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风中的新娘(1 / 1)

爱神吻醒普赛克 王白先生 3869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55章 风中的新娘

  程翥快天明时醒了,翻了个身,发现怀里是空的,被窝嘶嘶漏风,他一条胳膊在外头,这会儿整个冻麻了。

  人呢?上厕所吗?可这被窝都凉了……

  虽然才几天,虽然其实口嗨多过实际行动,但却又觉得特别顺理成章,好像每天不吸一口就没动力了似的。这会儿人不在怀里,到处都是空的,像一块拼图把相邻的另一块弄丢了。

  程翥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去找。

  找到时徐步迭还站在那儿,不知道站了多久,就披了件外套,甚至还光脚穿着拖鞋;一摸身上全是冰的。“你怎么了?什么时候来的?干嘛站这儿呢……”抓着手就要把人往房里拖。

  “这个,”徐步迭指了指门里的干了的泥坯,“你今天打算烧这个吗?”

  程翥看了看自己做好的模型,又看了看模型的模特,自己虽然想要给他个惊喜,但此刻没从他脸上找到什么激动惊喜的神情。

  “那,是我吗?”徐步迭的声音有些木木的,好像没有激动,也没有感情。

  这和程翥预料的有所不同,他总觉得小徐看到应该是很高兴、很欢喜的。他觉得自己做得不错,非常不错,这件作品一气呵成,是他这么久以来难得做得这么顺手的作品,因此小心翼翼地,连造模铸铜的部分都打算全自己来。

  “你不喜欢?”

  徐步迭沉默了。最后,他鼓起勇气,看向程翥。“能不做它吗?”

  “为什么?是哪里做得不好吗?”

  “我……就是觉得……它看着我,……有点不舒服。”徐步迭说,他话音未落突然一把推开程翥,自己弓着腰一下子反呕起来。

  程翥都愣了,这么刺激的?都不舒服得吐了?看他吐到只能吐出酸水,才恍然醒悟过来,赶紧一把把人扛起来,跑上楼往被子里一塞。

  根本就是冻的。

  “你说你搞什么嘛……”程翥给他倒了杯热水,又往额头上试了试,好在年轻人身体火力强健,晚上睡在一起程翥都跟抱着热水袋似的,所以身边一空才被冻醒,这会儿也没有发烧,“本来想给你个惊喜来着,藏了半天,最后搞成这样。”

  “对不起。”徐步迭犹豫着还想说什么,外面老韩带着几个窑工已经热火朝天喊起来了:“程总,今天什么时候装窑啊!”

  “你们先忙,我一会就来!”程翥应了一声,再转头望着小徐,“你要是不舒服,今天就不用来帮忙了。”

  徐步迭心一下子沉到谷底,又有些哭笑不得。程翥这个人,你跟他好的时候会感觉什么都好,甚至还挺浪漫的,毕竟是搞艺术的;但当你们意见相左时,在他认定的事上,他是绝对不会让步的。

  这样想,心中又腾出一股气来。

  “那个,你雕的是我吧?”徐步迭问,“我不想要做这个模特,不想要变成泥巴做的人……就这一点要求,都不行吗?”

  “这个我打算用手工铸铜工艺。泥巴只是坯子,做好了就没泥巴了。”程翥十分认真地纠正。

  徐步迭:“……”不是,我说了这么长也一句,你就听到这个关键词啊?!

  倒是程翥先问了:“你还没回答我之前问的呢。你为什么不喜欢?”

  为情人绘一幅画作,雕一尊塑像,艺术家许多巅峰作品传世名作都是这么来的,记载着当时绚烂的爱情。哪个人在炽情浓爱之时,不想恋人以自己为灵感创作、挥手一蹴而就呢?像罗丹的《吻》,不就是以自己与卡米耶的师生恋情为灵感,摒弃了那个时代所有的世俗眼光而遗世独立的禁忌之爱吗?

  但看见那个灰扑扑的,尚未赋予灵魂的自己时,徐步迭想到的,却是程翥为容宛琴雕塑的那座半抽象的少女雕像。收到那样铭刻真心爱意的礼物,她真的开心吗?当如今一切都已离散以后,那份爱意还浓烈地停留在原地,像一把永远燃烧的火;好像一个人,把自己的眼和心、生命和灵魂,全捧出来、剖开给你看了。一切赤裸裸地无所遁形,即便想要逃避也不得,似乎在逼迫你必须正面的回应、而且永不能反悔——程翥的作品,哪怕是那样哀婉的少女流水般的线条,也拥有这种荒宕、锋锐的力量。

  如果非要问一个为什么,应该问,为什么你偏偏是程翥吧。

  换做别人,都没有那么可怕。哪怕是那个人以自己为模特绘画的作品……那也只不过是作品而已。

  但程翥的不是……它像是活的,是从创作者与被创作者的灵魂中抽取糅合了的一片,是将永远定格于时光某处的活物,它的存在就好像在轻蔑地质问着本尊:你敢看我吗?你敢承认我吗?你敢接纳我吗?你敢放我去、让别人审视、让千千万万人审视吗?

  他不敢注视那尚且是泥坯的人形,不知道该如何表述自己被它盯视后的心情。那种怪谲奇诡的扭曲感在心中蔓延,徐步迭觉得如果一定要描述,那自己现在的情绪一定很像柯克西卡的名作《风中的新娘》那样,曾经自己不理解为什么一副明明应该幸福的画作,明明是一段传承永久的佳话,世间最美的新娘就在他怀抱里,安宁祥和,画中的男主却神情恐惧、姿态扭曲,仿若鬼魂,甚至带着绝望和怨恨。

  而这幅画里主角们映照在画外的一生,也正如画中表现那样,爱情短暂而浓烈,柯克西卡画下这幅画时一定已经有所感应,觉得这场爱情的前程惊涛骇浪,而自己其实无法掌舵,更无法拥有。

  这怎么能用语言描述得清楚呢?要是我也会创作就好了,我就能用这双手,表达这时候在眼前飞过的所有恐惧的、扭曲的形状,我就能告诉你,我太害怕了……我害怕它,也害怕你。

  “没用的。”好像看穿了他在想什么,程翥说,“你自己也知道,甘和豫画了你做模特的作品,这可是你自己同意的,我问过了,他就拿这个参展。”

  徐步迭猛地抖了一下。

  “他画你就可以,是吗?我做就不行?我都不需要你对着我摆出什么姿势,记在脑海里,下手就出来了。”

  “……不是这样的……”

  “你要看吗?我看过了,画的还挺好的,毕竟也是大师嘛,虽然看起来应该是秦鸿代笔了。说不定你还能红呢,可以凭画去走穴赚钱,我知道不少现在的网红有这么出道的,还有给影视公司看上的呢。”

  “你闭嘴!你知道个屁!”

  “哦,那你告诉过我吗?我本来就什么都不知道。”程翥摊了摊手,“知道也不一定要听你的。”

  徐步迭给他气死,赌气口不择言地朝他吼:“我有什么办法?人家至少还给了钱呢!”

  话音出口时一下子天旋地转,程翥猛地把他摁在床上,箍住双手压在头顶,整个人骑在腰间,咬住他颈侧的动脉狠狠吮了一下,衔着他的喉结,感受皮肤底下的颤抖耸动,眼神变得晦暗不明:“行。他给多少钱?我给十倍。可以对你做同样的事了吗?”

  程翥埋头下去,将他身上的睡衣一把扯开,咬上胸前。“他是从哪开始的?从这里吗?”一条腿抵进两腿之间,硬生生将下意识合拢的部分分开。“还是从这里?”

  “不要……”徐步迭浑身剧烈颤抖,反呕的感觉让胸口几乎喘不过气来,“……滚开!”

  “你这根本不叫挣扎,叫情趣啊。根本就是欲拒还迎……”程翥瓮瓮地说沿着他腰腹往下咬了一口,一边手已经伸到内裤边缘,猛地向下一扯。

  “——滚!!”

  徐步迭猛地爆发出来,一脚蹬在程翥右肩往下,将他整个人都踹到了床下,后背撞到窗台的墙上才停下来,发出嗵的好大一声响,跟楼板要塌了似的;搞得底下好些人跑上楼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老韩一马当先,根本没想就呼地把门推开了:“程总怎么啦?!”

  映入眼帘的是混乱的床铺,凌乱的衣衫,被踹到墙上的程总,和两眼发红紧紧裹着外套的年轻人。虽然厚厚的长外套把几乎打半个身子全遮住了,可脖子光溜溜地裸出一截,下面的小腿也是光的。

  众人面面相觑,总觉得自己见到了什么很不得了、很难不多想的场面。

  还没等他们从震惊中缓过来,徐步迭一把抓过桌上的旅行包,里面还有备用的换洗衣物,一言不发地冲出门外。

  老韩傻眼了,这时候捂眼睛也来不及啊,又扭头望回来:“老程你没事吧?这……”这我是该帮你报警还是帮你追人啊?

  程翥摇摇头,反倒笑了一下,手抬了抬,老韩赶忙心领神会地扔了一根烟过去。他点上了,这才嘶了一声,揉了揉被踹中的肩膀。

  “啧,小兔崽子这狗屎力气真大。”

  世界安静了几秒,然后又是“嘭”地一声,八卦众人齐刷刷往声音源头看去,只见另一边空房的门被重重带上了,徐步迭已经重新穿戴整齐,旅行包也背上了,低着头只往外走。

  “哎……”老韩算看出点门道了,赶紧伸手去拦,又回头看程翥,“那个,……怎么着吃个早饭再……”徐步迭的脚步在程翥的门口顿了顿,飞快地抬了一眼,但到底没有应声,转头就下去了。

  老韩也不敢硬拦,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转头望程翥,在众人八卦飞扬的力场当中做口型说:……这不赶紧哄哄啊?

  “惯的他,谁哄我啊?”程翥嘟囔着站起身来,“不是说吃早饭吗?吃!吃了就照常开工。”他还当真就慢斯条理地穿好了衣裳,洗漱完毕下来,还老神在在地给自己盛了碗粥。

  “不……追啊?”老韩试探着问,“至少,那什么,得送送嘛,我们这到县上,没车怎么走啊?”

  “随他。他自己要走的。有问题不会问人啊?”

  “唷,看给这心疼的。”老韩还待打趣,程翥已经把碗一丢,他决定了的事毫不动摇:“走,装窑。”

  徐步迭气得浑身发抖,连地图也不看,人也不问,就凭着记忆往外就走。

  一百米、两百米、三百米……他也许会后悔的,老程其实心里很软。

  五百米、一公里、两公里……你现在就算来追我,道歉我也不原谅你。

  乡村里的山路看起来很近,走起来很远。走开到第一个路口,他忍不住回头……但是没有人追来,背后连脚步声都没有;倒是有几个大妈没两日都熟稔了,正热情地招呼;但来路上还是没有什么人影,手机上电话短信都没有一个。

  我到底算不算是你男朋友啊?你这样对我?我就在这里,你却要去伺候一尊雕像,连哄哄我都懒得应付?

  到了下一个路口,老韩不知道从哪开着那辆破旧的依维柯绕了上来,按了喇叭再拍了拍车门,有些讪讪地解释:“那个什么,程总说你要先回去啊?叫我送你去现县城火车站……”

  徐步迭不理他,仍然埋着头走。韩哥估摸着也是怕他为难,于是慢慢开着远远地跟在后头。

  “有什么事跟你韩哥说说,说出来就好了。”

  “不想说也没事,吃饱了就快活许多,有什么比肚皮更重要?”

  “你想啊,我们德县的滚汤猪头肉火锅,你吃过没有?没吃过就走,那就是不给我们德县人面子……”

  “还有一个十八道茶,老程之前带你吃的那家不正宗,我知道有个特别正宗的……”

  “早餐也有绝的,脆皮肉酥馅饼,你们这几天都起得迟,是不是都没吃到,要刚出炉的才有那个香味,隔一道就老了……”

  他一直在说吃的,愣生生把什么都没吃还隔夜饭都吐了的徐步迭给说饿了,肚子恰到好处地给了面子:“咕噜……”

  这个淳朴的当地人也没有那么多弯弯绕,远远看见前面挑了个帘子是卖酥饼的,干脆把车一停,抄到徐步迭前头,大步跑到摊子上,包了两个饼,转头又跑回来,递来一个。

  “正好我也没吃呢,这家特别正宗,吃,吃完再走。”他看小徐犹豫着还是接了,立刻顺杆子上,“哎,要吃就坐下吃好,走都走了对吧,又不急在一时,老板娘,再来两碗辣糊汤!”

  徐步迭就被他引着忽悠着怔怔地坐下。那饼滚烫的,又酥又脆,里面肉压得实在,却又入口即化。他吃了一口,突然就顿在那,眼泪哗地就下来了。

  “哇!怎么回事,别烫着了……”韩哥也给他吓着了,手足无措地递纸巾过去,刚想劝说,又看他一边眼泪噗哒哒掉,一边还往嘴里噎了一大口饼。

  “没事了,”老韩反倒安心下来,也拿起筷子吃起自己的那份,“能吃就好,能吃就没事……你哭吧,好好地哭,人能吃能哭,还有什么坎过不去的呢?”

  老板娘也一惊一乍地说:“哎哟,这么俊小伙子,怎么哭了!快吃碗我的辣糊汤补补!”把热腾腾的汤面放到他手边上。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陌生的街头摊上,围着身边的全是陌生人。一个陌生的年轻人坐在当中,一边呜呜地哭着,一边大口撕着饼、蘸着汤,胡噜胡噜一起都咽下去。

  在完全不熟的人身边反倒放得开了、没了顾忌,这场迟来了很久的嚎啕像一场压抑至今的骤雨,终于痛痛快快地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