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瓷杯被狠狠地摔在地上, 锋利尖锐的碎片迸裂开来,在来人苍白到几乎没有血色的脸上划出了一道血痕,来人却也没有躲闪半分。
那人走到了金子晚面前,弯下双膝跪了下来, 用手把碎瓷片一块一块地捡了起来, 放在了桌子上, 没有说话。
金子晚见他不说话,更生气:“空青, 你哑巴了?”
那人正是应当在京城总控全城的九万里暗部统领, 也是九万里实?际掌权的人,空青。
空青很白,白得近乎有些病态, 似乎从不怎么在日光之下,他生的阴柔,眉目却冷邪。但他就这么?垂着头跪在金子晚面前的时侯,又没有那种慑人的感觉了?。
空青缓缓道:“督主……”
还没等他说完, 金子晚便气不打一出来:“我出京了?,陆铎玉也出京了?,你还跟着他一起出来,京城无人坐镇, 若是有个风吹草动谁来管?你担得起这个责任么?!”
空青仰起脸,看着金子晚还没卸下易容的那张平淡的脸,他的神?色却和前?那么些年一模一样:“督主真的在意么?”
金子晚被他这一句怼得一愣。
空青却又道:“督主不是已经打算弃九万里而去,弃皇上而去,也把我和陆铎玉扔下了?么??又何必关心这么?多呢。”
金子晚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平心而论, 空青的话一点都没说错,只是这些金子晚心里早已打好的主意, 从他的嘴里这么?遣词造句地一说,却又让人怎么听怎么不是滋味。
空青没有再继续阴阳怪气,而是垂下头,继续道:“属下是奉了?陛下的旨意前来的,至于目的,陛下说想必您也很清楚。”
金子晚眉心一跳。
空青依然直挺挺地双膝跪在地上:“——您的速度太慢,陛下等的有些心急了。”
金子晚的舌头顶了?顶上牙膛,嘴里不期然地弥漫了一丝苦意,但他的神?色仍然是冷冰冰的:“你在教我做事?”
“属下不敢,”空青收敛着眉目,“只是圣命难违。”
顿了一下,他又道:“皇上认为,竹间楼虽然如今已然败落,势力并不强劲,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竹心又是个有野心的,可以一用。”
……
又是竹间楼,又是竹心。
金子晚拧了眉,盛溪云远在皇宫内院,怎么会对江湖之事如此了解?连竹心野心勃勃都能参透?
那顾照鸿……
“谁和盛溪云闲的没事嚼的江湖中的这些舌根子?”金子晚声调郁郁,“把他舌头割了才能老实??”
空青声音温顺:“您若是想,便将我舌头抉了?去。”
这话的意思便是承认是他和盛溪云说的这些江湖中事了?。
金子晚被他气笑:“你以为我当真不敢?!”
空青歪了歪头:“督主——”
“不必说了,”金子晚心里烦得很,挥了挥手,“我心里自有决断。”
空青倒也听话地住了?嘴,没再多说什么?。
金子晚看他还跪在冷硬的地上,心里一软:“我叫你跪了么??你跪上瘾了不成?”
空青是知道他一贯嘴硬心软的,听他这么?说,便知道他没有方才生气了?,这才站了?起来。
金子晚想起刚才在武林众人面前出现的陆铎玉,心里又涌上了?一团火,恨恨道:“我才把陆铎玉交给你几个月?你就把人给我搞成了?这个样子!”
空青站起来垂手立在了一边,轻声道;“若想掌握大权,自然要明暗两部都握于手中。我给了?他选择,是他自己选择要往下走的。”
他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一转,又道:“就像督主当年选择不走下去一样。”
金子晚眯起眼睛,似笑非笑:“你怪我?”
“属下不敢。”
空青垂着的后颈白的刺眼,他道:“督主当年把我从快要饿死的难民中捡了回来,给我饭吃教我武功,让我有了?立身之地,此恩此德,空青没齿不忘。督主不论怎么管教空青都是理所应当,空青绝不敢怪罪。”
金子晚却为他说的话有一瞬间的怔忪,半晌才说;“我早就管不了?你了?。”
空青闻言皱了眉头,张开嘴似乎要说什么?,却被金子晚抬起的手制止了?:“我当你会怪我。”他侧头看着空青,虽然脸上还有易容,看起来容貌粗犷,但那双眼睛却依然透亮,能看到人的心里去,“我让陆铎玉去你那儿,不是为了?做你的手下的。”
空青是如今九万里的实?际掌权人,原本陆铎玉是跟着没什么?权力的金子晚,自然他也没什么?权力。可金子晚把陆铎玉送到空青那儿去,不是让陆铎玉给他做事的,是让空青教会陆铎玉如何掌握实权,逐渐把空青手里明暗两部的实?权分出明部的给他。
换句话说,要把空青手里的权力割出一半给陆铎玉。
换成哪个有野心的,都不会愿意。在官场中沉浮,权力便是最为硬通之物,只有有了?权力,金钱红颜才会挥之即来。常人若是手中权力被强行掠夺去,就像割掉一块血肉,已然要气到吐血,可金子晚不但要割掉空青的一块肉,更是要空青亲手剜掉一半的骨肉递给陆铎玉。
他会不生怨怼?
可空青只是站在一边,微微的笑:“督主说笑了?,空青说过,绝不怪您。”
金子晚扯了扯唇角,因为脸上易容的原因,幅度几不可见。
他有些意兴阑珊,挥了挥手:“你去吧,不要暴露我的身份,也不要告诉陆铎玉。”
空青行了?个礼,便退去了。
在他翻窗的前?一刻,金子晚轻声道:“陆铎玉同你不一样,你要对他好一些。”
空青翻窗的动作没有丝毫滞涩,也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
空青回去的时侯,陆铎玉在院子里。
这个院子是凌裘风特意给他划分出来的一个院子,比六大门派中的几个分到的都大一些,但他们也没说什么?,毕竟都不想惹上九万里和寒江王,与其纠缠这些细枝末节,还不如回去好好琢磨琢磨怎么能先行破了那血月阵,帮着门派中的小辈登上武林盟主才是正经事。
空青一身黑衣,除了他的皮肤是白的,其余都不见一丝杂色,他踏进门来,陆铎玉正好在庭院中练剑。
他的剑法看起来平平无奇,虽然出剑挥剑之间带着雄浑的内力,但却困在了不成形的剑法之间,偶尔打出来的几招还让空青眼熟得紧。
——当然会眼熟了?,怎么能不眼熟呢?
他空青一身的武功内力全是金子晚教的,陆铎玉成形的那几招剑法是三年期金子晚实?在看不过眼指点他的,自然同本溯源。
空青双手环胸,靠在门框上看着陆铎玉。
又过了?几招,陆铎玉收剑还鞘,呼出了一口气,额际上冒出了细微的汗。
他抬起眼,正好和门边的空青对上了?眼神。
陆铎玉抬手,那柄剑带着风声破空而来,毫不留情地擦着空青的脸就刻进了?门边的木框上。
空青感受到脸上的一丝刺痛,在方才被金子晚砸碎的瓷杯碎片划伤的小伤口下面又划了?另一道小伤口,只是这个连血都没出。
空青歪了歪头,很有些不解:“你又发什么?脾气?”
陆铎玉朝他走过来,在他面前站定,伸手把那柄剑拔了?下来,面无表情;“你去见谁了??”
空青想到了刚才金子晚不让他告诉陆铎玉真实?身份的事,便只答:“见了?个人。”
陆铎玉皮笑肉不笑:“你去见督主了?。”
空青只是扬了扬眉,没承认也没否认。
陆铎玉有些急了:“督主在哪儿?我怎么没看见他?你怎么知道他在哪儿的?他同你说什么?了??”
空青眯起眼,淡淡道:“我和督主的事,同你又有什么?关系?”
陆铎玉:“……”
陆铎玉只觉得一团火涌上了?喉咙口,气得他只想破口大骂。
空青绕过陆铎玉,朝自己的厢房走去,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住,侧过头问:“你方才在大堂上为什么?盯着顾照鸿身边的那个人看?”
——他说的是裴昭。
陆铎玉眉心一跳,立刻又恢复了?不耐烦的样子,学着他刚才的话:“我的事,同你又有什么?关系?”
空青用那双黑白分明到瘆人的眼睛看了?他一会儿,笑了?笑:“有趣。”
陆铎玉言简意赅:“快滚。”
空青收回眼光,也把头侧了?回来,没再说什么?径直回了?自己的厢房。
陆铎玉拎着把剑在原地呆立了?半晌,把剑扔到了一边,恨恨地一扭头也回了?。
***
顾照鸿在房内,他一直是能听到金子晚的厢房内的动静的,无论是人走动的声音,还是谈话的声音。
对于他这个武功层次的耳力来说,金子晚那个厢房范围内,若是刻意地凝神?去听,那么在他眼里没有秘密。
但他没有刻意地去听,只是给自己倒着茶小酌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他在等金子晚自己过来。
果不其然,过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他听到自己的窗棱被打开的声音,随后金子晚以一种越发熟练的姿势跳了?进来。
顾照鸿忍不住扬了扬唇角:“来了?”
“嗯,”金子晚拍了?拍衣袍,“刚有个人来见我,你猜是谁?”
顾照鸿眯起眼:“……盛云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