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走出来的路
“草民感念父亲多年养育之恩, 故才知情不报。”
伍生叶单手作拳捶在胸口,痛惜道:“可愚孝和包庇,才真的是害了父亲!”
沐青天坐在堂上,肃起眼角, 说:“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公堂之上, 绝无虚言。”伍生叶坚决道,“草民有证据。”
那天夜里, 伍生叶心情烦躁, 躺下后又穿衣起来,推开门去透透风。父亲的眼里只有伍生丝,从来没有他这个二儿子。如今父亲身体不如从前, 伍生丝还痴傻着, 不成威胁,可他身边的蚕娘却是油盐不进。
他逛着逛着就到了蚕场,突然看见一道偷偷摸摸的黑影闪过。
“什!”伍生叶刚想喊人, 又闭上了嘴。
夜闯蚕场, 肯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何不利用机会, 招揽这个人?
伍生叶没有声张, 准备来个瓮中捉鳖,揭穿此人的真面目。他藏在草丛后, 静静等待里面的人出来。
石板摩擦着地面,发出些许声响。想必那人已经努力去抬了,可还是闹出了动静儿。
伍生叶很奇怪, 整个蚕场里有石板的地方只有地窖——为了防止小偷,入口是用大石板压着的。
而且地窖里没什么好东西,前几天才送了好几筐死蚕进去, 这人去地窖干嘛?
一直到明月高高挂起,伍生叶才终于等来了他要的人。不巧,今日天朗气清,没有半点儿乌云。在皎洁月光的映射下,他看清了隐藏在斗篷下的脸。
父亲?!
偷偷摸摸在半夜进入蚕场的人,居然是伍生叶的父亲,伍蚕。
伍蚕本身做贼心虚,走得很急,并没有发现草丛后的伍生叶。
“本想碰碰运气,没想到钓了条大鱼。”伍生叶低低地笑了。
在伍蚕走后,他从草丛中走出来,抖抖衣服上的土,猫着腰去了地窖。果不其然,周围有明显被翻动过的痕迹。
伍生叶人高马大,很轻松地挪开了地窖的石板,顺着□□慢慢向下走。
“真臭。”他捏住鼻子,用手在前面扇了扇,“几筐破蚕还不扔掉,难不成藏着宝贝?”
他没敢点油灯,而是摸黑走过去。
“呵!!!!”
伍生叶猛地缩回手,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向后爬了很远。
凉凉凉凉的!
是尸体。
伍家的地窖为什么会有尸体?
伍生叶当即以为是蚕花娘娘的传说应验了,头也不回地向外跑。等摸到石板时,他的手忽然顿住。
难不成,这就是父亲的秘密?
贪婪战胜了恐惧,伍生叶又慢慢爬下来,一点点地靠近那具尸体。恶臭味儿是从尸体上散发出来的,他屏息又碰了碰尸体冰凉的皮肤。
什么也没发生。
“哈,哈,不过是死人罢了。”伍生叶给自己打气。
他转遍了整个地窖都没发现之前哪几筐死蚕,结合刚刚听到的挖土声,他几乎可以确定,父亲对死人的事是知情的,甚至还想用“死蚕”来掩盖!
大家都知道,死了的蚕全停在地窖,所以没人敢下来。
“大人,那些蚕根本就不是染病暴毙,而是被我父亲亲手杀死。还有尸体,他是父亲的朋友,父亲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口说无凭。”沐青天引诱伍生叶上钩。
“死蚕就埋在地窖旁的地里,大人可以去搜!”
伍蚕面如死灰,没想到他自以为是天/衣无缝,却没算到伍生叶这个变数。
“那伍蚕的毒就是你下的了?”沐青天眯眼,“来人!把不忠不孝之伍生叶拿下!”
伍生叶本以为自己稳操胜券,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伍蚕身上,没想到沐青天居然对他发难,霎时间慌了神。
“什么毒药?草民不知!草民不知啊!”他被押着跪到地上,大喊着。
沐青天回头和朱敬守对视一眼,见朱敬守闭眼摇头,心里有了数。
“你还敢狡辩!”沐青天用力拍响惊堂木,“伍蚕中毒时日已久,难道你不知道吗!”
伍生叶真的不知道。他以为是上天开眼,惩罚了伍蚕的不公,可没想到竟然是中毒。
“大人!大人!草民素来仰慕父亲,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啊大人!”
倒在地上的伍蚕也摇摇头,虽然伍生叶揭穿了他,还对他出言不逊,可他也不相信是自己的亲儿子给他下了毒。
“定是二夫人,她精通药理,肯定是她做的!”伍生叶嘶吼着。
“不对,不是二夫人,是蚕娘……”
“她追求草民不成,便怀恨在心,妄图嫁祸给草民。”伍生叶喃喃道,“她最近与二夫人走得很近,八成是从二夫人那里得了毒药。”
沐青天就在等他这句话。
“来啊!”沐青天振臂一挥,“去伍府。”
伍蚕、大夫人、伍生叶,还有点香,全都被官府带走了,伍府现在只剩下二夫人三夫人和伍生丝夫妇。
“到底会怎样……”伍生丝望着窗外来来去去的官兵,担忧道。
“不会有事的。”蚕娘走上前安慰,“有王爷和钦差大人办案,不会冤枉好人,也不会错放一个坏人。”
伍生丝默默攥紧了拳头。
“她害我母子至此,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三夫人作为府上除大夫人外最有权势的人,自然该支持大局。
她揪着帕子上前,眼神飘忽不定,对安吉县县丞行礼道:“妾身有礼了,不知大人来府上,可有什么事?”
县丞板着脸问:“你是伍家三夫人,伍生叶的生母?”
三夫人一愣,说:“是,正是妾身。”
“伍生叶下毒谋害亲父,钦差大人已将他缉拿,三夫人,跟我们走一趟吧。”
“你说叶儿他怎么了?!!”三夫人瞪大了她的美目,也顾不得什么规矩,直接扑到县丞面前,紧紧抓住他的小臂。
“放肆!”官兵高声呵斥。
似乎是怕三夫人听不清楚,县丞又重复了一遍:“伍生叶,毒害亲父,不日问斩。”
说完他转头对身后的人说:“还有伍生丝,一并捉拿。”
“是。”
“不不不不不不!!!”三夫人惊声尖叫,“一定是弄错了,我儿心地善良,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县丞冷笑着甩来三夫人的手,头也不回往伍生丝的院子里去。
“是我!!!”
“是我!!!!”
三夫人突然发疯,拔下头上的钗子对住要上前捉拿她的官兵。
“下毒的人是我!与吾儿无关!”
公堂之上,所有人都安安静静的,等待吏典统领的通传。
朱敬守坐回沐青天身边,没安生多久就动了歪心思。
他戳了戳台桌下沐青天的小臂。
沐青天正襟危坐。
他又戳了戳沐青天的大腿。
“干什么。”沐青天横了他一眼,小声道。
朱敬守伸出手,对着沐青天勾了勾。
沐青天不明所以,慢慢把手伸过去。
【认真的卿卿真漂亮。】
嘶——朱敬守倒抽一口冷气。
【生气的卿卿也很可爱。】
【没完了是吧,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沐青天忍无可忍,拽过朱敬守的手,在他的掌心上写。
【卿卿想不想和本王打个赌?】
【赌什么?】
【赌下毒的人是谁。】
【好,彩头呢?】
【本王要是猜错了,就亲你一口;本王要是猜对了,那卿卿要亲本王一口。】
沐青天面无表情。
【横竖都是你占便宜。】
朱敬守和善地笑着,写到。
【怎么会呢?看样子,卿卿是不想跟本王比?难不成卿卿怕了?】
这么明显的激将法,傻子才会上当!
【比就比,我说下毒的人是三夫人。】
【巧了。】朱敬守笑得奸诈,【本王也赌三夫人。诶呀诶呀,这可如何是好。】
【两个人都赢了,那本王亲卿卿一次,卿卿也亲本王一次。】
不愧是老奸巨猾的庆王,下起套来那是溜溜的。
沐青天还没来得及回复,就听见吏典统领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报!三夫人认罪!”
吏典统领走上大堂跪下抱拳,看着沐青天那是满脸的佩服:“大人差小的去问,结果还没到伍生丝的院子,三夫人就不打自招了。”
“大人神机妙算。”安白也从下手站起来说。
找到下毒的真凶,大家都很高兴,除了一人。
伍生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失声喊道:“你说什么?”
他的娘亲,给伍蚕下毒?这不可能!!
沐青天沉下脸,冷哼一声说:“是与不是,等她过来便知。”
三夫人浑浑噩噩的,见周围百姓指着自己也丝毫不在意。她花了那么多心血来培养叶儿,不能功亏一篑!
到了县衙大堂,她一眼就看见了垂着头的伍生叶,还没跪下就大声说:“大人!毒是妾身下的!与吾儿没有关系!”
伍生叶身体一颤,没有回头。
娘亲在保他,他决不能回头。大恩大德,只有来世再报了。
“将你下毒之经过,一一道来。”惊堂木响,揭开了当年的真相。
伍蚕年轻时是名冠安吉的好男子,样貌俊逸,还操持着庞大的伍家,是无数女儿倾慕的对象。
她只见了伍蚕一面,就深深爱上了他,不可自拔。
可伍蚕对她无意,仅仅当她是小妹。这并不能阻挡她的爱慕,反倒让伍蚕在她心中变得更好。
一个如此尊敬宠爱妻子的男人,谁不心动呢?
她像只飞蛾,义无反顾地扑向烈火,想在爱情的火焰中燃烧自己,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终于,她的机会来了。
她嫁进伍家,如愿以偿地成了伍蚕的夫人。
不够,不够!伍蚕的心被分成了两份,一份给大夫人,一份给她!
她喜欢的不是这样的伍蚕,而是那个视妻子为唯一,独宠爱一人的伍蚕!
伍生叶出生了,她没有想着去看自己的儿子,而是努力伸长了脖子,拖着疲惫的身体去望外面。
伍蚕没有在她身边,他在外面打赏下人。
她以为,有了伍生叶,正妻的位置就是她的。但她错了,错得离谱。伍蚕对大夫人的爱没有分毫减少,却把本属于她的爱分给了伍生叶。
生活磨平了她的爱情,暮然回首,她发现自己其实什么都没得到。她永远比不过大夫人,就连她的儿子也比不过那个痴傻的伍生丝!
爱慕变成了怨恨,再归于平静。她看着自己的儿子受苦,她不甘心。从伍蚕这里得到的痛苦,她要加倍返还回去。
叶儿是她的孩子,才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该去爱的人。
伍蚕从来没有想让伍生叶继承伍家,这点她看得清清楚楚。伍蚕想,她偏不如他的意。只是伍蚕活着一天,她的叶儿就永远不能继承伍家。
唯有伍蚕早早死了,她才能成为这府上唯一的大夫人。
“毒药是妾身自己准备的,与任何人无关。”诉说完心中的苦恨,三夫人非但没觉得轻松,反而濒临爆发的边缘。
“大人,伍蚕他该死,该死啊!”她重重地跪在地上,掩面痛哭。
沐青天并不同情三夫人,反问她:“那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把伍生丝赶出伍府,他该怎么活下去?”
“他怎么活,与我何干!”三夫人愤恨道。
伍蚕捂着胸口拼尽全力坐起来,想要给三夫人一巴掌。他风光了一辈子,脸全都被这个恶毒的女人丢尽了!
“贱呵……人!”
三夫人毫不费力地抓住伍蚕打过来的手,如妖邪般盯着他混浊的眼睛。
“伍蚕,你敢说,你的心里没有一点儿愧疚吗?”
“叶儿也是你的孩子,他也是你的骨肉!!是你伍家的血脉!”
伍蚕不为所动,仍旧用力想挣开三夫人的手。
三夫人瞳孔微缩,眼中的失望一览无遗。她泄下气,把已是风中缠住的伍蚕甩开。
“罢了,我早该知道的。”
她膝行向前,跪着仰视沐青天,说:“大人,下毒是我一人所为,吾儿无辜,还请大人放他一条生路。”
沐青天还没开口,突然被朱敬守攥住手腕。
朱敬守对他使了个眼色,让他朝大堂外面看。
咦?那里什么时候又跪了一个人?
“堂下何人,为何跪而不发!”沐青天大声说。
“妾身李氏,是伍蚕的妾室。”那女人恭敬地对沐青天叩拜,“妾身有要事禀告。”
原来是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二夫人。
三夫人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上前说话!”
“是。”
二夫人站起身,一步一步个脚印,每步都踏在了三夫人心上。
“三夫人刚刚说,‘他怎么活,与我何干’?”
“是……”三夫人额头上冒起冷汗。
二夫人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出声。
“不仅与你有关。”
“害大公子变成今日这样的人,正是你啊!!”
三夫人暴起,怒视着二夫人:“你不要胡说,血口喷人!”
马上,她又被官兵压了下去。
“怎么?”二夫人蹲下与她直视,“三夫人敢做不敢当吗?”
这是怎么回事?事情发展已经超出沐青天的估计了。
“大人。”二夫人起身行礼,“陈年往事,不知大人可愿一听。”
二夫人的父亲是江湖郎中,一辈子走遍天下,没攒下几个子儿。到他死的时候,女儿甚至拿不出钱来安葬。女儿跟着父亲学了些医术,奈何名气小,谁也不愿意找她看病。眼见快到头七,父亲的尸体还停在草席里,她只能卖/身葬父。
嫁进伍家的时候,她松了口气。伍蚕的名声大家都知道,能做他的妾,总归不会太难过。伍蚕出钱帮她安葬了父亲,还说她聪慧。
怀着感恩的心,她很快就有了第一个孩子——四月夭折。
起初她以为是伍蚕害死了这个孩子,因为她只喝过一碗伍蚕派厨房送来的安胎药。她偷偷去翻了药渣,发现了本不该出现在里面的藏红花。
她很痛苦,思念着枉死的孩子,对伍蚕更是多了一分怀疑。她和伍蚕本就没什么感情,之后她更是赌气,冷落伍蚕。很快,她的院子就成了无人踏足之地。
可后来,她无意间发现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怪也怪三夫人太张扬,竟叫她发现了藏红花的碎屑。她以为伍蚕也要加害三夫人,想方设法地提醒她,去阻拦。她想检查汤药,但是府里的下人很谨慎,从来不让她碰。
一碗碗安胎药送进三夫人的房间里,二夫人觉得回天乏术,就回房间专心研究调养身体的药方。她不希望三夫人重蹈自己的覆辙。
但三夫人却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了,这绝不可能。
除非,最开始下毒的人根本就是三夫人。太巧合了,大夫人和她怎么都有不了儿子,唯独三夫人,顺利生下伍生叶。
她不敢相信,平常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三夫人竟然会下如此毒手,便把这件事埋藏在心里,不说,不问,不看。她已经被锁在伍家了,逃不走了。
直到前段时间,蚕娘突然来找她。
她知道伍生丝娶了妻,不过她既不是伍生丝的生母,又是妾,所以就没多打听。
蚕娘开门见山表明来意,想让略懂些医术的二夫人看一个症状。
呕吐不止,当是吃了什么东西。她还记得自己是这么跟蚕娘说的。
“那要是喝了奶之后不吐了,变成高烧,又是怎么回事?”
吞铜。
她面色一凛,急忙问是谁出了这样的情况,必须赶快治,要不然会没命的!
蚕娘说,是大公子。
当年奶娘是第一个发现伍生丝中毒的人,她还发现了伍生丝手里攥着的一片铜蝴蝶的装饰。
奶里根本就没有毒,有毒的是铜蝴蝶,是奶娘见多识广,才救回了伍生丝。
伍府上最喜欢戴蝴蝶饰品的,正是三夫人。没人知道当年她是怎么为自己辩解的,又是怎么嫁祸给奶娘,将奶娘赶出府。
但可以肯定的是,奶娘当时已经认出了铜蝴蝶,才引火烧身。
二夫人没想到大公子的病居然还有隐情,顿时想起之前藏红花的事。
是了,听说老爷从一开始就不想娶三夫人,是大夫人连续小产后才把她和三夫人抬进了门。
若伍生丝没有傻,就算大夫人再没有子嗣,伍家也是后继有人。想到这里,一股寒意顺着脊背冲向她的天灵盖。
所有人都被三夫人玩得团团转,就连伍蚕也不例外。
她不争不抢多年,可现在也想为自己惨死的孩子拼一把了。一旦伍生叶继承伍家,那三夫人肯定是要将她们全都除去的。三夫人不仁在先,就别怪她不义。
蚕娘告诉她,伍生丝在一点点变好,说不定过段时间就能恢复正常。她和蚕娘结盟,悄悄为伍生丝调理身体,帮助他尽早康复。
“你胡说!你有什么证据!”三夫人眼神飘忽,死鸭子嘴硬。
奶娘早就死了,藏红花也无从查起,现在唯一能查到、能定她罪的只有给伍蚕下毒一条!
可公道自在人心,在场所有人都相信了二夫人的话。伍蚕更是一口气撅了过去,不省人事。
“此事并无证据。”沐青天沉吟道。
二夫人说得有理有据,而且作案动机也有了,很难不让人相信。
“大人,妾身并不是想讨个什么。”二夫人莞尔,“只是话亮堂地说出来,总比憋在心里来的舒畅。”
沐青天点点头,“此事还牵扯到蚕娘,必须让她也来对峙。”
“大人请。”
自此,一个小小的“蚕神杀人”案,竟然牵涉到伍家所有的人,无一幸免。
伍生丝和蚕娘早就梳洗好等待县丞的到来。
“三娘,还是我一人去吧,你留在家里。”伍生丝握住她的手,满是疼惜。
娘子为了他受了太多的委屈,做了太多太多。他不能露面,所有的事只能交给她去做。再坚强的人,面对伍家的豺狼虎豹们,也总会力不从心。
“要去就同去,难不成你想丢下我?”蚕娘佯装生气,嗔怪道。
“怎么可能!”
“蚕娘何在!”吏典统领大声喊。
“妾身在,请大人稍后片刻。”
在公堂之上,蚕娘又将自己和二夫人的关系,还有私底下的联系复述了一遍,基本没有差错。
“这伍家大公子,怎么看起来不太对?”
“是啊,好像,一点儿也不傻了。”
“先瞧瞧看,到底什么情况。”
大堂外看热闹的百姓围了一圈儿又一圈儿,都发现了伍生丝的异常。
“你!你居然骗我!”三夫人不可置信地看着满目清明的伍生丝,恨不得冲上去咬掉他的耳朵。
伍生丝轻轻一笑,说:“三夫人没想到吗?”
“骗人的人,有一天居然也会被别人骗过。”
伍蚕恰好在此时悠悠转醒,哆嗦着流下了欣慰的泪水。
“儿,儿……”
蚕娘走过来跪在伍生丝身边,挡住了伍蚕的视线。
大夫人没有上堂,可听说自己的儿子不傻了,变成正常人了,情绪大起大落,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吓坏了看守的吏典。
“父亲。”伍生丝冷漠地点头。
“果然!当时就不该让你进门!”三夫人眼睛好像要喷出火,怨恨地瞪着蚕娘。
沐青天被这出家庭伦理大戏弄得头疼,连拍好几下惊堂木。
“案情至此明了,来人,将犯人伍蚕、伍生叶、金氏、点香、二牛押入大牢!”
三夫人连忙把注意力转到沐青天这边。
“大人错了!错了!下毒的是罪妇,与生叶无关!”
朱敬守觉得该自己出手了,再不展示展示,在卿卿面前显得太没用了。
“大胆。”
王爷开口,全场肃静。
“你可知,是谁将消息透露给二牛的吗?”他摇开扇子,从座位上走出来,站到伍生叶旁边。
“回王爷的话,草民不知。”伍生叶觉察到不对,但还是下意识逃避道。
“你说。”朱敬守嫌恶地踢了一脚二牛。
“小的不是故意偷听的!求王爷饶小的一命!”
审讯嘛,是朱敬守最擅长的事了,就连锦衣卫诏狱出身的小捌,手段都不及朱敬守。
“案子是钦差审的,求本王没用。”朱敬守咧开个恶劣的笑,还冲沐青天眨眨眼。
怎么样,不管在哪儿,王爷都听王妃的。
二牛听后急忙对着沐青天磕头求饶。
“大人。”伍生叶松了口气,马上抱拳说:“二牛本来是伍生丝房里的人,想必假扮蚕花娘娘的主意也是蚕娘出的!”
蚕娘冷笑,说:“二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不知道你之前对我说的‘合作’,究竟是合作些什么呢?”
安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伍蚕、金氏、点香有罪他是明白,可二牛和伍生叶是什么罪,他就想不懂了。
“三个时间。”沐青天言简意赅地说。
沐青天不是平白无故放三个家丁回去的,还让他们带了自己故意泄露出去的“消息”。
栓子听到的是廿六晚上,沐青天会跟朱敬守出去。
成荣是廿八。
二牛听到的是廿七。
廿六那日沐青天就派人等了,风平浪静,什么事都没发生,说明栓子根本没在意他和朱敬守的行踪。
廿七,蚕花娘娘出现了——二牛不仅在关注他们的行动,还将这些事传递给了伍家的人。
沐青天也不能确认点香和二牛的主人是谁,直到伍生叶闯进来不打自招,一切都明了了。
伍生叶是个明白人,马上就意识到二牛和自己都中了圈套,气得牙痒痒。
“说吧。”朱敬守又踢踢抖成筛糠的二牛,“还是你想上刑?”
“都是二公子让小的去做的,说将来等他成了伍家的主人,就封小的做管家!”二牛也是个软骨头,毫不犹豫地供出了幕后主使,伍生叶。
“一派胡言。”伍生叶抱臂,“本公子怎会与你这辈同流合污。”
“再说,点香是伍生丝房里的人,大人不去怀疑伍生丝,反倒要冤枉我这个好人。”
沐青天很生气,觉得伍生叶实在是死性不改。
“铁证如山,你还在狡辩。来人,上刑!”
伍生叶完全不怕沐青天,跪着了身体,掷地有声。
“大人可是要屈打成招!”
不能打,也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证明分尸抛尸的人是伍生叶,在结案当头,又陷入了瓶颈。
点香求救地看向伍生叶,而伍生叶则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用嘴型说“别怕”。
点香瞬间就有了力量,慕恋地看着伍生叶,发誓绝不供出她的二公子。
“大人。”她抬起头,“假扮蚕花娘娘的主意是二牛出的,目的就是为了给自己脱罪!”
“哦?”沐青天觉得好笑,“那你与他非亲非故,怎么会帮他?”
“这……”
“二牛贪图点香美色,想据为己有,还抓住了点香的把柄,三番五次威胁于她。”伍生叶有了底气,说话都顺畅了许多。
什么把柄?好事的人伸长了脖子去听。
“大人,那日点香趁草民熟睡,给草民下药。”伍生丝适时开口道。
哦!原来是这样!
大家都知道伍生丝早就不傻了,只是一直装傻。那点香下药的时候,伍生丝肯定是清醒的。
“啧啧,麻雀就是麻雀,总想飞上枝头做凤凰。”
“看着眉清目秀,没想到居然生了蛇蝎心肠。”
“我是大公子的妾!谁给你们的胆子敢议论我!!”点香怒吼,而后小心翼翼地偷瞄伍生叶,害怕他因为别人的话而疏远自己。
大公子的妾?沐青天眼睛一亮,又有了计策。
“案情复杂,今日不能再审。”
伍蚕、金氏和二牛全都被押入牢中,等候处置。伍生叶和点香则是因为证据不足,再加上“威胁说”,被释放了。不过说是释放,因为案子还没有解决,所以他们只能暂时住在县衙里。
今天的午膳是胡瓜炖肉,羊肉锅,松鼠鱼,还有几碟摆盘精美的素菜。
沐青天与伍生叶交谈着,时不时还爽朗地笑几声,伸出筷子就要去夹松鼠鱼。
“大人不能吃!”伍生叶突然打掉了沐青天的筷子。
沐青天被吓得一抖,筷子里的鱼肉也掉在盘子里。
可惜了,我的鱼肉。沐青天边惋惜,边跟朱敬守偷偷比了个“耶”。
“怎么了?”他板起脸,好像因为伍生叶的打断变得不太高兴。
伍生叶硬着头皮说:“是谁做的菜,难道不知道大人吃了鱼肉会起疹子吗!”
“是吗?”沐青天疑惑。
说着,他又夹了一筷子鱼肉送进嘴里。
“本官怎么不知道。”他侧过头阴阴地对伍生叶笑。
伍生叶“蹭”地站起来,指着点香怒道:“你竟敢陷害我!”
点香不明就里,很是委屈。
“饭呢,也别吃了,把人拿下吧。”沐青天拍拍手,门外的官兵马上冲进来,将伍生叶拿下。
三十六计,嘿嘿,老祖宗的智慧,离间计!
伍生叶招供,点香独木难支,很快也招了。
伍蚕杀人不假,杀人的原因也很简单。那个客人远道而来,带来了新的蚕种,吐出的丝比现在伍家有的蚕更强韧。
可商人开价很高,还说若伍蚕不愿意出价,就将蚕种卖给其他蚕户。要是其他人得到蚕种,伍家的地位岌岌可危。
伍蚕只想把伍家发扬光大,一时间动了杀心,假意去谈判,而后杀人夺蚕。
他先是把尸体藏在地窖里,又杀了好几筐蚕,全都送入地窖。如此,就没人会发现尸体了。可尸体一直放在伍府总会出事,于是他想到了分尸的计划。
可还没行动,尸体就被伍生叶发现了。伍生叶不愧是伍蚕的儿子,与他想法出奇一致。他打算帮伍蚕处理掉尸体,再用这件事来威胁伍蚕,让他把伍家传给自己。
杀人的是伍蚕,分尸的却是伍生叶。他串通二牛,利用出航抛尸。可不凑巧,当天大雾,船上的家丁都很警惕,二牛根本找不到机会动手,无奈只能等船靠岸,再想办法。
没想到陈峰的出现,让船舱中的人腿重见天日。
伍蚕听说自家的船上发现人腿后大惊,第一反应就是去地窖查看——尸体缺了一条腿。
他不知道是谁发现了地窖里的尸体,事到如今只能将计就计,编出了蚕神杀人的故事散播出去。
伍生叶也没想到第一次抛尸就不成功,不过他很快平静下来,毕竟杀人的不是他,而是伍蚕。他决定利用二牛的身份,栽赃嫁祸给伍生丝。
他和蚕娘私会的消息也是他自己传出去的,为的就是逼蚕娘就范。谁知道蚕娘根本不怕,伍蚕也护着蚕娘,计划只能作罢。不过他没有放弃,在注意到点香对自己的感情后,稍加暗示,就把她变成了安插在伍生丝身边的棋子。
只可惜伍生丝早就清醒,并且和蚕娘合作演了场好戏,不然伍生丝的计划说不定真的可以成功。
无数的巧合和算谋揉杂在一起,将一起小小的谋财害命案变成了“蚕神杀人”案,何其可笑。
“卿卿是怎么知道伍生丝装傻的?”朱敬守搂着人,好奇地问。
“之前伍生丝与蚕娘吵架,向她扔东西。”
朱敬守明白了。所有的东西都绕开了蚕娘,没有一件砸在她身上,在外人看起来声势浩大,很恐怖,可蚕娘一点儿伤都没受。
想来蚕娘脸上的伤也都是伪装,刻意制造出她和伍生丝不和的假象。
临走前沐青天和朱敬守特意去了趟伍家。
大夫人受的打击太大,直接病倒了。伍蚕伍生叶全都被斩,府中乱作一团,全靠伍生丝和蚕娘努力维持着。
听说王爷和钦差大人到了,伍生丝和蚕娘连忙出门迎接。
“都是些粗茶淡饭,还望王爷和大人不要嫌弃。”蚕娘此时才有了点女儿家的情态,把垂在鬓旁的碎发别到耳后。
“不嫌弃不嫌弃。”沐青天看到桌子上的大肘子就流口水,一点儿也不客气。
“接下来尔等打算如何。”相比之下,朱敬守就靠谱了很多。
伍生丝和蚕娘对视,而后谨慎道:“草民不会重蹈覆辙,只有尽全力将伍家经营下去。”
“人心不足蛇吞象,妾身与夫君都是体会过的。”蚕娘说。
朱敬守用手指点了点桌面,瞧着那边不停往嘴里塞饭,还不忘点头的沐青天,轻笑出声。
“可有伍家的丝织出来的绸缎?”
伍生丝愣住,反倒是蚕娘一脸欣喜,急忙说:“有的有的,王爷若想看,妾身现在就去拿来。”
与此同时,疯狂干饭的沐青天像卡壳了一样突然停下手里的动作,半张着嘴,嘴角还挂着米粒,愣愣地望着虚无。
【常规任务二:贪/污白银二十万两。】
【任务限期一年,不可累积,需一次性完成。】
把他卖了吧,看看值不值二十万两白银。
“卿……沐大人怎么了?”朱敬守见沐青天的样子不太对劲,差点暴露。
“呵,呵呵,没事。”沐青天猛地醒过神。
就不能等他吃完饭再发任务吗!现在好了,香喷喷的肘子吃不下去了,还有点反胃,顶得慌。
蚕娘带着下人将织好的布抱上来给朱敬守过目。
“不错。”
伍生丝双手颤抖,不敢相信自己刚刚签下了什么契约。
“这是对你们的奖励。”
凭着和庆王的一纸契约,伍家迅速从打击中恢复过来,并且一跃成为湖州最大的养蚕户,为顺天府供应蚕丝和布匹,甚至成了皇商。
伍生丝与蚕娘的故事流传甚广,不少书生将他们写成话本,卖去茶楼说书。人人都讲,这蚕娘才是真的蚕花娘娘转世,惩罚了伍家的恶人,奖励了善良的伍生丝,还治好了他的痴呆病。
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莲花生长在淤泥中,却能出淤泥而不染。伍生丝与蚕娘难能可贵,能在伍府中坚定自我。正好朱敬守也打算让多多尝试去做做生意,从布开始是个不错的选择。
伍生丝感激又恭敬地把朱敬守和沐青天送到门口,夫妻二人向他们行了最高级别的礼。
“快起来快起来。”沐青天把人扶起来,笑眯眯地看着琴瑟和鸣的两人。
“案子解决,本官也该回去复命了。”
“恭送王爷,恭送沐大人!”
沐青天掀开马车的车帘,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一个人返回伍府大门。
蚕娘和伍生丝已经进门了,沐青天对着蚕娘的背影大喊。
“明知前方万劫不复,为什么还要继续走下去!”
蚕娘转过身,神情有些淡漠。她想起过往的种种,纵使现在摆脱了恶鬼,可伤痛的疤痕会永远留在记忆中。
“生路,从来都是自己走出来的。”
伍府的大门在沐青天眼前合上。
作者有话要说:原版故事是伍老爷与家丁勾结,我“稍微”拓展了一下,嘿嘿。伍蚕只是单纯的死板,他喜欢三夫人,但三夫人终究是妾,伍生叶也是庶子,不如大夫人和伍生丝尊贵。闹到今天这步所有人都有责任,都是咎由自取。
小剧场:
朱敬守:卿卿赢了亲一口,输了也亲一口,本王真是个小天才。
沐青天:不如下次再打个赌,我赢了你跪一天,我输了你跪十二时辰,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