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唰”的一声,他整个人都明亮起来。那是无论见过多少回都仍旧觉得惊艳的模样。
钟樾与他隔着一步的距离,乃至于稍愣了下神。
苏泉拉拉他:“老感觉背后有一道莫名其妙的视线,都不好意思跟你太亲密了,真难过。”
他半真半假地说着,钟樾拉起他的手,在他的手心里迅速划下了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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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的冷寂超出了凡俗的想象:并不是光明就可以消弭荒凉的。那种能够望见一切、一切俱是空无的感觉反而更令人心中发寒。
《三海历典》之中,记载了无数南冥、东海与北海的故事,而北海的未解之谜是最多的。神佛也不
知道这里暗藏着的许多秘密,而据说唯一了解这里的那位天神,早在洪荒之初便被封印了。
苏泉乖乖跟着钟樾从人界之北穿越了时空裂隙,心下却对东海和北海之间的洛珈冰山十分跃跃欲试。
“是不是都没人试过啊……”苏泉问,“说不定实际上并没有那么难走,只是一传十十传百地被夸大了呢?”
沿着洛珈冰山往高处走,修行者的灵力会逐渐被封印,到了一定程度以后,即便至强的神佛也就与凡人没什么两样。而冰山上天寒地冻,绝不是轻易能穿过的。
钟樾十分镇定:“就算是假的,我也觉得听起来并不值得尝试。”
“你说得也有道理。但万一上面美不胜收,这些流言只是放出来为了阻碍大家去打扰了谁的清静呢?”
钟樾一挥手,风声乍然一收,混沌之中时空之门打开,又迅速在他们身后合拢。
“我觉得这里就很美不胜收,”钟樾一顿,“同时也很清静。”
“……为什么好好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就觉得怪怪的?”苏泉很疑惑地盯着他看。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钟樾一本正经地解答他的疑问,“也就是说,你心里在想一些奇怪的事。”
苏泉断然否认:“我没有!”
“我还没说是什么事呢,你怎么这么着急?”钟樾笑了笑,拉着他踏上了冰原。
夜幕如同一只巨兽,正从极北的不冻海水中湿漉漉地爬上来,展开它带着浓重湿气的羽翼,覆盖在漫无边际的巨大浮冰上。天色暗得太快,几句话的工夫,湛然的星空铺开在低垂的天上,透明的、涌动的冰层随着水波闪烁着无数光点,更远处便分不清海与天的界限了。
钟樾皱了皱眉:他们今日运气不大好,遇到的乃是北海之夜。若无极昼,想要找幽承、音古、凫山三泉,实在太难。按照当日优波离所说,想要找到海下那一块封冻的坚冰,却是必须要先寻得这三眼间歇泉方可……
这可就难办了。
苏泉却浑然不觉,他任凭钟樾拉着,脚下踩着飘飘浮浮的冰,甚至特意找着小块的浮冰,足尖一点,边缘便有海水漫上来又落下去,他甫一站定,便将钟樾一拽,仗着卓绝的平衡能力同他嬉闹。
但其实他一点都不怕掉进海里,指不定心里还有点期待,若是钟樾一个失手,他必定顺水推舟地来个星光海水浴,绝不用做他想。
但眼下不是做这事的好时候,太耽误时间了,钟樾想。
星空渺远广阔,踏足期间的人不起眼得可以忽略。他们的步子走得轻快,可就算走出了很远,周遭也看不出分别。
钟樾问道:“你有没有办法……”
苏泉立即知道他想问什么:“我的灵力可以召得动南冥,是因为我在那里修行多年,我猜北海是不会理我的。但你想找的其实并不是间歇泉,所以我觉得我们还有更简单的办法。”
钟樾略一思索,顿时恍然:“你是说那块石碑!”
“让我们来试一试,和尚说的究竟是真是假。”苏泉笑眯眯地伸手往钟樾身上摸去,后者站着没动,就任他上上下下地摸了个便,最后才从袖中幻化出太青剑来,由苏泉执在了手中。
当时优波离说,他用经纶之印看了封冻在冰层中的石碑,当中所载,正是仙界神兵利刃。
那么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太青剑必是可以与那石碑有所呼应的。
苏泉掂了掂剑柄,眼里有些好奇的神情:“我倒也想看看,这位被你们称颂为端庄持重的女神仙,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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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泠到达北海的时候,只听见一声碎金裂玉般的爆响。与时空裂隙另一端阳光和煦的正午不同,黑沉沉的海面好似被什么用力地挤压了,瞬间澎湃起冲天的巨浪,狂风迎面卷起她黑色的长披风,旋即那些水珠便如细细的鞭子一般抽了下来,她避无可避,只得抬手劈出一掌——
然而她的力量在这漫天的、完全看不清的海浪之下是那样的渺小,女妖向后倒去,沿着浮冰的边缘顺势卸去了大半力道,身上却还是一阵针扎似的疼痛。
夏泠狼狈地将湿发捋到耳后,一双细长的眼睛里闪过莫测的光。
一双白而细长的手在她背上叩了叩,那姿态仿佛在随手触碰一只宠物:“你究竟是谁派来的?”
红色的裙角自视线中一闪,夏泠掀开发顶的兜帽,露出一张意料之外的、不施粉黛的面孔。
其实她原本的容貌便毫不寡淡,去掉了那些脂粉,少了甜腻的柔情,神色中竟透出一缕不服输的桀骜来。
她便如此倔强地望着突然出现在她身边的霜娥仙子,冷声道:“没有谁。”
霜娥从来自恃身份,夏泠在她眼中既是不入流的低等妖精,又是小辈,自然不愿拿出平等的态度对待:“空有一副好皮囊,却错在‘不知天时’四字。杏花焉有夏季盛开之理?”
夏泠听了这一句,反倒镇定下来,不再与她多言,而是转身向着茫茫的海面上踏去。
“凭你的修为,此一去,粉身碎骨也不奇怪。”霜娥“咯咯”笑了两声,“我猜你不是不清楚这一点,而是根本不怕。但你知不知道,即便你粉身碎骨、神魂俱灭,也不可能再回得去了。”
夏泠足下的动作一顿,仿佛踩在了刀刃上,痛得她一个踉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杏花妖的嗓音微微一颤,却毫不犹豫地继续往前走去,身形很快消失在与她脊背同色的黑暗之中。
霜娥摇了摇头,露出了看好戏的神色;更远的地方,赑屃铁青着脸走了过来。
“六公子,这就是你的新婚妻子?”霜娥的语尾扬起,“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呢。”
赑屃咬着牙不语。
霜娥大概也不指望他会回答,自顾自说下去:“咱们走么?也不知道那位年轻的神君这点时间,能做到什么份上……说来我和他们在昭河交过一次手,倒真是不可小觑。”
“再等一等。”赑屃从牙缝中挤出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