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民国魑魅篇·九
风玉树就如同魔鬼般如影随形, 不停地问她:“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卫知怎么逃也逃不过他的追逐,更无法从环境中破出。
周遭的空气里弥漫起浓稠的雾,雾变成了一面镜子, 映照出她苍老的面庞——她看起来老了几十岁, 成了一个头发花白而凌乱的老太婆, 丝毫看不出昔日美貌。若她连曾经不屑一顾的外貌都失去了, 她还剩下什么?
骄傲如卫知,一瞬间心如死灰。
现实世界里, 炳临城看见卫知突然拿剑靠近自己的脖颈,似乎要自刎。
炳临城惊讶地长大了嘴巴,“这就是传说中的……西洋……的催眠术?”
荒木美治子扬起自满倨傲的笑。
下一秒,
一剑飞来,
刺穿了她的喉咙。
“咯……”荒木美治子张嘴想说什么, 嘴里却涌出大量的鲜血。
那是一把通体湛亮的宝剑,直直地插在那日本妖妇苍白的颈间。
荒木美治子瞪大了细长眼, 死不瞑目地倒下。
卫知走去,踩在妖妇的面上,拔出那把将黎剑,鲜血泵起半尺高, 洒落在她雪白的西装裤上, 形成凄艳的泼墨画。
而卫知的双眸,坚定、锐利、藏着万丈光芒。
她步履从容地走到炳临城身边,问道:“有帕子吗?”
炳临城呆呆的,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儿蓝色格子布帕子, 被卫知快速地接过。
将黎剑剑身的明亮使得上面的血液也显得通透明媚, 泛滥着梦一样的美感,卫知将那些梦色仔仔细细地擦去。
炳临城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怎么破除她的催眠的?”
“这女人自以为找准了我的弱点, 却根本不了解我是怎样的人。”卫知道。
荒木美治子利用的是人心的弱点,所有人都会对爱执着、渴望胜利、恐惧失败,但这些都是可以克服的。
卫知收好剑,“我不是输不起,而是不喜欢输。”
她是从不认输,而不是不服输。
不是明明输了却不肯接受,而是不甘心败北,继续努力,争取下一次赢。
哪怕垂垂老矣,她也绝不会甘心落后于人,自然不可能意志消沉到自尽。
从戎失败,便从文,若从文还失败,那么她也会选择另一个方向去拼斗。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她卫知就算真当了乞丐,那也是乞丐中的王者,说不定会成为某种意义上的朱元璋。
荒木美治子居然想要用颜面扫地的痛苦来困住卫知,这实在太小看她了。她是那种哪怕被打碎了脊梁,依旧会站起来,努力仰望天空、向天空进击的人。就算命运的脚底板在她脊梁上辗转,她也绝不臣服。
卫知揩拭干净手,将沾染血污的手帕还给了炳临城,然后在房间的角落里找到笔墨,留下一短笺,递给炳临城,吩咐道:“给收尸的人。”
那是一封战书。
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仅二行字——
七号下午两点,漕运码头。
来裁定谁是天下第一剑客。
末了署名——
卫云烟
卫知戴好白色毡帽,临出门前突然转头,冲瘫坐在椅子上的炳临城道:“对了,别再屈从日本人了,跟着他们是没希望的!”
炳临城茫然地追问:“那应该跟着谁?”
卫知洒然一笑:“我!”
说完,大笑而出。
……
……
久冰城龙首副官邸。
守在门外的侯潇听到了任务失败的鸟哨声,暗叹一声,按低毡帽遁走。
宅内,鲜血染红了羊毛地毯。
对此,正在对弈的二人浑不关心,只盯着棋盘。
日本武士,荒木美郎收好剑,鄙薄地看了尸体一眼,嗤笑华族武者的弱小与无能。
荒木美郎站回角落,安静得如同空气。
桌子一首,为一位年过四十的中年人,相貌清矍,衣着复古,一身金色元宝团纹的藏青唐装,留着山羊胡。
另一首,则是二十出头模样的年轻人,面容俊雅,西装革履,唇盼是难以捉摸又自信的笑容。
中年人左看右看,仔细揣摩棋局,最终抛弃棋子,爽笑道:“后生可畏啊……”
年轻人一拱手,“不过是公孙先生刻意相让罢了。”
这中年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华佞,公孙馨。
“圣净谦虚了。”中年人笑道,他这才看向刚死过人的地面,尸体早已被拖下去处理了,但血迹还未去除。
公孙馨蹙眉叹道:“这毯子是走西路的商人从沙漠上带来的,纯羊毛手工制品,可惜了。”
“公孙先生若是喜欢尼泊尔的羊毛毯,我可以捎人给您弄来一块儿新的。”张圣净言辞恭敬,语气却不卑不亢。
公孙馨摆摆手,“圣净你是做大事儿的人,无需为这点小事忙碌。这羊毛再好,老是洒上人血也就不美了。”
张圣净莞尔,“公孙先生言下之意是希望小辈帮忙除了某些祸患?”
“蓝旗未倒,红旗已升,你说这天下何时能太平啊。”公孙馨长吁短叹,抚胡远眺。
张圣净捏起一枚白子,问道:“那公孙先生是希望哪一色的旗帜先行倒下呢?”
“这红旗迫在眉睫,当先除也。”公孙馨眯了眯眼,像头老眼昏花的狐,“不过呢,老夫觉得咱久冰城的彩旗也挺扎眼呢。”
“扎眼……”张圣净弯起嘴角,“再扎眼也是一面好旗。公孙先生不若拔下来,好生欣赏欣赏?”
“好提议,好提议啊,哈哈哈哈……”公孙馨狂笑不已,对于张圣净的话甚为满意,颇有宋祖被人披上黄袍之喜。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
公孙馨:“谁啊?”
“爹,是我。”
“楚楚啊,你等一下。”
公孙楚楚候在门外,手里端着茶水,面色有些紧张,仔细看,能够发现她从头到脚都是经过精心修饰的。烫成筒卷的头发上斜戴着半个小帽子,帽子戴着白色带点纱网和珍珠珠花,身上则穿着波点洋装,即清新又俏皮,搭配米白色亮面高跟鞋。公孙楚楚是个极其漂亮的小姑娘,甜美款,笑起来还有甜甜的酒窝。
她不久前被歹人绑架了,幸得南洋商人张圣净相救。英雄救美的戏码从不会真正过时,她自此便沦陷了。
她对父亲所做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保持着天真与无邪。
“进来——”门内传来她父亲的声音,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地面已焕然一新,之前据说造价高昂的波斯羊毛地毯已不翼而飞,换上了普通的粗呢毯子,这二者之间的颜色、风格差异极大,连本应该全身心关注着张圣净的公孙楚楚也注意到了,“咦,原来的地毯呢?”她狐惑地道。
“哦,之前爸爸不小心打翻了墨水,把毯子给弄脏了,就让人给换下去了。楚楚,你来是……”公孙馨看到了她手中的紫砂壶茶具组,“你又送茶水来啊,不是跟你说了吗,这些事情让下人去做就好了。”
“下人做和女儿做怎么会一样呢?”公孙楚楚放下茶具,笑了笑,酒窝如蜜糖一样漾开,“您呐,一年到头都没几天在家,还不允许女儿趁机好好表现一下?”
“哈哈哈,好,乖孩子,爹给你表现的机会。”公孙馨乐了,“这张公子从南洋回来不久,对咱这久冰城更是人生地不熟,爹本来已经答应了要带他熟悉环境,但奈何公务缠身,不如就由你来带他转转如何?”
“那当然好啦,不知张公子……”公孙楚楚抬手掩唇,含羞一笑,“介不介意小女子代劳?”
张圣净涵雅一笑,“当然不介意,倒是有劳公孙小姐了。”
就在这时,李玉书匆匆而至,打破了这才子佳人的暧昧气氛,他气息未平,急促地对公孙馨道:“大人,我有事禀告!”
公孙馨:“爹有事儿了,你和张公子先出去吧。”
公孙楚楚目光茫然惊疑,张圣净目光未垂,波澜不兴。二人离开后,李玉书将荒木美治子横死,有义士挟持炳临城并下战书的事情告诉了公孙馨。
角落里的日本武士大怒,一拳打入白墙,竟在墙内留下了二寸深的凹痕,“那个……混蛋!竟然……我要杀了他!”(日语)
荒木夫妇伉俪情深,如今其中一个死了,另一个自然磨牙吮血。
屋外,耳力过人的张圣净也听到了这个消息,颇为惊讶。毕竟,荒木夫妇之能,天下闻名,谁竟然能破了荒木美治子的东瀛幻术,并她置之死地呢?他自忖,就算以他的血族之躯,也未必能全身而退。幻术是自人心底生出的孽梦,与幻术师为敌,其实就是与自己为敌,而这世间最难战胜的敌人,便是自己(自我)。
屋内的声音窸窸窣窣。
“谁杀了荒木夫人?”公孙馨惑然。
“一个白西装的男人,自称‘卫云烟’。”
屋外的张圣净睁大了眼睛,“竟然是她……”
“你在说什么?既然父亲有事儿,不如我们现在就出去转转吧。”公孙楚楚满怀喜悦,心儿已如鸽子飞出了宅邸,浑身似乎冒着粉红泡泡,幻想着各种花前月下的景象。
“我还有些事儿,咱们还是有空再约吧。”张圣净却断然拒绝了她。
“可你……”公孙楚楚阻止不能,只能看着他漆黑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可你有什么事儿啊,不是初入久冰城吗?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卫知还有一重心魔就是她在异世的父母,但这点终究没有被荒木美治子窥破。
这些幻想都是卫知自己衍生的,荒木并不知道她都看到了什么,她下达了暗示,引导她看到爱恨或者执念。
如果出现父母,有可能就死局了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