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一时三刻他也找不出逃离这鬼地方的办法,不如上前一探。
黑气丝丝缕缕地朝着小黑鱼的身体缠了过来,苏泉心下一惊,担心自己修为不足要出事,谁知那些恶魔触手似的死气居然在他细密的鳞片之上一碰就缩了回去,好像遇到了什么难以对付的东西,吓得不敢再造次了。
苏泉放下心来,小黑鱼尾巴一甩,一支小箭似的一下子窜了进去。
结果这一冲动,差点呛得他回不过神来——死气之中全然不是外面这般平静清澈,滚滚泥沙翻涌着,当中露出了一截——骸骨?
那是一段巨大的骸骨,白色的脊柱匍匐在水底的泥沙当中,每隔很长的距离方有一截露出在水中。单段脊椎的长度都超过了一个成年人的身高,虽然被埋没了大半,但还是能看得出那整具骨架的走势弯弯曲曲,能隐约辨别出四肢与脚爪。苏泉伏低身体,紧贴着水底查看了一下,只见一侧前足高举,每一只脚爪都极尽所能地弯曲,不知是试图抓住什么东西,还是承受了巨大的痛苦。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小黑鱼竭力避开向他脸上袭来的泥沙,朝着前足伸出的方向游出了很远,脊骨逐渐变粗,的确是头颅的方向没错,可正当他想借着头颅的残骸辨认一下的时候,却见那千年古树粗细似的一段脊椎上,有一道凌厉无伦的剑痕,想是一剑削下首级,毫无余地!
而这骸骨到了此处便也到了尽头,再往前去,再没有痕迹了。
那剑痕十分熟悉,苏泉只消一望便知,那是出自他自己手中的一击。
苏泉扭过身子,望着泥沙之中弥漫着怨毒的巨大骸骨,明白自己是见到了哪一位老伙计。
照理说他们龙族,若不是怨气太深,仙逝之后灵体并不会腐朽,无论是移入神族陵寝,还是在山水灵地安养,灵体都只会在某一日猝然消解,化入天地无所不在,魂灵亦能永恒。
可蒲牢的肉身,竟然腐朽到只余下一具残缺的骸骨……
苏泉心中复杂,龙族为神,但系于历史渊源,实际上比普通的神族身份更高贵几分,落到如此地步,任谁也唏嘘。
蒲牢生前就是个没什么大本事的家伙,独独能迷惑人心,现下这个地方看上去倒很像是专门用来存放尸身的,若是残存了他身上的灵力,指不定也会有这样的作用。
可是,这位老兄的人缘如此一言难尽,有谁会费心来替他收殓尸骨?在白水河一战里也受了牵连到现在也没好日子过的赑屃没可能,他们家几百年都没怎么露过面的几位兄弟们也不太可能,总不至于还有什么红颜知己……
那骸骨实在巨大,半埋在沙土之中,流沙缓缓覆过,又被水流冲出狰狞的形状来,颇有几分触目惊心。苏泉试着推了一下,纹丝不动,似乎已经与底下的河床融为一体了。他如今灵力低微,心知与当年决战之日不可同日而语,近来又有点惜命,就不敢轻举妄动,眼看没什么办法,便准备转身离开。
一尾小黑鱼左右闪躲着勉力穿出了泥沙漩涡,身子忽然一顿。
他忽然想到……他在宛大的教学楼外召唤不到他的武器,总不能真是因为骨剑嫌弃他——此剑来自他骨血,与旁的仙器不同,多少年也修不出独立的剑灵——但他最后一次使用,的的确确便是在南冥。
他用骨剑剜出了自己背上那一片金鳞,武器随着鲜血沉入海底。
然后他提着太青剑,在渭崖门下斩落蒲牢首级。
太青剑已然被它的主人召回,而如果这个空间、或者法器与南冥那一战有关,他的剑,会在这里吗?
苏泉思索了几秒钟,义无反顾地冲了回去。
他不知道,从遥远而平静的水面之上、层叠雪白如幻影的镜面空间里望下去,那一道细小的黑色纹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就在他扭头的一刹那,虚空之中分明响起了一个人低沉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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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泉又绕着骸骨逡巡了一阵,小小的原身无计可施,只得无奈地化出了人形。谁知刚一显出身形来,就差点被激烈的漩涡卷走,他稳住身子,忙不迭地使了个定身咒,再次缓缓下潜。人身没有那般灵活,但胜在有手有脚,好歹能有点男人的蛮力。
太青剑削铁如泥,当年笔直斩下首级,留下的切面如同一道巨大的悬崖。他在白骨之上一步步踏过,终于走到边缘,然后在水中迈步一脚踏空,整个人顺着“悬崖”沉了下去,累累骸骨与他无声对望,随后足底终于落到了实处,苏泉生出一丝不太真实的荒谬。他蹲下身,伸手顺着巨大脊椎之上垂直斩落的剑痕按下去,下方的沙土凝固得像沙漠里风干的岩石,他五指用力,只能微微在底下捏出一点轮廓。
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苏泉的神情终于发生了变化,他的眼睛不再伪装成一个普通大学生那样无知无觉,好像有一领沉重的衣冠降临到他肩上,迫得他仰头深吸了一口气,有一些久远的颤动和枷锁不知顺着什么回到了他的周围。
他飞快地做了一连串手势,然后一掌击在河床上。
一缕微弱的蓝逆着溅起的沙土,死命扎进了下方的岩石。
紧接着便有什么东西响应了他的召唤。
苏泉整个人晃了一下,随即意识到是他脚下的东西在震动——水在片刻间变得浑浊,目之所及都是一片灰黄,他保持着将手按在地上的姿势,余光却看见整具蜿蜒丘陵似的蒲牢龙脊遗骨在大地震般的摇晃中扭动,像一条巨蛇。
他的剑,果然就在这里!
苏泉另一手死死地攀住了河床,然而那些凝固的泥沙在地裂中一片片被激荡的水流剥落、冲走,他很快就没有了着力点,苏泉下意识伸手抓住了一样东西固定住自己,抬头一看,竟是蒲牢一截脊椎旁的骨架。
苏泉一阵哭笑不得,足下踉跄一滑,脚底倏地一痛,右脚竟然被一根尖锐的骨刺扎穿了。
鲜血从伤口汩汩冒出来,成串的血珠落进水里,立即被卷入漩涡里消失不见了。
再坚持一会儿……这不争气的剑,动静倒是不小,怎么还不出来!
苏泉低低骂了一句,忽然意识到了自己隐隐的违和感来自于何处:骨剑与他本人灵力相连,他现如今身在这步田地,根本没有什么移山倒海的能力,怎么骨剑倒是搞得风水水起仿佛要掀起一场海啸?!
这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