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怕的是什么,最怕就是我们这些死不要命的‘二愣子’。以后每一年,我们都要上演一场‘江阴旧事’。去年,我们吴淞一战,光复了松江府全境。今年,三月份开始,我们要趁清兵空虚,重启战幕,光复苏、常两府的全境。那时,常州,将会是下一个江阴!”
“我相信,守有阎先生的忠义镇主守,攻有徐大哥的铁一镇,再大力加强常州城防,增修棱型炮台,加上有苏州、松江两府的后方纵深支持,同盟水师制江水权的垄断扰敌。可以想象,鞑子将会在常州城下,付出多大的代价才可能再次死心?!”
“或者这种代价,鞑子铁了心可能一二再,但他们还有余力再二三么?”
“没有!”
众人听罢高旭怕言,皆是神情振奋,激动不已。
但在众人当中,大约阎应元是最冷静、最有主见,最不受高旭感染的人。在江阴之战中,清军大批红夷火炮猛烈的集点轰炸,使得江阴的城墙一次次地倒塌。为了抢修那些城墙,城内义民不知付出了多少条性命。每想起那时的场景,连阎应元如此坚韧的心志,也忍不住心有余悸。这就是为什么这些日来,他不顾健康而自残式的酗酒。如果在后世,这或许就是所谓的战场综合症。困为没有酒精的麻木,晚上他根本无法入睡。
阎应元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望着踌躇满志的高旭,认真地道:“阎某记得督帅当初在离开江阴之前,曾许诺绝对制江权,许诺鞑子的红夷大炮无法经过水路运到江阴城下,但最后,正是那些红夷大炮轰破了江阴城。”
听罢阎应元的话,高旭沉默片刻,回想当时他的确许诺过控制长江水路,不让清军的红夷大炮运到江阴城下,但去年中秋节当日,耿仲明偷袭史战史必达的水师,后来虽然击败了耿仲明,但江阴-水域失去了三天的制江权,使得清军趁机从南京运来的大批火炮。
阎应元又道:“兵无常形,阎某并非问责督帅,只是想说,如今战事,火炮之利,已非城墙所能抵挡。”
高旭听了对阎应元笑笑,道:“阎先生,你没有去过吴淞城,去过,你就知道什么叫做固若金汤。”
在具体的军略实务上,高旭自然无法与阎应元相提并论,但要说对战争越时代的前瞻性,那就是他的优势了。比如,在棱堡的体系下,什么样的红夷大炮都是浮云啊。
没有眼见为实,阎应元自然是保留意见的,道:“是么?要真是如此,甚好。明日,阎某就会去看看。”
顾炎武道:“不管以后如何,如果现在和议,万一风声泄露怎么办?”
高旭接口道:“所谓谈判,不过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就像菜市场的小贩一样,根本不过是权宜之计,大家都不会当真的。当然,鞑子方面会拿议和大作文章的,但谣言止于智者,我们只需一场胜利,就能清清白白了。”
“其实——”高旭喝一口茶,不由笑道:“鞑子要来和谈,藏着掖着,倒会授人以柄,还不如大大方方地公开。比如就在中华报上言称,鞑子去年大败,年关没过,就屁巅屁巅来求和了。然后在同盟广场贴出告示,向民众征集议和条款。所谓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嘛,大家都可以表意见。我想意见最多的便是血债血还、叫鞑子滚回老家这些呐喊。如此一来,满清方面打算以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方式来和谈,用暗通款曲的法子,来削弱我同盟军的民心,便成为笑谈了。这样,和谈不但不会削弱民心,反而把鞑子的外强中干大白于天下。而民心受到激励则更加众志成城。”
徐玉扬听罢,呵呵一笑,道:“要真是这样,这可有趣了。”
顾炎武犹豫道:“这样个弄法,有前例可循么?”
徐玉扬笑道:“反正没当回事,这要啥前例。”
这时,众人只见夏完淳拿着一份战报快步进入大厅,来到高旭眼前。
高旭问道:“什么事?”
夏完淳把战报递给高旭,道:“邬统领刚刚命人送过来的。”
高旭打开战报,默看了一下,抬起头,望着众人道:“和谈之事,看来我们无需再议了。”
说罢,高旭心底忍不住感慨万千,不知还会有多少人的命运,因为他的缘故,而变得面目全非。
隆武二年正月初三,满清新任礼部侍郎钱谦益,奉命出使崇明,携其妻妾柳如是,数百随员,以及大批金银财物,贺祝同盟军督帅高旭大婚,商谈招抚事宜。由无锡经往苏州的运河途中,遭遇太湖水贼的抢掠袭击。其随员尽悉被诛,本人也溺水而亡,其妻柳如是则为水贼所掠,不知所踪。
------------
第十三章 他的影子
“城破了!……城又破了!……城墙又让鞑子轰塌了!”
一声凄厉而又绝望的声音从寂暗中突然响起,骤然惊醒了沉睡中的阎小玉。她坐起身,回过神来,才觉又梦到当初江阴破城的那个场景。
她望着窗外,已是晨曦初现。环顾室内的摆设,才恍觉身在崇明高老庄忠义坊的新居里。
阎小玉起床后,来到父亲的卧房。却见房门开着,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她昨夜为父亲准备的小酒瓶,仍然满瓶放在床边的桌椅上。
昨天晚上,父亲没有酗酒。
如果是平常人家的女儿,父亲的身体如此糟糕,死也不会让他碰酒的。
但阎小玉从来不劝父亲戒酒,反而每天晚上会在他的床头放上一瓶酒,只是瓶子越来越小罢了。
终于有一天,阎应元忍受不了酒瓶每天变得越来越小的郁闷了,他指着只有姆指大小的酒瓶子,对着女儿大声道:“你还敢再小一点么?”
阎小玉很认真的道:“好的。”
第二天的酒瓶果然只有小指头大小了。
阎应元终于忍不住道:“你既然不想给我酒喝,想要劝我戒酒,那就直说。”
阎小玉静静地看着父亲,道:“我为什么要劝?我说你不要喝了,你会听么?”
阎应元恼道:“那你至少得试试。”
阎小玉冷哼一声,道:“自小你就教导女儿,任何时期,都不要做徒劳无用的事。”
阎应元无语,顿了顿,转身离去。
当时阎小玉望着父亲的背影,只是默默地抹着清泪。
每天晚上都从梦魇中惊醒,这个感觉比死还难受。没有酒的麻木,根本无法驱逐那些无时无刻在脑海中翻滚的杀戮和绝望。
她理解父亲,因为她也如此。
只是,来到崇明的第一个晚上,父亲床头的瓶子仍然是满的。他没有喝酒。
这真是一个好的开始。
天色一亮,阎小玉就听到屋外马车的响动,她走出门口,仆人就已经打了门,举眼望去,只见一辆通体黝黑的四轮马车停在门口,驾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