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那老鸨眉娘拧着腰一步三摇地朝寒欢的房间走?去, 在门口站定,还事先敲了敲门,娇声?道:“这位爷,奴家是这如月阁管事的, 您要见, 奴家这就来了。”
里面没?有声?音。
眉娘等了一会儿, 又道:“爷若是忙着,我吩咐奴才们给爷准备点吃的喝的, 一会儿给您端上来。”
她不?愧是这海月府第一花楼的管事的, 说话?着实让人熨贴,全无催人的意思,而是站在客官的角度去考虑, 让人只会觉得她体贴。
这次里面有动静了。
“进来罢。”
只这三个字却叫她心里一突突。
眉娘自忖万千妖娆,身子曼妙,就连一把嗓子也是好,柔情蜜意来能捏出水, 如今这里面的人只不?过说了三个字,却自有一番慵懒怠然的声?线,与风月场里调*教出来的妓子小倌自然不?同,但却更勾人。
心中思绪万千, 但她面上却不?显,仍是笑意盈盈地推开?了门,嘴上还道:“那奴家这便进来了。”
她本以为门后必然是风月无边,悱恻缠绵,却不?想入眼却是一片茫茫, 只有清风吹动着满屋子的白纱帘,在半空中游荡成一片一片的雪。
眉娘并不?敢多四下乱看, 只敢轻声?试探:“爷,奴家进来了,您请吩咐。”
话?音刚落,寒欢日常最爱躺着的贵妃榻前的白纱帘被一柄团扇掀开?了,眉娘一见心里一空,忙娇声?斥道:“你这小蹄子,怎地如此无礼,放着爷不?伺候,自己倒是躺着偷懒去了!”
下一刻一阵凉风吹过,那帘子大幅度地被吹起,贵妃榻上确是躺着人,那人一袭红衣,墨发?雪肤,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眉眼鼻唇都如最擅丹青的圣手精心琢磨一笔一毫落成,左眼角的一滴泪痣更是点睛之笔,更难得是周身斐然的气度,让人一看便惊艳,二眼却惊悸。
这怎么?可能是寒欢!
这又怎会是那些青楼小妓子的颜色可比的?!
金子晚用那把扇子随意地扇了扇风:“你这花楼,开?的倒有几?分手段。”
眉娘不?敢心喜,总感觉这位爷话?中有话?,便赔了笑说了些场面话?:“小本生意,让爷见笑了,还得多依仗各位爷的抬爱呢。”
金子晚点了点头:“你是个会说话?的。”
他歪了歪头:“我方才在门外,听说连海月府过了乡试的楚大才子都时常光顾你这如月阁,必然是经营有方了,不?必自谦。”他微微一笑,“我夸你呢。”
眉娘也挤出三分笑:“眉娘多谢爷的夸奖,楚公子也是爱惜寒欢的才华罢了。”
不?知为何,明明这人是在夸她,她却总有些不?明的心悸。为了舒缓这种紧张,她的视线从侧躺在贵妃榻上的金子晚移到他身旁坐着的青衣人身上,又是一怔。
这青衣人眉目深邃,身材高大挺拔,宽肩窄腰,身后还背着把巨剑,见她看过去,还朝她笑了笑,露出了颊边的大酒窝,是怀春少女最钟情的梦里人,饶是她如今芳华已逝,也不?由得被这一笑勾的脸红心跳。
那红衣人此刻又说了:“你可知我是谁?”
眉娘一惊,陪笑:“爷的气度不?凡,岂是奴家能揣测的。”
“旁的我便不?说了,”金子晚意味深长,“我朝严禁有功名在身的官员或学子出入风月之地,违禁者,官员轻则连降三级,重?则夺职再不?起复;学子剥去功名,十?年内不?许再参与科举;而纵容此等行为的风月场所……”
他把手里的团扇轻飘飘的一扔,看似漫不?经心,却正?正?好好地落在了眉娘脚边,在眉娘看来却宛如雷霆坠地,“轻则查封,重?则管事的服刑十?年,女子小倌皆充作军妓及官妓。”
眉娘越听脸色越白,身子如同风中浮萍,雨中芭蕉,扶着旁边的桌子才勉强不?至于跌落在地。
这明晃晃的大盛律法,她又怎会不?知!
只是凡事都有个模糊了事的领域,民间风月之地早已有了不?成文?的现象,民不?举,官不?报,私下流连烟花之地的官员学子何其多!更别提在这海天府,那楚大才子,年仅二十?便已然过了乡试!众人都传其紫微星降世,或是下一个殿前御赐状元裴与星!
此等人物?,她怎舍得往外推?!
那楚才子家与海月府知府亦是有关?系,有这靠山,海月府全府上下,谁敢告状?!
万万没?想到,今日便在这儿落了口实被抓了把柄!看这红衣人的架势,想必官职必然在知府之上,否则万万不?敢在这件事上拿捏!
她虽是女子,但胆量眼界也确实出众,脑中思虑万千,看这红衣人的意思,没?有立刻举报,想来必是要与她做个交易,如今先给她一个下马威,吓住她了,他才能稳操胜券。
思及此,她的腿没?有之前那么?软了,若是能谈,便是有生路!
眉娘眉眼低垂,自有一番楚楚动人:“爷,我等身份低微如尘,便是哪天死?了也是无人在意的,如今不?过是寻一条活路勉力支撑罢了,爷又何必赶尽杀绝?”
她不?再展现出方才的万种风情,反而是踏前了几?步,柔若无骨地跪在了金子晚榻前:“爷的气表仪度令人心醉,眉娘自然也不?例外,若是爷看中了我这阁里的什么?,尽管拿走?便是了,就当?是眉娘心悦于爷,愿意献出来伺候爷的。”
她这番话?着实令金子晚有些吃惊,万万没?想到一个青楼女子也会有如此的心机与机敏。因着桃落府一案中的花娘,他着实对风月女子多了几?分敬佩,如今这位眉娘也属实令他眼界大开?。
眉娘所想并无错,他方才的确是在吓唬她,虽说大盛的确由此等律法,但他也知道官员眠花宿柳此事无法根治斩绝,民间暗*娼多的是,他也一向懒得管的,今天不?过是顾照鸿想出来的办法,将这寒欢带出楼去罢了。
思及此,他抬头看了眼在他身旁站着的顾照鸿,心里笑着摇头。
什么?如风如玉的君子大侠,怕是切开?都是黑的。
顾照鸿如何不?知他那一眼是什么?意思,只是他如今心悦金子晚,自然不?愿再在他面前伪装,愿意把真实的全部的自己展现给他,不?断的用行动问他,顾照鸿便是这样一个内外不?一的人,你爱不?爱。
金子晚无暇顾及顾照鸿心中所想,既然眉娘都把话?递到了他嘴边,那他自然要接着说:“你这话?当?真?”
眉娘见他松口,自是大喜:“自然当?真!哪怕爷您要了我这儿的头牌去,奴家亦是心甘情愿割舍的!”
金子晚闻言,似乎是听到了一个极好的提议,面上似笑非笑:“你如此有心,我若还推拒,那岂不?是不?识好歹了?”
眉娘大惊:“爷这是哪里话?——”
“那不?如你便把你这儿的头牌给我了吧。”
金子晚打断了她,言笑晏晏。
眉娘一滞,许是没?想到金子晚的确顺杆就爬,一下就捅穿她的底牌!
刚才神思紧张没?能注意,如今她眼波一转,看见了在这位狮子大开?口的主脚边垂头柔顺跪着的,可不?就是她那精心栽培的头牌寒欢!
她调*教寒欢不?可谓不?尽心尽力,从小培养了十?年,才有如今的画仙美?名!让她把这一株摇钱树拱手让出,如同利刀剜肉,心中痛得滴血。但她更知道,与她呕心沥血才经营起来的如月阁,和这阁里几?十?个小倌妓子相比,一个寒欢又算得了什么?!
眉娘是个有手腕的人,既已经看破这其中权衡利弊,面上便不?会显露出一丝不?愿,徒惹他人厌烦。于是她顺手拿起旁边的茶壶,倒了一杯茶双手奉给金子晚:“爷若是想要寒欢,那便是寒欢的福分,您带走?就是了。”
金子晚伸手拿过那杯茶,虽脸上古井无波,心里其实是对这能屈能伸审时度势的鸨母很?是欣赏的:“你很?不?错。”
眉娘巧笑倩兮:“奴家多谢爷夸奖。”
“茶就不?喝了,你的心意我心领了,”金子晚淡淡道,“一会儿我便带着寒欢走?了,我没?来过,楚大才子也没?来过。”
眉娘心里这才真正?一块大石落地,忙道:“那奴家便不?在这里碍爷的眼了,这便告退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仍跪在金子晚脚边的寒欢,似是想说什么?,临了还是没?说出口,起身倒退着出了去。
顾照鸿出声?道:“我送她出去。”
金子晚点了点头。
顾照鸿送眉娘出了这房门,眉娘便福了福身:“这位公子不?必再送了。”
顾照鸿含笑吓唬她:“你可知你这全阁上下今日是捡了条命?”
眉娘大骇:“这,这位爷是——”
“嘘,”顾照鸿没?有明说,只是将食指竖在了唇前,“知道的越少,命兴许越长,你说是不?是?”
这下眉娘更是心有余悸了,不?由得庆幸这位大爷看上了寒欢,否则她这如月阁上下危矣!
顾照鸿见添一把柴火的目的达到,便从怀里拿出三张一千两的银票:“这钱你拿着,就当?是寒欢姑娘的赎身钱了。”
眉娘哪里敢收!
“公子何故破费,”她推拒道,“像我说的,能跟着爷是寒欢的福分,没?有我从中盈利的道理。”
非但如此,她还顿了一下,从自己头上拿下了一只朱钗递给顾照鸿,百感交集:“我也没?有什么?贵重?之物?,这支朱钗已跟随我多年,烦请公子替我转交给寒欢,也算了了我们前缘,望她珍重?。”
顾照鸿接过朱钗,着实有些意外。
听寒欢说鸨母管她管得严,却不?想这鸨母竟还有几?分真心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