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明柳躲在偏房偷偷的瞧着褚清匆匆来又匆匆走, 等人出了远门走的没了影子, 这才转头提着裙子小步跑到主屋里, “少爷,您方才哭什么?”
吕迟正捧着茶杯, 目光暗淡如丧考妣的坐着。明柳和后脚跟着进屋来的明兰都是心头一跳, 而后俱是关切起来, “少爷, 这是怎么了?”
明柳转念一想,还以为方才进屋里时候看见的古怪光景是因为吕迟伤心过了头。这个当口,外头什么事情不可能?难保不是发生了不可挽回的大事。
吕迟只低着头,双手抬起来屋里的摆了摆, 而后道,“把门给我关起来。”
外头的小丫头听了连忙依言而行,将房门给关了个严严实实。
明兰明柳跟着吕迟沮丧的脸色都要哭了, 却见那门才关上,吕迟的脸色顷刻间便好了过来, 甚至微微露出点笑意。他将双手放在自己唇上对两个贴身丫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后开口道,“家国大事,你们问什么。”
声音里头怏怏,不知多丧气。
吕迟沉默下来,歪头仔细听了听,虽然听不到半点声响,也不知道外头是不是真有褚清派来的人瞧着。
可阿瑜总不会骗我的,吕迟想,干脆就要装到底才好。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不懂他这是个什么意思。
吕迟给自己再倒一杯热茶,坐着慢慢饮,约莫又过了小半刻钟,他才松一口气,对两个有些愣愣的丫头道,“成了,没你们什么事儿,我自己睡一会儿,没事情别找我。”
放在从前,他日日睡时时睡,想睡就睡也没什么奇怪的。可近些日子外头的事情变动实在太大,又是转瞬间的,吕迟难得都在心里存了点心思,多半睡不着。今天这般要睡,着实新鲜。
明兰明柳心里依旧满是疑窦,却也不好发问,只规矩的应了,而后转身退下,又和外头的丫头说了,自让吕迟自己睡去。
这边是一出,另一边来接吕益的宫人也到了,恰在吕家门口与褚清打了个照面。
宫人见褚清满脸黑沉,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各自走了。
对这仗打不到京城来吕益早有预料。
秦国的军队虽然勇猛,然而在这场战争之前已经因为平乱消耗了许多国力,其实并没有能力一路打到京城里来。
如今褚清派出的几员大将又隐约有能与之抗衡的能力,如果将战争时间拉长,晋国到底富庶,真要打下去,谁输谁赢却不是个准数。
宫人来请,他自然也客客气气的去。出门时候已经天黑,一路快行到京城也只剩下街边亮着一两盏灯笼,仔细看去原本繁华的京城颇为冷凉。
马车一路没有停歇,径直去了皇城,连到宫门处都是径直而入,几乎一直坐马车到了内宫之中。里头马车不能走,又有步辇早早等着,总之紧赶慢赶,竟是一分一秒都不得闲。
“大人,请。”
宫人引着吕益一路到了御书房,后在门口站住,只对吕益躬身摆手。
御书房里不止有皇帝,剩下还有赵丰年,替了吕益做宰相的宋清河,最后自然还有二皇子。
皇帝一见吕益进屋,还不等他躬身行礼,立刻就快步迎了上去,高声道,“爱卿!”
他本没觉得有什么,可一见吕益与他相较于从前消瘦些的身子,联想到自己这会儿是要将人家的长子送给男人当老婆,一时竟起了不少愧疚,不免显在脸上。
吕益见状,心思跟着一转。
这时候吕家只不过是庶民,皇帝断没什么用得上的地方,可他却满脸惭愧,断然是因为做了些对不起自己的事情。皇帝能有什么对不起自己的?
吕益再想到战事吃紧,对手又是褚瑜,褚瑜与阿迟的那点关系。前后一理也便顺了,兴许就是褚瑜顺势提了用阿迟换停战的事情。
妙哉!
吕益差点儿笑出声,只面上还要装着忧虑,走上前去躬身行礼,“拜见陛下,拜见二皇子,赵大人,宋大人。”
“哎呦,老吕,你实在是折煞我。”赵丰年一把走过去将他扶起来。
宋清河也开口连声老师,十分客气。
皇帝是里头心最虚的,也道,“虚礼就不必了,今天过来是同你商量些事情。”
有什么商量的,吕益暗嘁一声,不过是知会我,倒是说的好听。
心里这么想,面上却做出愿闻其详的神色。
皇帝便也不周折,只将白天李勋来说过的事情前后详细的告诉了吕益。
果然如此,吕益心里一松,眉头却跟着紧紧一皱,十分为难,“这……”
皇帝道,“此时实在没甚么道理,也不知褚瑜是否刻意羞辱,然而……”他顿住。
“然而,家国大事,怎么好为了阿迟一个而让战争连绵不休下去,”吕益接道,他深深地低着头,声音低哑,“我明白,百姓为重,社稷为重,陛下只管下旨就是,阿迟那里我会去说服。”
皇帝见状,喜不自禁,上前一把将吕益扶起来,保证道,“爱卿,朕知晓阿迟是你心头宝,这件事情朕绝不会亏待了你们吕家。”
把人家嫡长子都拿出去嫁了,还要怎么不亏待。赵丰年与吕益共事多年,此时心也忍不住给吕益揪了一把。后又转念松一口气,还好家里阿婉已经早早的从那泥潭里出来,若是先前与吕迟成了,订下婚约此时听见这个消息岂不是更加心痛?
事情说到这里,第二天皇帝便将李勋叫来,同他说了晋国这边的答复,算是应了褚瑜的要求。
李勋早有所料,又笑道,“不知回程路上,我是否能去见见吕公子?”
皇帝有些奇,“你见他做什么?”
李勋早有说辞,“如若吕公子不肯,我自有办法说服他。”
皇帝闻言也没别的好说,只含糊的应了,道,“那你自己去吧。”他可不掺和后头的事情。
惶惶不安了整个正月的民心,随着这天一早京城传出来的停战且秦军后撤的消息而大为振奋。连带着将这个消息带过来的李勋一路出京城都未曾受一个白眼。
只不过稍微晚些时候又传出一个消息,说的是吕迟舍身为了晋国百姓要去秦国和亲的事情。
京城里的百姓谁不知道从前宰相府里的那个元宝疙瘩?早些年吕迟喜好出门的时候,更是不少人见过。比宁康镇好上不知多少,京城里的百姓可没有一个说吕迟纨绔的,广为流传的都是他长得如何仙人之姿,如何如珠似玉。此时听见这个消息,一边是咋舌愕然,一边不免惋惜。
“我还是做姑娘的时候,有一回去广化寺上香,远远的在殿里见过吕大公子,嗬,六岁的光景,长得白白圆圆,如个粉团子,在那蒲团上规规矩矩的跟着家里人叩拜,我可一辈子都忘不了。”
“嘁,早些年算什么,后头这两年来你们是没多见过吧,那才是长开了,看一眼都要增寿!”
“怎么就嫁给男人去?”
“嘁,你们几个妇人哪个比他长得好看?他如今为了咱们晋国上下百姓的命要受这样的屈辱,你们倒在背后多嘴多舌起来!”
“哎,哪里算得上多嘴多舌,只不过觉得惋惜罢了。”
“菩萨脸,菩萨心!”
一路絮絮到了后来,差点耐不住要给吕迟做成神像摆在庙里拜。
只他们却不知,吕迟这两天自个儿躺在床上打滚,连做梦都是笑醒的。
有人欢喜有人愁,这信头两天还瞒着家里其他人,只吕朱氏和吕益知道,后头连宁康镇也传遍了,这便怎么也拦不住了。
先是吕平吕修,后是吕芙,最后连着老祖宗也知道了个清清楚楚,当下厥了过去。
几个弟弟妹妹虽没厥过去,可也昏头昏脑的不敢信,一个个跑到元宝居里要问吕迟。
吕迟一本正经的都对他们点头,“自然是真的,这还能有假的不成,这事情已经定了,你们旁的就不要多说了。”
吕芙拿着手卷抹眼泪,“这,这也太欺负人了,怎么能这么来呢?”
吕平吕修一脸沮丧,却也知道家国大事哪里能由得他们做主?站在边上半天没说话,也不肯走。
只个妹妹要好好哄一哄,吕迟伸手摸摸吕芙的脑袋,道,“这有什么好苦的,我又不是去送死,秦国我也去过的,没那么怕人。”
“可,可秦王是个男子,你也是个男子,”吕芙还是过不去心里的坎,另外也有些不懂,迷惘道,“秦王是不是说错了?他兴许是把‘吕芙’、‘吕迟’的名字记错了呢,”
她虽然一点儿也不喜欢秦王,可此时却恨不得帮着哥哥去了,也好过自己哥哥一个男子去秦国受屈辱。
“瞎说,”吕迟瞥她一眼,正要发作,却见吕芙眼睛红红好不伤心,只得收敛脾气,耐心道,“不是这么回事,你别瞎想。”
“你又不能生,他说不定还有别的女人呢,”吕芙道。
“他敢!”吕迟瞪起眼睛,一下说溜了嘴。
吕芙和吕平吕修一齐疑惑的看着他,“敢什么?”
吕迟干脆甩出了自己的脾气来掩饰,“得了,得了,事情已经定了,你们不若哄哄祖母去。”
他这两天去看了老祖宗几趟,都是躺在床上起不来。可那样子,吕迟一眼就看出是装的。平时身子骨多健壮一人,此时也是面色红润的很。
装出这样子只不过是为了胁迫他爹去皇帝那里将这事情推了。
吕迟自个儿去了两趟觉得没什么意思,便也去的少了,干脆学老祖宗搬出心头郁郁的借口躺在屋里睡觉。
天色阴沉了两天,终于渐渐清朗起来。
李勋脚程慢,已经另外放了信鸽将这边的消息全都传给褚瑜。
连着一起到的还有红脚信鸽。打仗军营移来移去,它绕了有些时候才晕晕乎乎的找到军营,又努力认出褚瑜的帐子。
帐子里,褚瑜正独自坐在榻上闭着眼睛休憩。
两只信鸽争先恐后的钻到帐子里头,咕咕咕的叫起来。
褚瑜睁开眼睛,伸出一只手,红脚信鸽连忙外头啄啄另外一只信鸽,然而趁着人家吃痛,连忙抢先站在褚瑜的手臂上,抬起自己的翅膀邀功似的连连叫了两声。
褚瑜见了它便联想起吕迟,不由露出点温和的笑意,他用另外一只手解了红脚信鸽带来的小纸卷,后同样收了另外信鸽带来的东西。
他从一边掏出一小把碎米,放在桌上由着两只鸽子啄食。
红脚信鸽看看那碎米,心里颇不是滋味,才吃了几天好的,回来却又要做苦工吃糠野菜,实在天上地上难以维持欢颜。
事情有轻重缓急,褚瑜先看了李勋寄回来的信报,结果如他所料。却不知阿迟寄过来的信件里写的什么。
吕迟胆子一向大,旁的事情不说,就说两人欢好时候他也没拘束过自己的欲求,知道归知道,褚瑜在打开那纸卷的时候却也没料到里头的内容露骨至此。
开口两句双关的打油诗,将两人前一次见面在净房里的事情描述个彻彻底底,又带着缱绻旖旎,后头跟着是一幅画,丝丝缕缕都勾勒的清晰可见,不过几笔就将吕迟自己的脸庞画的入神。他双目微阖,面上的神色如痴如醉又带点浅淡笑意,眉眼露出沉醉于引诱,仿佛要从那纸片里活过来。
褚瑜放下纸片,心里的火热却挥洒不去,他坐在榻上,气息粗沉,只恨不得将那不知死活轻重的小东西抓到面前来好好惩戒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