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井中炼狱篇·二
“你到底是什么人?”阴槐冷声问道。
少年人笑得一派灿烂, “我是鬼某人。”
“鬼?某人?”
没听说过这号人物。不对,哪儿有人会直接叫‘某人’的?
阴槐怒染眉梢,“你耍我?”
鬼某人一脸无辜, “怎么会呢?我可是诚实地交代了自己的名字啊, 看我, 多么乖巧。”
这自称“鬼某人”的家伙, 一副好皮囊,清澈稚艳的长相, 一双杏眼微微上吊,神态却狡若童狐,天真而无赖。
“你找死!”阴槐喝道,忘了戒备,再度朝着鬼某人发动术法攻击。
可他的攻击都无效化了……
鬼某人始终没有出手——即便不出手, 都能令敌人的攻击变得柔弱可笑,这究竟是何方神圣?
阴槐拔剑袭击, 却依旧没能伤其分毫,抬眉惊恐愕然地望着鬼某人,“你是……神族?”
鬼某人委屈地摇摇头,撅着嘴, 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为什么你会以为我是神族呢?我明明一点神力都没有。”
“仙族?”
“老板刚刚不是说了吗?我不会法术呀。”鬼某人摊手,用看智障的眼神关爱地看着阴槐。
阴槐在想少年是妖魔鬼怪的可能性,少年身上的气息很纯净,比他这个堕落的半神要纯净得多, 根本不可能是三恶界中人, 难道……会是人族?
人族如果有这么强大的话,早就一统六界了。
少年似乎看穿了阴槐的心思, 启唇道:
“我非神非仙,非魔非妖,非人非鬼。”
他扬起一抹诡谲的笑,缓缓地道:“我是——某人,仅仅是‘某个人’而已。”
沧海中的一粟,人海中的某人。
这样奇怪的回答,不知道为什么,让阴槐感到了刻骨的恐惧,仿佛他的世界是被眼前的少年监视着的,他无处不在,藏于人海,可以是任何人,任何人回头都可能变成这张笑容诡谲的脸孔。
阴槐的瞳孔紧缩,手指无意识地颤了颤。
他是神,他本不可能感到恐惧。
……
鬼某人自己跳入了飞升井,背对着井口,自己向下方倒去,嘴角带着极其微妙的笑容。
阴槐想也不想冲到井口,俯视着下方,只见少年人着藏青布衣的身影被一层又一层的漆黑的云雾掩埋,直往下坠……
看到鬼某人消失了,阴槐才松了口气,在井边瘫坐下来。
接着,他的心忽然紧了起来。
不对,不应该的……
之前井口已经自动封印了,一万条的“蛊”凑齐,除非死掉九千九百九十九个人,否则绝不可能再度开启!
那人是怎么进去的?他不可能进的去!
阴槐再度趴在井边,努力想要看清楚下方的状况,然而他什么都看不见了,井内黑漆漆的,宛若黑洞,这说明井再度封印了。
糟糕!哥哥还在里面!
自能有一个人活着出来,本来阴槐对卫知是很有信心的,但如今多了那么个阴邪诡异的小哥,他顿时怀疑最后走出来的人可能不是卫知!
……
鬼某人在向着六界最大的炼狱坠去,然而他丝毫不畏惧,亦不慌乱,笑得欢乐。
鬼某人爱笑,有各种各样的笑法——大笑、微笑、假笑、邪笑、狞笑、冷笑、偷笑、微笑、忍笑、疯笑……
他从来不为任何困境而担忧,似乎天不怕地不怕,总是肆意奚落自己的对手,然后长笑而过。
鬼某人不是人,当然也不是鬼,他不是世间任何存在,却可以化身成任何存在,所以他是某个的“某”。
他无所不知,无处不在。
云雾的底下是漆黑的大地,大地上跳荡着红莲烈火,四处是疯狂嗜血的猛兽,以及为了飞升不惜一切的高等生物。
这里不是地狱,胜似地狱,比地狱更可怕,因为地狱起码是有秩序的,而这里没有。
所有活着的生命都在厮杀。
猛兽不过是飞升井给予的小小考验,真正的考验是进入这井中等待飞升的修道者。
他们凝视着从井中央落下的鬼某人,纷纷勾起笑弧,像是在说‘又来一个送人头的’。
杀的越多,他们飞升的机会越大。
这一万人里只能活一人,而那个人将会封神,井再度打开之时,就是新神飞天之日——多么令人振奋的果!多么可悲可笑的局!踩着累累白骨,却能一跃成为万众敬仰的神!
所有在场的人,彼此之间都是敌人,且是死敌!
面对那么多敌意的视线,鬼某人毫不露怯,他笑了,笑得像个单纯的孩子,“哟,大家好啊,刚还在想下头会不会空无一人呢,现在好了,这样我就……”他清澈的眸子忽而冰冷起来,“不会孤单了。”
这些满怀敌意的人经历了不同长度的反映时间后,大多想起了一个问题:昨天飞升井不是封闭了?怎么还会出现新人?
不过这些问题很快就被抛之脑后,毕竟在这里,丝毫失去了百分之九十的价值,唯有杀戮才有意义。
或许只是飞升井计算失误,或许只能进入一万人的传说根本是假的,各种可能性都有,那有什么关系呢?总之,杀了他就是了!
周围的人蜂拥着朝着鬼某人涌来,就像昨日他们涌向卫知。
新人对这里的规则和地形不甚熟悉,最容易被杀死,所以这些旧人就总是先杀新人,再解决彼此。
不过,昨天他们是被新来的卫知狠狠打脸了,他们觉得没那么巧恰好来两樽大神,所以冲得毫不犹豫。
鬼某人的笑容还未消失,“呀,这么热情,我可真吃不消呢……看来我还挺受欢迎的。”
大家以为这样的人在对招前肯定会先收敛笑容,然后来一个冷冽的回眸,就像是昨天那个“男子”一样。
却不料,鬼某人非但没有收起笑容,还笑得更欢了,他也称不上对招,就是故意躲躲闪闪,像是被猫希冀的老鼠。
他上窜下跳,一副根本不懂战斗的样子,却任凭别人怎么努力都抓不到他的一片袍角。
“哈哈哈,你们好菜啊!就这样还想当神吗?你们当做神明是过家家啊!”鬼某人不留余力地嘲笑道。
怎么回事?大家气喘吁吁,擦着各种颜色的汗水。为什么抓不到?这不可能的……
的确不可能,照理说每个人的速度都不一样,有快有慢,可他们与鬼某人的距离却是固定的,都是三寸之差,每每都是令人捉急的失之交臂。
鬼某人笑得无比猖獗,像是将所有人都当成猴耍。
越来越多的人看不惯他,涌过来。
对此,鬼某人却发出了惊天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你们都好可爱啊!我爱你们!”他张开双臂,似乎要给世人一个大大的拥抱。
角落里躲在岩石后面,一身泥色的卫知面露无语之色:“这人是怎么回事?”
竟然比她还会招仇恨值!
第一次看到作死作得这么不留余力的人欸!
……
鬼某人彻底击溃了井中之人的意志。
“不可能的……抓不到,怎么都抓不到……他是幻觉体吗?还是,其实我已经在这里疯掉了?”
不止一个人这么怀疑,在这个地方只有血与杀戮,旷日持久,人的意志很容易因此崩溃,疯掉本来就是常有之事,就算不疯,人格也会产生极大的变化,原本古道热肠的大侠会变成漠视一切,原本活泼开朗的少年会变得沉默寡言,原本善良温柔的仙子会变得麻木不仁……
人们在灾难来临之时总是祈求神明的保佑,殊不知神明无情,根本不会在意凡人的生死。这个飞升井制造的就是这样的神。
古人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并不是说天地不够仁慈,而是无所谓仁慈不仁慈的,只是创造了一切之后注视着一切罢了,“以万物为刍狗”也不是把万物当作猪狗奴役,而是对于神明来说六道生物都是一样的,无高低贵贱之分——换句话说,对于高高在上的神明而言,在座的都是垃圾。
大道无情,断情方可成神。
这个鬼某人绝不是神族,神族是不可能拥有这般丰富的感情的,在他们成神之前就已经消磨掉了所有的情绪,就算是天生的神族,也会较它族更为冷漠,举止更不可能这般巅乱。
鬼某人看周围的人都倒下喘息了,收起手臂,踩着原先被杀死的人的尸骨,路过还活着的求飞升者,一步一步走向卫知所在的岩石。
卫知大惊,觉不妙,从岩石后方的狭缝中钻过,出缝时就看到一双白玉的手,掌心向上,朝着自己伸来,再往上看,是眉眼弯弯的清艳面容,其主人道:“很高兴见到你,卫…小姐。”
那最后三个字拉得好长,每一个字都是缓慢而沉重地敲在卫知的心上。
第一秒,她没有反应过来。
第二秒,她睁大了眼睛。他怎么知道,自己的本名姓卫?
整个六界,但凡认识她的人都叫她宫羽仙君、云二、云非乐,没有一个人还会叫她的本名,因为拥有那个名字的躯体要在几千年后才会诞生。
仙神再神通广大,也没有一个晓通古今到这种程度。
“你是谁?”卫知嗓子眼颤颤地问道,心里的恐惧铺天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