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样也挺占便宜的,虽说真佛莫名其妙把一口黑锅扣到了你头上,但好歹让你不用剃成光头也有了不受许多佛家心法攻击的制约的天赋,倒跟沾亲带故似的。”
钟樾额角一跳,本着对佛教基本的尊敬反驳道:“什么沾亲带故,胡说。”
苏泉笑了笑,想起什么,表情又是一变:“夏泠死了。当着赑屃的面拿剑自尽的。”
钟樾略微吃惊:“什么?”
“不然就凭优波离,根本挡不住那废柴两兄弟。”
钟樾心里大约有数,低头道:“你别说话了。离开七叶窟地界之前,就算有我治疗,你的伤也很难完全好,先休息一会儿,我们回家去。”
苏泉用面颊在他襟口蹭了蹭,大概是点了点头。
周遭的一切都在震颤,空气中隐约能嗅到一股冷冷的血气。石林的区域之内岁不能腾云,但钟樾走得又快又稳,无论是那些血气,还是淡金色的佛印,都在他的每一步之下退让。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苏泉皱了皱眉,突然心想,也不知道赑屃那家伙会不会好好将夏泠的尸首带回去收殓?
他从前在夏泠身上所看到的一切机心、谋算、偏执好像都不见了,更记不起潼镇里他曾经还因为人家看钟樾的眼神而心情复杂。最初那个美得有点妖艳的花魁也变得不太真实,只剩下素服长剑、血溅三尺的一幕分外鲜明。
她从很早之前就开始谋划这一切,昨日种种,都只不过是她一步一步以一个修为不高、身份也不高的妖族身份,逐渐接近她最终目的的台阶。
或者说,她一生便是为此。
“她身上有真佛之愿。”
苏泉并非当时之人,如今想来,不过感慨而已。
峰林耸立的石林在雾气中模糊一片,钟樾渐渐走到了石林的边缘,脚步倏地一顿。
苏泉似乎听见有十分悠远的声音穿透了迷雾和乱石,传到他们耳畔:“这是钟声吗?是七叶窟里的钟声?”
没想到传得还挺远的。
可钟樾停下来听这个干什么?莫非他突然很想知道时辰?
那钟声撞击出十分绵长的回音,每一下似乎都要等到最后一丝气流的颤抖都停止了,才会再次撞击一下。待得最后一声也停了,石林之中所有的血雾都落了下去,风息林止,虫豸不鸣,寂静一片。
“……七声。”钟樾转过身,脸上终于露出了震惊的神色,“那是丧钟!”
七叶窟的丧钟,是绝不可能因夏泠之死而鸣的!
☆、菩提 1
七叶窟后山。
从这里完全望不见那些宽阔的棕榈大道、象牙的阶梯和低矮的经堂,檀香的气味在山顶消散,和缓的山势被一道断崖截为天地之别,天银似的水面与渺远之处重重的天岚汇成一片难以分辨边际的海。
妙乐泉上原有九朵拇指大小的睡火莲花蕾,已沉寂了上百年,大小颜色都看不出丝毫的变化,此刻竟一朵接着一朵的全都开了。
而这并没有对水面带来一丝扰动,泉水如镜,将那刹那绽开的睡火莲倒映得纤尘不染。
浩浩山峦,沉沉幽谷,都寂静到没有一丝风。
七响的钟声终于惊破了这一切。
所有在禅修、冥思和诵经的比丘们在同一瞬间睁开了眼睛。
浑圆的巨大铜钟还在震颤嗡鸣,迦叶尊者出现在高大的钟楼下。阳光将钟楼一根支柱的阴影斜斜打在他脸上,尊者抬起头,一双沉静的眼睛便从阴影中挪到了阳光里。过于明亮的光线刺得他下意识眯了眯眼,不自觉地显出疲惫的、下垂的眼尾;袈裟下藏着瘦骨嶙峋的手臂,手里握住了一串素而轻的佛珠,每一颗都已在他指尖转过了无数回,光滑圆润得闪闪发亮。
他怔怔抬头望着这全天下唯一一座无杵自鸣的铜钟,天光从钟楼的每一道梁柱之中洒下来,毫不留情地将他切割成纵横破碎的几块。直到空中最后的一丝钟声也彻底消失,他转过头,整个人从阴影中走出去,浑身上下又艰难地弥合完整。
在迦叶尊者的身后,无数比丘整整齐齐地跪着,双掌合十,躬身低头,仿佛一片岿然不动的芦苇。顺着漫长的象牙台阶一直绵延到极远处的棕榈堂,密密麻麻地跪满了不同品级的修行者。
在这条路的尽头,棕榈堂前也孤零零地跪着一个人。
一道暗黄色的佛偈自虚无处落下,那是最后一道佛旨。
然后海潮一样的诵经声将整座七叶窟淹没,如有实质的经文漫山遍野地流淌下来,妙乐泉中的睡火莲刹那绽放,瞬息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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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世在查阅那一年的羲和之书时,只知真佛在长久的避世修行之后归于寂灭,化入九天十地中去了。佛以最后一道佛旨加封迦叶为大尊者,赐优波离尊者号。
“……时七叶窟动荡之兆将起,大迦叶尊者以身为凭,息数百年心魔之祸,逐有贰志之比丘,永生不容返。优波离遂以真经集结,乃启佛家千年平靖。
“然乾昧山离乱将始。”
羲和仙子的天台山里,还有另一册书,详细地记载了那一年更多的故事和细节,但无论天庭的朱雀船在天河与东海之间往返了多少回,那册书也并未颁行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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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之所以偏爱稗官野史,便意味着传说并不以“真切”为先,而是赢在曲折离奇、缠绵悱恻,仿佛种种遮掩在水面之下的暗流天生能填补刀刻斧凿的汗青之言。
七响丧钟顺着绵延的山脉和蜿蜒的河水,撞上东海之滨森然而立的石铭,潮水遽然而歇。
昭河城中的南北双塔里,巨大的铜钟之声震动了塔顶栩栩如生的蛇、象二雕塑,浓云朔月的夜色里,并不崇佛信道的子民对暗中发生的一切无知无觉。
北海之外永恒的白昼被夜色缓缓覆盖。
传说真佛圆寂之后,早有预谋的蒲牢、赑屃两兄弟趁乱袭击了七叶窟,与反应不及的僧侣们混战一场之后,伽延尊者圆寂,幸得恰巧身处不远的钟樾神君相助,在最后一刻救下重伤的大迦叶尊者。此后蒲牢、赑屃二人继续流窜,直到白水河边那一战。
但当日,在一位无足轻重的女妖死后,这作天作地的龙子两兄弟实际上就已经偃旗息鼓——实际上是因为赑屃心神大震,不愿在此刻继续大动干戈,而蒲牢废物一个,虽然急着找人,却难得的有自知之明,并不敢孤身一人前去送死。
钟樾从远处收回目光,眉宇隐带忧色。他的手掌一直轻轻置于苏泉背后,轻缓的灵流将方才的毒伤治愈了大半。
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