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沉懑之极(1 / 1)

把你叫出来 王社 3930 汉字|14 英文 字 27天前

第六章 沉懑之极

没有人会想到公元199年的那个夏天的洪水会来得那么大,来得那么气势汹汹势不可挡,水来之前,我正在和魏庙的几个村干部喝酒。(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无弹窗广告)```超`速`首`发说是喝酒,其实也是借酒浇愁。父亲去世后没几天我就来到自己就职的这个村子里,真可谓不孝之子。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推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我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我认为自己是个有罪的人。世凡是有罪的人都要在充溢着恶水的洪涛中肢体溃碎。这是帝的恩赐,《圣经?新约启示录》如是说。

直升飞机下面是浑浊的波涛。

罗兰紧紧抱住我,我感到肺部阵阵绞痛,胸口象压块石头,沉懑之极。

“罗兰,北美洲的密西西比河有这么大的水吗?温带阔叶林和尼亚加拉大瀑布真的那么好看吗?纽约港的自由女神像真令人那么留恋吗?”

“不要多说话。”罗兰用她那涂着寇丹的手理着我的头发,“坚强些。我,你也许还有希望。”

“罗兰,人也许是来源于宇宙的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那是一种多么缥缈的东西呀。你看看飞机下面能触景生情吗?伊甸园。诺亚方舟。天地水火风雷山泽。屈原投江苏武牧羊岳飞尽忠风波亭李鸿章洋务运动。罗兰,我想喝水。罗兰,天堂与地狱同在。帝与撒旦同席。康德的二律被反。爱因思坦的相对论。高更以野蛮为荣。卢梭吟诵寂寞。金斯博格拼命地嚎叫。梵高恣意地疯狂。叔本华寻死。培根雪山独终。理性的非理性的。东方的神神秘秘,西方的形形。罗兰,人的生命是一种载体,对。它会消失吗?尘归尘,土归土呀!生命是一种物质,有物质不灭这个说法,我相信。真的,我总觉得红芋是与我同在的,是的,红芋,她是与我同在的。好多年我都有这样一种感觉。超然法师给我的一百张骨牌,我怎么就没有勇气把它揭完呢?罗兰,红芋就在我身旁呀,瞧,她就在我们身边。红芋……。”

“我,你只是幻觉。你睡一会。”

“如果我能活下去,我想写一部,名就由你来定。”

“我,你的头烧得厉害,睡。”

“我多想睡下去呀……”

“我,也许我当初不该离开你。”罗兰的声音有点哽咽。

一阵急促的呼吸过后,我感到头脑清爽许多,仿佛飞起来。下意识地钻进一个深深地黑隧道。许多点点滴滴的星点儿他擦身而逝。四周死寂。我感到身体冷得有些瑟瑟发抖。前面有一片暖烘烘的光晕再诱导着他,我想尽快飞越黑道向那里奔过去。意念。果然眼前一片辉煌。到处金光烂烂。好象有一个声音在叫我,我很想说话,喉咙里却象塞许多东西,不能言语。只有意念。我飞向叫我的声音,眼前浮幻出一个慈祥的老人,那是我的祖母。

我的家墟城市南的落凤坡有一棵大桑树,年代久远,无从考证,当地人传说汉朝张骞出使西域时,曾在这棵树栓过马。落凤坡的先人们便以此为荣,一直把它故护留至今。落凤坡是我先人的封地,我们家以前号称大怀唐王家族,古家和柳家是大怀唐王家族的奴仆,在新中国成立后古家和柳家迁居到城南的一个叫桃园的地方,那个地方只所以被称作桃园,确实有一大片桃林存在,只不过物是人非,那里不再是大怀唐王家族的庄园,古家和柳家已是那里翻身作主的人民公社社员。在二十世纪的八十年代初落凤坡被划为墟城市的城建用地,落凤坡改头换面被称为黑桑树街。一切都时过境迁了。墟城人管那棵大桑树叫黑桑树。把那棵大桑树称之为黑桑树是在我刚出世的时候,那天,本来天天是好好的,不知怎的,兀自飘浮过来一片光怪陆离的云,接着,一阵令人撕心裂胆的雷声过后,大桑树便起火了。黑爷说那是神火,救不得。果然,带头救火的何茹被火浪喷倒在地。火焰啸叫着舔向墨黑的天空,就在落凤坡人束手无策的当儿,倾盆大雨从天而降。火熄了。何茹从地起来后目光呆滞,只会嗤嗤傻笑。黑爷抱起何茹便去找观奶奶。观奶奶是我的祖母。凡是古怪病症她都能手到病除,是闻名乡野的活观音。观奶奶家住的是一个古色古香的四合院,雕梁画栋的建筑可以想象这家主人当年的气派。我的祖是在公元9年被唐昭宗封为云南怀唐王的,在五代十国战乱时又举家迁移,于是,没落的王族流离辗转,于公元963年即宋太祖乾德六年北至山东青州府,以后,又在明朝迁移到江苏濉宁府。沧海桑田,世事如棋,在大明朝官拜丞相的环四爷因官惹祸,他那一枝大怀唐王的后裔便沿濉河而,后来他们又走出山海关。这家主人便是我的曾祖。清光绪三十四年,被册封为满州镶蓝旗贝子衔镇国将军的曾祖在绥靖中州时殉殂。我的祖父便袭称福王。福王真是洪福齐天,定居中州的落凤坡养尊处优。什么张勋复辟孙文乱党革命,福王对世事全然不问。最后,老来喜得一子一女算是福王完成了家族的使命。于是,年轻的观奶奶便虔心向佛恩泽于世,期望着大怀唐王家族能得到好的报应。“贵人之相。”当时,医好何茹后,黑爷扶观奶奶回家,看到襁褓中的我一下子惊掉口中的烟袋。黑爷曾跟一个叫江大明的人学过相术,精通阴阳八卦,会看风水。近年来墟城出不了大官的原因是风水不好。黑爷说墟城有龙山凤山虎山,但都缺少水气。虽然有条黄河古道,但却早已干涸。龙是不能缺水的。原来墟城的风水是很好的,据说是让一个南方的风水先生赶走了,所以近代的大官都出在南方。黑爷捡起地的烟袋说,“这孩子天庭饱满地格方圆,鼻直口阔耳大有轮,这是相说的乘之相。怀唐王家族有希望了。不过,大福大贵的人都是要妨父碍母的。英娘,为孩子,为你,也是为大怀唐王家族,你应当离开落凤坡,最好是和这孩子分开过。”“去哪儿?”英娘是我母亲,当时她哀怜怜地说,“他父亲乃极在京都的日子也不好过呀。再说,落凤坡还有一个老人,姑妈去建设兵团至今无音信,家中没有人是不行的。”“英娘,走,去北京,到京都告诉乃极不要惦念我,对他说做不了京官就回家种田,什么时候都要对得起列祖列宗。”观奶奶说着眼里溢出两滴浑浊的泪,“去,他那里也需要你去照顾。”观奶奶已经知道她的儿子乃极“被造反派”夺了权在京郊的一个农场劳动,早一阵子她被一个走乡串户阉猪的叫张顺的人请去,张顺请她是为他姐姐接生的。张顺说他姐夫是省里的一个大官,现在也被人夺了权下放劳动。观奶奶掐指算了一下,乃极应当是和张顺的姐夫一块参加革命的。观奶奶明白,象她儿子那一茬闹革命的人差不多都被下放到劳动农场改造去了。张顺说他姐姐是个女狱警,和那个省里下放劳动改造的大官有了感情受到牵连,是带着身孕到回到老家墟城的。观奶奶这一阵子一直在想着张顺的姐,也在想着张顺的姐产下的那个女婴,她接生几十年从未见过一个婴儿刚出世就被其母从肩头咬啮下来一块肉的,观奶奶边给那女婴的左肩包扎伤口边诅咒着张顺的姐姐。张顺的姐姐任凭观奶奶辱骂,只是满口流着血沫子傻笑。张顺也是惊得瞠目结舌,他可以毫不手软地去阉割去杀刮各种动物,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够狠的了,却未料到姐姐可以毫不眨眼地咬下自己孩子身的肉。张顺去送观奶奶,观奶奶依然骂声不绝:老天爷,这真是到了人吃人的世道呀。观奶奶知道,不管世道如何,人总是要过活的,在我咿呀学语时,她还是鼓动英娘去了乃极那儿。于是,我便和观奶奶还有黑爷一块生活。几年后乃极和英娘来接我学,可观奶奶不让我走。我也觉得落凤坡就是自己的家。很留连,也很依恋。特别是那棵被雷击过的大桑树,全身被烧得墨黑,可是枝枝桠桠却犟着劲儿起死回生,抽绿发芽,硬是拼命地向外扩展自己的空间。

黑桑树峥嵘的枝梢象利剑刺向一贫如洗的苍穹。

尽管大桑树依然枝繁叶茂,但整个树身黑得象一堆黑炭,落凤坡的人们都管那棵大桑树叫黑桑树。

“王社,学时不许睡觉。”何茹用手轻轻地叩着我课桌,眼里充满母爱。何茹在落凤坡的知青中是最有学问的一个,她是留苏大学生,回国后正赶知识分子要到农村去的伟大运动,于是她便在欢迎山下乡的锣鼓声中到落凤坡安了家。

“何老师,课本的**像真是好看。我在想,以后的课本要是能有我的像就好了。”我的话引得全班轰堂大笑。“有志气。”何茹很认真地摸了摸我的头。每当放学归来,我和红芋、合化还有家在桃园的柳三棉和古风他们一些小伙伴便在黑桑树下嬉戏。但是,后来多变得离群索居起来。经常独自在黑桑树下徘徊。有时会呆呆地望着黑桑树如醉如痴。黑爷起初还能给我讲些阴阳八卦水浒三国,但黑爷识的字很少,慢慢地就有点听不懂我说的一些老庄易经程朱理学了。更让黑爷迷惑的是我经常把自己反锁在屋里,有时一闷就是几天,吓得观奶奶焚香祈祷,求神祛除那些前来缠绕我的恶鬼。有一次,我找到在龙山圣泉寺烧香的观奶奶,竟望着对泥菩萨顶礼膜拜的祖母大笑起来。笑一会儿,眼里涌出了泪。观奶奶也早已发觉我的古怪:有时会一个人呆呆地望天痴想,有时会一个人在风雨中狂啸着向龙山奔跑,有时会正读着一本起身摔打桌椅,有时会一个人走在田野里看看花儿草儿还会掏出一个笔记本在不停地写着什么。黑爷很想知道我在屋里搞什么鬼名堂,谁知他从门缝里往里一瞧,惊得瞠目结舌。原来我正象圣泉寺的超然法师一样盘腿席地,双手合什,口中还念念有词。黑爷以为我一定是走火入魔,便对观奶奶说还是让乃极和英娘把我接走。乃极和英娘把我接到北京。但没有多长时间我又从繁华的京都回到穷乡僻壤的落凤坡。回来时我的背多了个鼓鼓囊囊的大袋子,乐得红芋和几个伙伴众星捧月般地把我迎回家,谁知打开一看,里面都是。想吃点好东西伙伴们失望地走了。我又把自己反锁在屋里。观奶奶很忧虑,求教于黑爷。

黑爷说:“看起来王社是文曲星下界,将来一定是个文状元,怀唐王家族在明朝时出过环四爷一个丞相,从那以后四百年来都官运不昌,现在,也许就靠我这个文状元了。”但黑爷说这话没几年我却穿着一身军装去跟他话别了。

我当兵了。

黑爷噙着一个没有烟袋嘴的旱烟袋,他那张干瘪的脸象风干的一片黄烟叶,凹进眼眶的眸子射出逼人的寒光,他对我深深地叹一口气,然后摇一下头背过身去。

黑爷失望了。他决定去南方,要把那里的好风水赶过来,这是为墟城的子孙后代有出息。于是,黑爷抓起一把家乡的泥土路了。黑爷不相信墟城出不了真龙天子。墟城故称萧国,国都便在落凤坡。公元前62年萧国姓赢,爵号为子。《水经注》说:“县末萧叔国,宋附庸,楚灭之。”又《左传》载:“冬十月,萧太心及戴、武宣、穆、庄之族以曹师伐之。”可见墟城确实有过惊心动魄的历史。星移斗转,萧国的国都落凤坡沦为一叶小镇,昔日的宫庭楼榭已荡然无存。墟城被列为甲级对外天放城市后,旅游部门试图在墟城市南郊的落凤坡找到些古迹想赚洋人的外汇,可那里只剩下一棵大难不死的黑桑树了。黑桑树能否作为古物,张骞是否在落凤坡住过宿是否在黑桑树拴过马,已无稽可查。为尊重史实,传说只能是传说,如是,黑桑树只能是落凤坡的黑桑树。随着经济形势的发展和城市建设的需要,落凤坡的土地被墟城市城建征用。为此城建主任展卫成还作了电视讲话。那一年已进入二十世纪的八十年代,墟城市的空到处飘扬着“要靠你要靠我要靠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的歌声。不到十年的工夫,也就是快进入九十年代的那一年,落凤坡已成为墟城市一条叫黑桑树的很繁华的街道,我也从部队复转到地方成了墟城市报社的一名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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