷冷地道:“你开始说胡话了。”

  季蒙锲而不舍地问:“周醉究竟做了什么?”

  季钦这才认真地看了看季蒙。这次季蒙没有指责自己,倒是破天荒地头一遭了。不过他并不打算让季蒙知道。季蒙自己付出真心,也得到了真心,体会不到被爱的人欺骗这种心情。他会觉得自己可怜,季钦最讨厌别人觉得自己可怜。他有什么可怜的呢,他有钱,有地位,有可爱的儿子,可以不停地换年轻漂亮的女友和床伴,这是多少人的梦想,多少人想要却不可得的生活。

  于是季钦对季蒙说:“他没做什么,我和周醉,就是分开了,我没怎么。工作的事情与他无关,你也不要想得太多了。”

  季蒙摇了摇头。其实他自己心里很清楚,季钦是不会和他说出前因后果的,他是走不进季钦的心的,他这个大哥在周围有一道很高的壁垒,那远不是自己可以击破的东西。

  季钦看着季蒙这样,稍微有点不太忍心,勉强笑了一下:“我工作有什么不好?我不努力工作,你和那个律师哪有那么多钱花?你怎么还反而怪起我了?”

  “我更希望你能注意身体。”季蒙说,“刘仕诚是个有名的律师,就算我一分钱都拿不回去,我们两个也能生活得很好。”

  “也对。”季钦说,“多休息是吧,我会注意的。”

  ……

  季蒙似乎是一个乌鸦嘴。

  第二天,季钦在处理工作时,突然感到呼吸困难一阵气短,然后竟然头脑发昏晕厥了过去。幸好程度不深,从椅子栽倒到地上的一瞬间季钦就恢复了意识。

  想到最近经常觉得胸口疼痛,季钦觉得还是看下医生比较好,别真像季蒙那个家伙说的,得了什么不好的病,鑫鑫还小着呢。

  昨天,季蒙一连举了八个例子,A朋友因太过劳累心肌梗死,B朋友因太过劳累全身器官多出衰竭,C朋友……一直到H朋友。

  啧。

  家庭医生看了一下没有觉得会怎么样,告诉季钦注意睡眠。没过几天季钦又晕一次。想想觉得不太放心,还是又在医院预约好了一个这方面的专家医生。

  “胸痛、气闷、晕厥……”医生看着季钦,问,“咯过血吗?”

  “有过一次。”季钦回忆了下:“我以为是酒喝多了胃部出血。”

  “做个检查。”医生直接就说,“别是肺部出了问题。”

  “哦?”其实季钦并没特别担心,毕竟更大可能还是累的。

  结果,彩超竟然显示季钦肺压高于常人。

  “……”

  然后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地做各种检查。季钦住了院,右心导管检测出的肺动脉平均压的确大于25mmHg。然后X光,排除了几种实质性的病,造影检查,又排除了血栓,心电图心动图,排除了心脏病……

  季钦已经筋疲力尽。

  医生对季钦说,他怀疑特发性肺动脉高压。这种病比较罕见,但是季钦各种指标数值与他之前一个得这种病 的患者很像,而且年龄段也比较相符。

  “这个病严重么?”

  “如果非常有钱的话,10到15年问题应该不大,只是需要照顾。以前比较难治,平均存活只有3年,不过近几年来得到关注,研究成果可说突飞猛进,有了很多新的预后方法。”

  季钦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不一定是这个病。不过万一真是,最好及早治疗,所以我建议开胸肺活检。”

  季钦沉默了下:“听你的吧。”

  这个大夫是季蒙的朋友,季钦也相信对方的水平。

  但他晚上却还是睡不着。一直都在想鑫鑫怎么办。

  这是他这一年以来,第一次没想到周醉。

  一直到了凌晨,季钦考虑到第二天检查,才强迫自己睡了一小会儿,但是一直浮浮沉沉,似乎也并没真正睡着。

  半梦半醒之间,季钦感觉有人望着自己。

  他猛睁开眼,发现是周醉,正坐在床边。

  季钦回复了下心神:“你来干什么?”

  “你的事情我全是知道的。”

  季钦冷哼了声——公司里面还有他的间谍不成。

  “我去问过你的主治医生了。”

  “……”

  62检查

  季钦闭着眼睛不理。

  他讨厌让人看见自己交困的样子,尤其是当这个人就是周醉的时候。

  周醉坐在床前。

  在天边微微的光亮中,季钦总算看了看对方。周醉的确和以前有些不一样,然而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周醉问季钦:“准备好明天的检查了吗?”

  “有什么准不准备的。”季钦说,“不管怎样都要做的。”

  “你别太担心。”周醉轻声说道,“不一定就是。”

  “我不想听你拙劣的安慰。”季钦冷冷地道,“是或不是总归都要面对,过不多久一切就会有结果的,该是多大几率就是多大几率,我没傻到说些自欺欺人的话,只是为了今晚能够稍微安心。”

  “……也是。”季钦就是这种性格。

  想了一想,周醉又说:“可是,还有很大可能不是。就算……就算真有什么万一发生,等到10年甚至15年后,应该已经可以完全治愈了呢。这个病最近几年才引起关注,每年都比前一年有更好的治疗方法。我想,到了那个时候,早就已经是可以治愈的病症了。”

  季钦随口敷衍:“但愿。”

  周醉垂着眼睛:“在这期间,我会照顾你和鑫鑫。”

  季钦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周醉轻轻地说:“我是认真的。”

  季钦扫了周醉一眼:“你知道么,这病会致残的。你愿意伺候一个卧床的人一辈子?”

  周醉盯进季钦的眼睛:“我当然希望你健康。比起我自己,我更希望你健康。可是,如果上天真的这么安排,你也还是你啊。这一年来,我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清楚地知道,如果不能在你身边,我这一生剩余的日子不知道还有什么意义——我只想每天都看看你。”

  “说说倒是轻松,根本没细想过吧。”季钦打断周醉,“你那个爹妈会让宝贝儿子的后半辈子都护理个废人?”

  “他们管不了我的。”

  “你想气死他们?”

  “他们哪有那么脆弱?”周醉又说,“这种关系到我人生的事,只能由我自己来做选择,就算任性也没办法听他们的。”

  季钦闭上眼睛:“你省省吧。我不需要。”

  他突然发觉谈话已经向着一个奇怪的地方发展过去了。刚才,听着周醉说要一直照顾他时,他竟然又有点想要相信对方了。是不是当不可知的未来似乎要显露出一个无比狰狞的面目的时候,人就会失去理性不顾一切地想要其他的人寻求支持?

  “我愿意啊。”周醉说,“依你的脾气,没有哪个看护可以坚持超过一星期的……而且现在本就没人愿意做这种事,干不多久就都走了。”

  季钦又睁开眼,冷冷地道:“只要我肯出钱,还怕没有人来?”

  “可是,”周醉又说,“除了我还有谁能照顾好你呢。”

  “……”

  “别人全都做不好的,我希望你心情能好一点……”

  季钦又是一声嘲讽:“再说一遍,我不需要。”

  “那你给我钱就好了,就当是请了个保姆。”

  季钦突然感到有点暴躁:“你烦不烦?能滚了么?”

  周醉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才说:“……抱歉。”

  然后,季钦就听见门被慢慢关上了。

  第二天季钦要做最终的检查。

  他很紧张。儿子还那么小,以后该怎么办。在有了孩子之前,季钦并不会关心自己还能活多久这个问题,他觉得多久都是一样的。这个时候季钦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那时候的想法是错的,他应该挑选一个适合做母亲的人为妻,这样即使自己出了意外鑫鑫也还有妈妈陪着。也许是自己太过刚愎自用了,想着他和季蒙父母闹得那么难看的样子,固执地认为没有感情的夫妇只会对孩子有负影响,觉得自己一个人足够让孩子幸福快乐。但是,可能,错得更加离谱。

  鑫鑫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季钦只说自己工作需要出差。然而孩子往往有着敏锐直觉,昨天季蒙将鑫鑫接到他家之后,鑫鑫突然看着季蒙哭了,不停地问季蒙爸爸究竟到哪里去了。

  ……

  躺在那里被推进手术室前,季钦又看见周醉。

  周醉走到季钦前面,微微弯腰,看着季钦的脸。

  季钦紧张得很,竟然没骂出来。

  季钦有很不好的预感。他觉得,等到今天过去,诊断结果出来,他就会是一个与以往完全不同的自己了。一切心境都会发生变化,此刻、还有之前他能感受到的种种都会天翻地覆。他看着这个自己此生唯一一个当做爱人去爱过的人,心里竟然什么都没有想,就只是静静地看了对方一会儿。

  周醉与季钦对望了一会儿,突然伸出手来,紧紧握住季钦的手指,说了一句:“我会一直在,只要你需要。”

  季钦从病房出来开始手指就一直在微微地发抖,过去他真不知道自己是个如此胆小和贪生怕死的人。

  被握住之后,那种熟悉的感觉让季钦一时间有点恍惚,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做什么。

  他手往出一抽,竟然没抽出来。他想了想,又是一抽,这回终于是挣脱了。

  然后季钦不再看那个人,深吸了一口气,准备接下来的检查了。

  ——整个过程季钦是睡着的,再醒来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医生开胸之后看了里面,也取下来了一小块样本。

  季钦躺了一下之后,突然感到恶心想吐,干呕了一阵子,牵动伤口,虽然麻药效果还没全过,季钦却也疼得额头冒出冷汗。

  医生过来瞧了一下,告诉季钦有些病人会对麻药过敏,然后给季钦挂上了手术后的第一瓶镇痛药。

  季钦一夜都没睡着。

  季蒙一直在他身边。季钦感觉周醉似乎一直都在外面,只是不敢进来,几次想让季蒙出去把人赶走但又觉得这样显得自己太在意了。

  就这么一直折腾到第二天中午,手术时取的样本有了检查结果。

  ——不是那个破病。

  肺动脉的高压是因为有些小的血栓,需要立刻溶栓治疗,但发现得比较及时,应该不至于严重到会对将来的生活产生影响。至于晕厥等等症状,可能是由于血栓,更大的可能是因为过劳,或者血栓加上过劳,今后必须注意休息。

  季钦送了一口气。

  季蒙问他:“要我通知那个人吗?”

  季钦沉默了下,望着窗外:“随你怎么处理。”

  他为昨天表现出来的那一点点的动摇和不坚定感到丢脸。

  季钦看了看他:“好。”

  ……

  第二天,季蒙对季钦说,周家翻了天了。

  “怎么?”季钦问。

  “也没怎么。”季蒙说,“我告诉他你真的是那个病。”

  “……”

  “他疯了一样,一定要见你,被我拦住了。于是我给周郁打了电话,同样说你得了这个病,让他管管他的儿子,不要再来纠缠我的大哥。”

  “……”

  “之后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季蒙的表情好像正在谈天气,“周郁给我打过电话,商量到底要怎么做,听那意思,周醉似乎非常坚持要照顾你一辈子,告诉家人除非他死,否则不会改变主意。他想带你去美国医治,那边有最新的医疗成果。他家就翻天了。”

  “……”

  “我看周郁真气坏了,”季蒙笑道,“他一直觉得他的儿子要什么样的人都有,就连公主都配得上。”

  季钦皱皱眉头:“周郁怎么得罪你了?”

  “他没有。”季蒙说,“但我想替你报个仇。你和周醉一刀两断干脆利落,我却觉得咽不下这口气。”

  “……”

  “还有,如果我之前真的看走了眼,这样就可以彻底让他彻底消失在你面前,再也不会来纠缠你。作为你的弟弟,替你把这样的人挡在门外还是有必要的。”

  “……”

  顿了一顿,季蒙又说:“最重要的,我想知道周醉到底在想什么——也好让你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

  63康复

  之后又过了两天,季蒙才给周醉的父母打了个电话,诚恳地道了歉,说那天听错了,医生说不是那个病,他听成了就是那个病。傻子都知道季蒙在胡扯,这种东西怎么可能弄混,但是却又不太好拆穿,毕竟季蒙态度非常真挚。况且,确实是自己儿子纠缠别人大哥在先。

  季钦手术的创口和后来的治疗都需要一段时间的休养。

  鑫鑫一直都在季蒙家里。那个很可恶的律师每天给鑫鑫吃蛋糕、饼干、糖果之类的东西,儿子一个月胖了5斤。他才小学一年级,一个月胖5斤,绝对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数字。季钦让季蒙管好他的律师,因为鑫鑫和季蒙这个不管给什么都可以吃的家伙不一样。从那之后鑫鑫总是口水滴答地看着刘仕诚制作甜点,刘仕诚总是沉默低看着鑫鑫一会儿,然后偷偷塞给他那么一两块。

  鑫鑫也知道爸爸生了病,同时也明白并不很严重,偶尔会去医院看看他爸爸。

  季钦手术之后第一次见到儿子的时候,没有忍住,问了一句:“想爸爸吗。”

  鑫鑫立刻摇头:“不想。”

  季钦勉强笑了一笑:“从来没有想过?”

  鑫鑫的声音还是脆脆的:“没有。”

  季钦只觉得心里头发酸。自己那么努力,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他。检查结果出来之前,躺在病床上每一分钟想的都是他,可是,原来,儿子并没有想到过自己。虽然作为父亲,季钦从来没有想要什么回报,但人总是渴望对等的感情。季钦并没有怪儿子,他只怀疑自己,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就那么不讨人喜欢,因为刚接鑫鑫回来的时候,鑫鑫曾经思念过养父母,虽然现在已经很久没有谈起过了,不知道是真的淡了,还是知道季钦不喜欢听所以不提。甚至,在周醉离开后,鑫鑫也说过他很想周醉。不过季钦转念一想,也许这样也没有那么不好,这次性命无碍,然而将来总是要走在儿子前面的,那个时候儿子也不会很伤心,他最舍不得让儿子伤心。

  在刘仕诚带鑫鑫离开了之后,季蒙看着季钦,又是神情古怪。

  季钦扫了季蒙一眼:“怎么了?”

  “有一件事,我不敢说。”

  “别装。”季钦不耐烦了,“你能有什么不敢说的事。”

  “那我说了。”季蒙果然就是装的,“刚才鑫鑫说不想你,可能是因为我……”

  季钦皱了皱眉:“你又干什么了?”

  这个季蒙,也是个满嘴跑火车的。

  “呃,”季蒙眼神躲闪了下,“鑫鑫来了之后总是在哭,想见爸爸。我怕他一直哭个不停会伤身体,劝他也没什么用处……”

  “然后呢。”季钦声音开始冷了。

  季蒙声音明显低了:“然后我告诉他,不许想爸爸了,再想爸爸就不给他饭吃。”

  “……”

  “他可能是怕没有饭吃,所以刚才在我面前不敢说想你……”

  “……”季钦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道,“季蒙。”

  “嗯?”

  “你以后千万不要养孩子。”

  “……哦。”

  ……

  ——在养病的期间,除了季蒙、刘仕诚和鑫鑫,周醉也会出现。

  季钦听季蒙说,周醉家里“翻了天了”那晚之后,周醉的父亲似乎限制了周醉的行动。

  不过现在来看,问题好像已经被解决了。毕竟,相对于“病人”这个身份,“同性”相对已经很容易被接受了,周醉应该应付得来。

  一开始,季钦会让他滚。

  不过慢慢地,季钦也懒得理他了。

  他不清楚这和从季蒙那里得知周醉为了要照顾重病的自己和家里人闹僵有没有关系。

  季钦就当他不存在,并不会看他或者和他谈话,只是继续专心地做自己的事情——处理工作,听听有声读物。医院里面人来人往,看童话书很不体面,所以季钦选择了另外一种方式。那些“X姐姐讲故事”之类的MP3并没有它们名字的那么弱智,故事吸引人,讲得也生动,季钦很喜欢听,但是别人都不知道,只当他是在欣赏音乐。这些时候周醉也并不会打扰季钦,很安静,轻轻放下他带来的书,将新买的花插在花瓶里,与季钦印象中吵吵闹闹的样子完全不同。

  可是季钦心里还是会难受。

  即使已经过了这么久,他依然看到很多东西都会自然而然地想起周醉,比如两人一起去过的地方,比如两人曾经讨论过的话题,然后疼痛的感觉就会漫上四肢百骸。该死的是他的生活里面竟然会有那么多地方都有周醉留下的痕迹。他真希望自己能早点发现事情的真相,那样就不会陷得那么深,可是同时又希望晚点发现,这样就可以多一些自以为幸福的时光,毕竟,那段时间,是季钦这一生最快乐的日子。

  季钦有时很羡慕小孩子的健忘。比起刚回来的时候,鑫鑫就已经开朗了很多,而自己,却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至于季蒙说的,以后怎么处理周醉,季钦也不知道。那样的事,太难了。他现在一切都是根据自己的感觉来行动,就像他过去常做的那样——不能接受就是不能接受,懒得理他就是懒得理他。

  ——这天中午季钦又梦到了周醉。

  梦里他又回到过去,一切都还是原先的样子。

  醒来之后,恍恍惚惚的,季钦才发觉,原来,这一梦一醒间的,已经过了将近一年半了。

  靠在床头坐了一会儿,周醉进来,季钦看了看他,突然说道:“周醉,你也该死心了吧。”

  “……嗯?”

  季钦看着窗外:“已经将近一年半了,我觉得你该死心了。”

  “为什么?”周醉笑了,“才只有一年半,我就可以和你说上几句话了。”

  “……”

  “比我以前想的快很多,我高兴得要飞起来了。”

  64康复(下)

  从这之后,周醉有时会问季钦一两句话,比如 “花摆这里怎么样呢”、“水会不会烫”、“刚削了苹果我放在这里”之类的话,不过季钦只当他不存在,或者直接问他“你能安静点么”。季钦发现周醉很有当保姆的潜质,做少爷真是埋没了他在这方面的才能。

  有一次该来送饭的季蒙一直都没出现,周醉照例过来放下一些吃的然后离开。季钦等到下午觉得肚子实在是有点饿,看着周醉带来那些东西似乎非常美味,犹豫了下还是偷偷拿出一点送进嘴里,没有想到却被正进来的周醉撞个正着,季钦真不明白他竟然还没走。

  季钦感到非常别扭。

  周醉却是笑了:“合口味吗?”

  再不说话好像输了什么似的,于是季钦尽量平静地道:“还好。”

  季钦不知道季蒙是怎么想的,但季蒙似乎想帮帮周醉。季蒙一直觉得季钦这一年多来过得不好,比以前还不好,季钦很不明白季蒙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他倒觉得自己没有表现出来什么,只是将更多时间放在工作上而已,季蒙怎么就能读出那么多有的没的来。

  ——有了这个先例之后,对于周醉的那些问题,季钦大部分时间还是不予理会,不过偶尔也会 “嗯”上一声。有时周醉也会说些他觉得有趣的事,季钦仍然不会回应。

  就这么着,季钦在医院住了几个月,终于是可以回家休养了。

  他从季蒙那里接回变胖了不少的儿子,心里又把那个律师骂了好几十遍。自己爱吃甜食也就算了,还总是想要和鑫鑫分享,看来周围好不容易才有一个可以和他有些共鸣的人。

  季钦也正式回公司上班。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季蒙处理所有事情。季钦简单看了一下,一切都是井井有条,季蒙确实非常能干。其实很奇怪地,对于季蒙这个弟弟,季钦从一开始就没有不接受。按照常理来说,他是父亲的私生子,季钦应该很排斥他,但是季钦很小的时候就清楚季蒙什么错都没有。父亲母亲婚后终日争吵,正要离婚之际母亲滑雪撞树伤了头部精神失常,做生意的父亲不想落下一个不仁不义的罪名于是勉强继续婚姻,母亲病后为了得到最好的医疗和悉心的照料也没有异议,于是父亲很少回家,最后还在外面弄出个私生子……一切都是那么荒诞。在一切的荒诞中,季蒙本身却很可爱,让那时候很孤独的季钦感到有了一个同伴,一个和自己处境相同、可以感受到相同情绪的同伴。虽然,后来的事证明,两人虽是兄弟,性格却是完全不同,季蒙很积极地做出改变,后来所有的人都很喜欢他,季钦却是很难产生想要接近谁的感觉,一直都是独来独往孤立自己,所以两人终是渐行渐远。只是最近,极其讨厌和陌生人接触的季钦病了之后能依赖的却只有季蒙,两个关系比起从前倒是近了许多,甚至比父亲去世之前还要好些。

  每天回家之后,季钦要给鑫鑫做饭,然后很早便休息了。

  有的时候他会在家附近的超市等地偶遇周醉,周醉倒也不会非常聒噪,只是问问最近两天身体如何,季钦每次回答的都是“还好”。

  到了早晨,鑫鑫起床之前,季钦会出去散一散步,医生说这样会对康复有所帮忙,同时预防其他地方形成新的血栓。

  季钦从来没有想到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然而倒霉的事袭来之前总是一点预兆都不会有。

  在一个有些阴沉的早晨,季钦照例出去散步,小跑一阵,再走一阵。

  突然有一个人拦在季钦面前,盯着季钦看了好一会儿时间,似乎正在确认着什么事似的。

  那人戴着帽子还有墨镜,感觉他并不想让人看清他的样子。

  季钦感到有些危险,想要绕开对方。

  但是那人却一把捏住了季钦的肩胛骨,同时另一只手摸出一把刀子,一个字都没有,对着季钦腹部就捅。

  季钦心里一惊,立刻想要躲开,可是被人钳着动弹不得,脑子也有些转不过来,他没学过任何种类的格斗,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然后季钦只觉眼前有个东西一晃。

  刀子被人握住一把甩到一边,之后周醉对着那人胸口狠踹了一脚,接着又扑过去将人按倒在地上。

  季钦这时才反应了过来,立刻上去帮他的忙。

  眼看不会再出什么问题,季钦立刻拿出手机报警。

  警察来得很快,没超过五分钟。

  季钦看着周醉:“你怎么在这儿?”

  “刚才他看着你,我就感觉不对,所以从他身后走近,你当时注意力全都在他身上,所以并没注意到我。”

  季钦又说:“我是问你为什么会看到。”

  周醉沉默了下:“最近睡眠总有些浅,每天很早就会醒来,也不知道该干什么,那天早上出来不知不觉就转到了这边,没想到正看见你在路上散步……现在的话,你就当我是变态吧,会在同一个地方等着你经过。”

  季钦完全没有察觉。

  正想再说什么,季钦突然发现有些不对。

  他看了看周醉的手,有血正在慢慢滴落。

  “你……”季钦脑子立刻懵了,“你怎么了?”

  周醉抬手看了一看:“……”

  季钦知道这是刚才周醉握住刀子甩开的时候伤的。

  用手指去碰刀刃,会这样是当然的。

  季钦强硬地握住周醉的手指仔细看了下。

  全都是血,触目惊心的。

  “非常疼是不是?”季钦问,“想去哪个医院?”

  周醉轻轻地将手指抽出来,好像完全不在意手上的伤,就那么看着季钦的脸,说:“我想回家……”

  “……”

  “我想回家,好想回家。”周醉伸手搂住季钦,又像以前那样用头发蹭着季钦的脖子,“季钦,我们回家好吗。”

  “……”季钦深吸了一口气,“先去医院,然后再回家。”

  季钦知道周醉的“家”是指什么。

  “嗯。”周醉放开季钦,倒是显得乖巧。

  ……

  季钦路上已经给周醉熟识的医生打过电话,赶到之后直接就可以进去。

  最后结果是左手四根手指肌腱断裂,就是俗话说的手筋。手术可以重新连接,不会影响将来日常功能,但是提重物之类的事也许会感到与以往不同。

  季蒙去鑫鑫去上学之后也来了医院,趁着季钦不在的时候他问周醉,这是不是周醉的苦肉计。周醉看着季蒙,只说了六个字:“我不会再骗他。”

  这个手术不需要住院,但是医生为周醉打了石膏并将那只手包成了木乃伊。

  从医院出来后,季钦犹豫了下,最后还是把周醉带回了自己的家。

  周醉会成这样,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季钦没法扔下对方不管。

  而且,刚才,着急和慌张之中,季钦答应了周醉,带他回家。

  之后他让周醉先歇一下,自己一个人先去了警局。

  到了那里,听说已经差不多问出了原委。

  那个袭击季钦的人一开始咬定了是抢劫,不过他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人,稍微一吓,还是说了实话。

  原来真相还是报复。季钦之前有个合作伙伴,样货不错,于是季钦与他们签了合同,谁知他们在正式生产时动了手脚,季钦认为质量全不过关,立即解约,并且算作对方违约,因为质量不能达到要求。对方为季钦他们生产的东西没换回一分钱,前期投入却非常大,资金链断裂,终于在几个月前宣布破产。那个公司的董事长对季钦心怀怨恨,于是想要报复,正好在此时认识了一个很缺钱的人。虽然这人没有任何伤人前科,但双方还是决定一试,其实没想真的杀人,只是要给季钦捅上几刀。他们觉得,伤人者与季钦全然不相识,只要没被当场抓到,破案几率很低,并且约定,万一落网,就只是说抢劫,不会供出幕后的人。谁知,最后却还是被审出来了。

  65完结

  季钦把周醉给带了回去。

  晚上鑫鑫到家看见周醉,竟然高兴得直接扑上去。

  鑫鑫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周醉的手打着石膏,需要季钦来照看他。

  季钦感到这不是一个容易的任务,周醉从前应该也不会特别地轻松。

  普通的事倒是还好,穿衣脱衣却要帮忙。

  第一天帮他脱衣服之时,季钦犹豫很久,最后一言不发走到周醉身前,想要试着替他把衬衣轻褪下来,不过却发现很有一些难度,一怒之下拿过一把剪刀将袖子全部剪开,这回倒是轻轻松松地就解决了问题。

  “裤子自己想办法吧,你还有只手可以用。”

  “好。”周醉坐在那里看着季钦,“你比以前会了很多的事。”

  “我有鑫鑫需要抚养,”季钦说,“我们早就已经不需要你。”

  “季钦……”周醉垂下眼睛看着地面,突然之间就转移了话题,“我爱你。”

  季钦愣了一下,最后说了句“嗯”。

  周醉本来洗澡也想叫着季钦,但是季钦扔给了他一个保护石膏的防水套袖:“我想你没问题。”

  “……”

  “你睡鑫鑫那吧,他来我的房间。”

  周醉点了点头。

  ……

  一个月后,周醉拆去石膏。

  但他还需康复训练,左手活动仍然不便,并没离开季钦的家。

  季钦看着周醉手上的伤,问:“怎么样了?”

  周醉试着动动手指:“应该还好。”

  季钦将他的那只手拿到眼前看了一看。肌肉似乎有些萎缩,附近皮肤皱在一起,那几道疤分外刺眼。医生用的是可吸收的线,并不用拆,将来自己可以慢慢消失,再过两个月就可以完全看不见。

  季钦说:“不要太担心,过一阵子这些这些痕迹就会变得很淡的。”

  周醉没有说话,艰难又笨拙地用他僵硬和丑陋的手指反握住季钦的手,眼睛一直看着季钦的脸。

  季钦抽了一下,周醉又执拗地去握着,这回季钦没动,只是看着别处。

  周醉走进一步,似乎非常不安。到了季钦身前,看他没有反应,慢慢凑到季钦眉间轻吻了一下。

  季钦能听见周醉急促的呼吸。

  他觉得自己太过软弱了。

  竟然还是想再试一次。

  季钦还是不能原谅周醉那个时候对他的欺骗。但是,近半年来发生了太多事,一度以为自己身患重病,又经历了周醉受伤时的骇然和慌张,现在他竟然还是想再试一次“相爱的人就在一起”这件事。否则,未来人生漫漫长路,一个人走,太落寞了,他知道自己不会再爱上别人。他不应该恐惧,可在尝过了爱、孤独、绝望等等种种情绪之后,他的确是有些恐惧。季钦觉得自己很没出息, “相爱的人就在一起”这个东西,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诱惑力呢。

  周醉每天要做两个小时手指伸缩弯曲的练习,并且要用热水浸泡,周醉说刚开始锻炼的时候会疼,后来慢慢好了很多。

  周醉还是会说“我爱你”,季钦总是回答“嗯”,周醉偶尔也会亲吻一下季钦,季钦并不会将对方推开。一切越来越像一年半之前的那个时候,他们两个再次成了情侣。只是,他们不会有更加亲密的举动,周醉始终睡在鑫鑫那里,鑫鑫会在季钦房间。

  ……

  ——几个月后的一天,周醉和季钦带着鑫鑫出去游玩。

  一听说要登山,鑫鑫非常兴奋,买了很多零食,准备半路上吃。

  到达山下的时间有一点晚,季钦他们决定先在宾馆留宿一晚。

  季钦喜欢安静,选的宾馆有一些远,周醉提着所有东西走在前面。

  季钦见周醉只能一直用右手,于是迈开步走到前面去:“我帮你吧。”

  之前也是这样。

  季钦是个很不喜欢开车的人,但是周醉手指伤了之后,只要路途较远,季钦总是让他坐在副驾。

  周醉看了季钦一眼,并没给他什么,只是握住了季钦伸出来的手。

  在宾馆里吃过晚饭,鑫鑫觉得劳累,直接上床就睡着了。

  季钦去周醉的房间里待了一会儿。

  他们谈到鑫鑫,周醉突然说道:“鑫鑫……很快就会到了我初次遇见你的年纪了呢。”

  “……”季钦沉默不语。

  “我曾经说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你,是真的。”周醉声音有些飘渺,“那个时候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想一直和你在一起,只是后来,我自己竟然都给忘记了……”

  “周醉,”季钦深吸了一口气:“你骗我的事,我仍然没有原谅你。我再说一遍,我最恨被人骗。欺骗,本质上就是利用别人对自己的信任。”

  “我知道……”周醉说,“永远不会再有了。”

  “如果真的永远不会再有,那到我们两个死的一天,说不定我可以原谅你一点点。”

  “那,”周醉看着季钦,问,“我能不能问一句,你为什么会重新接受我呢。”

  “你说呢?”

  “我想是因为我爱你,你也是爱我的。但是我不确定……”周醉看着季钦,似乎想从季钦的眼睛里面看出什么,“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我都不确定,你是真的爱我,还是只是因为我爱你才选择让我留在你身边。”

  季钦有种想要揍人的冲动:“周醉。”

  “我在这呢。”

  “如果只是因为你爱我,也许我的确会选择让你留在我的身边,但我不会为你做任何事情。我不会为你准备蛋糕,也不会在为你准备热水浸泡手指的时候仔细试过温度。我不会希望你开心,担心你难受。”

  “……”

  “明白了就不要再问这种愚蠢的问题。”

  “……”周醉摸了摸季钦的嘴唇,然后抱住季钦,狠狠地吻住了。他摸着季钦的背脊和腰,很快季钦就有了一丝情欲。

  季钦不知道周醉是怎么回事,像一只野兽,不断地亲吻、拥抱、交合。

  结果就是,他一直到凌晨才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间。

  ……

  第二天,鑫鑫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零食,很开心地吼道:“出发!”

  “……鑫鑫,”季钦用一种很别扭的姿势坐在那里,“我们坐缆车上去。”

  鑫鑫当时就呆住了。

  他回过头,用求救似的眼神看周醉。

  没想到,周醉也说:“鑫鑫,就坐缆车上去吧。”

  鑫鑫立刻惊讶地瞪圆了眼睛,眼神里全是难以置信,似乎已经有点水雾涌了上来了。

  虽然爸爸有时很凶,可是周醉,周醉一向是疼他的。

  鑫鑫感到绝望了。他那么期待登山,买了很多的好吃的,打算一边走一边吃呢。

  周醉蹲下身子:“爸爸身体不太舒服,我们这次先坐缆车,过几天再带你来好吗?”

  “哦……”鑫鑫也很乖巧,走到季钦身边,爬到季钦腿上,“爸爸,你哪里不舒服?”

  季钦忍着痛,抱起了儿子:“……不要问了,没什么事。”

  “哦……”鑫鑫又问,“为什么不舒服?”

  他好像完全不明白“不要问了”是个什么意思。

  季钦还是那句:“不要问了,没什么事。”

  鑫鑫有点茫然地看着他爸爸。

  ——于是他们直接坐了缆车上去。

  山顶景色很好。

  远处群峰入画,石如黛染。

  鑫鑫好像又高兴起来。

  小孩子的悲伤总是不能持续很久。

  因为人有点多,周醉让鑫鑫骑在自己的肩头。

  鑫鑫立刻比别人高出了很多,正在大声对周醉说着什么。

  季钦站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看着他们。

  周醉回头寻找季钦,看见了他之后,温柔地笑了。鑫鑫也顺着周醉的目光看过来,然后也嘿嘿地笑。

  季钦一直觉得自己是从来都不会笑的,但事实上,面对那两个人的眼神,季钦的嘴角也难以察觉地弯了弯。

  而后他突然想起来,他在很小的时候,是来过这座山的。

  似乎是学校里组织的活动,具体的事季钦记不太清。

  当时,他就一个人,在和现在相似的位置静静地站着,冷眼望着周围嬉笑打闹的同学们。

  二十年几后,又重新回来了这个地方。

  如果,当年那个小孩子看到了现在的他,一定会嗤之以鼻。

  他身边竟然有了两个他时刻牵挂的、可以随时影响到他的人存在。而且,其中之一还是当年那个小孩子最讨厌的周醉。

  但是,季钦在心里说,也许,这样也还不错吧——

  作者有话要说:可怜的鑫鑫……

  完结撒花~!

  还会有番外哒哒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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