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浮世流光篇·一
出了森林, 就是一小镇。
常年的苛捐杂税拖垮了名声,使得左右一片凋敝之景,哪怕适逢万物复苏的春季, 这里的老百姓却皆死气沉沉。
卫知见此状, 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但毕竟不是她所能管辖之事, 便强行忽略。
“此地无甚可看,不若我们上京, 去看一看这凡间最繁华之地。”卫九歌建议道。
卫知同意了这建议,他们一路往北走,见到的多是与小镇相似之景,直到入了江南,才辨出几分富庶。
金陵, 六朝金粉,以秦淮为道, 商船往来,货物相交,经济景气,百姓安居。
卫知只看了一眼就喜欢, “我要在此多留一会儿。”
卫九歌感此地气息浊杂, 欣然同意。
卫知就用从匪贼那儿抢来的金银细软,在乌衣客栈按月租下一小院子。
院中种满花木,杜鹃艳艳,桃花灼灼, 栀子纯纯, 更有国色牡丹半吐馨。
卫知对这里十分满意,白日里就品茗阅卷, 晚上在那秦淮河畔走一遭,听那丝竹缓缓琵琶声急,透过那红灯笼氤氲成的暧昧光海,感受枝头红粉的绮靡。
过去,是卫九歌终日不肯释卷,卫知在旁或叨或凝,如今却整个颠了个倒。卫知脑中空白,对世事一无所知,这给她一种极不安全的感觉。未知,本身就是人心最怖惧之事,需要通过大量搜集信息方能缓解。
卫知爱看书这点,卫九歌可以忍,甚至红袖添香,以茶水、糕点侍奉之,但卫知还喜欢去烟花之地,这他忍无可忍了!
不管卫知如何看待她自己,但在卫九歌等旁人看来,卫知是个男子,一名男子爱逛青楼,足以证明他花心、好色、是个大猪蹄子。
卫九歌起初忍着,毕竟卫知大多时候只是在外头晃一晃,但当有一天他亲眼看着她进了一家青楼,他就再也忍不了了!
当晚,卫知回来,就对上了卫九歌的冷脸色。本来每天晚上都有宵夜的,但这日她去了饭厅,却发现桌上只有空碗,碗里头有食物的痕迹。
卫知瞠目,指着饭碗道:“这、这你都吃完了?”
卫九歌冷冷道:“喂猫了。”
“猫?哪儿来的猫?”
“野猫。”就算喂猫,我也不给你这个猪头吃!
卫知呆如木鸡,心中泣血,过了会儿,她掉头出门。
卫九歌:“欸,你去哪儿?”
卫知回头,委屈巴巴地望着少年郎,“觅食。”
“去哪儿觅食?这会儿,哪儿还有吃食?”
街上会有馄饨之类的摊贩,推摊而卖,直至深夜,但这要靠运气,不一定能撞见。卫九歌担心她在外头等得着凉,拿了件褂子就追出去,却听卫知头也不回道:“暖风楼。”
暖风楼……瞬间,卫九歌的心都凉了。
这暖风楼是当时的金陵出了名的楚馆,里头各种类型的美男子都有,多供显贵的龙阳玩弄取乐。
前些日子,卫知晃悠来晃悠去的还是青楼,这会儿居然要去楚馆,名字喊得那么顺口,肯定不是第一次去!这货真是断袖成瘾,不可教也!
卫九歌转性前曾问过孟公,“可有办法让他变得如寻常男儿那般喜欢女子?”
孟公反问:“这鹰可会喜欢上兔?”
卫九歌摇头,“不同族类,焉能喜爱?”
“这断袖者与常人就如鹰与兔之别,勉强不来。”
这话才叫卫九歌下定决心放弃原来的身形。
但她终究做了那么些年的女子,内心的思想还不能完全转变如男儿,此方心中凄凉,胜似弃妇,内心呕哑嘲哳,破弦奏鸣。
卫知其实心头也有气,一个人饿的时候特别容易生气。
原本她是仙,自不需饭食,就算吃饭,多半也是出于嘴馋而不是饥饿,但如今她在这红尘里沾染了烟火、晦尘,仙体受侵,又多日不曾运气修习,自然出现退化,变得容易产生饥饿感。
再者,吃夜宵,一种属于凡人的美丽风俗,就算不饿,人们也会希望在夜晚降临之后迟到一些热辣滋胃的美食。习惯吃夜宵的人吃不到夜宵,会非常烦躁,就跟上瘾的人戒瘾一样。
此刻卫知就被这种烦躁笼罩着,她按照习惯来到了暖风阁。
暖风阁在子时之前都不会熄灯,此时灯光如昼,观之即感温暖。
卫知在冷风中站一会儿,果断选择入内。
未熄灯,自然不会绝吃食,卫知冲男老鸨道:“两斤热黄酒,一碗鸭血粉丝汤,几叠小菜。”
“得嘞!”男老鸨笑颜开,“还是原来的包间么?”
卫知点头,撩袍上梯。
“那公子要谁来作陪?”
“绯衣。”
绯衣是这家楚馆仅次于头牌的小倌儿,眉目如画,气质清冷,喜着一袭红衣,风华灼灼。
男老鸨的笑容消失了片刻,“对不起,卫公子,今日绯衣被别家给包了。请问能不能换一个呀?咱店还有银鱼、翡蝶、梦君等美人儿呢,对了,今夜花魁郎也闲着呢!”
“……”一双冷澈如冰的桃花眼斜睨着男老鸨。
男老鸨吓得不敢说话,但今天包了绯衣之人亦是他得罪不起之人,故而无法改口。
半晌,卫知道:“绯衣郎不是清倌么?为什么会被包夜?”
想到那清冷少年要被猥琐恩客压着蹂/躏,卫知心里就升起一股戾气。她倒非没沦陷在楚馆少年的风情下,只是单纯无法忍受脑中所幻想的那副画面!
绯衣容貌、气质都与卫九歌十分相像,分分钟让那画面中的人被替换成卫九歌。卫知眼前浮现色气满满的画面,卫九歌辗转求饶,一双杏眼水波流转,将泣未泣,好不可怜。
打住打住!卫知狠狠一拍自己脑门,面染绯色。
说起来,那人谎称自己伴侣,我至今都没占半分便宜呢。是不是该让他付出点说谎的代价?卫知心头浮现恶魔般的想法。
男老鸨见她神经兮兮,凶起来连自己都打,吓得浑身一个哆嗦,“并、并不是那种包夜,只是客人孤独,希望绯衣郎能陪得晚一些。”
只是陪聊?青楼的客人会这般规矩?倒时夜深人静,独处一室,谁能保证对方不干出混账之事?次日甩个把银子就当开/苞过/夜费了。卫知心里吐槽。
“哦,那么孤独的话,不知我是否可以帮他驱逐驱逐?”卫知挑唇一笑,显得十分危险,并不顾老鸨阻拦,朝着楼上找去。
“那公子在哪厢?你不说,我可一个个试了了。”卫知作势就要打开离楼梯最近的房门。
这房内的客人也不知是在取乐呢,还是困觉,总归不好打扰,万一惹恼对方,可是砸招牌的事儿,男老鸨连忙阻拦,“我我带你去还不成么?我的舅姥爷啊!”他哭丧着脸,就差没给卫知跪下了。
卫知本不是爱寻衅之人,但今日她感觉特别不痛快,就想找个人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