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用户已关机(1 / 1)

爱神吻醒普赛克 王白先生 4539 汉字|17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39章 用户已关机

  追程翥真心费钱,一道都没出血的口子看上去要花近千块,也不能让程翥给钱,这趟猫算是白找了,徐步迭隐隐肉痛。

  不过,那一爪子倒是没白挠。至少他赚到程翥开车载他,悄悄趁机抱了一下,感觉赚得大发;后面还要打两趟针,看程翥那意思,似乎还要陪他过来“监督”,又让心里头满满当当的,热气蒸腾得像刚出锅的包子发胀起来。

  这种好心情一直持续到晚上,自己并没有察觉其中的区别,只觉得一切顺利。但是在老时间给甘和豫做模特的时候,也是最适合发呆的时候,突然一阵啷响打断了他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舒适,定睛一看,老先生似乎倒洒了笔筒,有些抱歉地一面收拾一面对他说:“今天就到这里吧。”

  “咦?”徐步迭骤然回神,看了看时钟,“今天这么早?怎么了吗?甘老师后面还有事?”

  甘教授笑了笑说:“不是,今天小徐的感觉不对啊,整个气场都变了,和我想要的感觉不太一样。”

  “哎?是我哪里摆错了吗?跟我说一下我可以——”

  “不是不是,单纯的感觉而已,因为今天你好像很高兴的样子,所以情绪上和之前的会有些连不上了。”

  “啊……”徐步迭一下子大窘,他看了看自己,摸了摸脸,没有觉得有什么太大不同啊,怎么就‘高兴’了呢?有这么明显吗?“不好意思,那再来可以吗,我保证控制好情绪……”

  “哈哈哈,不给人高兴也太不人道了,”甘和豫和蔼地说,“再说,情绪是会传染的,我现在也找不到那种创作感觉了,正好歇一歇。”

  “对不起……”徐步迭有点难堪,他还有点心疼钱,但是他是个讲道理讲规矩的人,买卖不成仁义在,毕竟谁知道下一次赚钱机会怎么来,忍着心痛还是说,“今天是我耽误甘老师了,那今天的费用还是从里面扣掉吧……”

  甘教授抬起脸,镜片后的目光似乎审视了一下他。那目光好像刀片一般,从他身上一闪而过,但又很快地恢复了原本的体面和蔼:“你这孩子,来回三句话不离钱的,我还没说什么呢。”

  “毕、毕竟是您花钱买我的时间……”徐步迭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再说,要参加那个中日韩的交流展,截止日期快到了吧?我这不就是在耽误您的创作时间……”

  这倒令甘和豫感到意外了:“你知道这个交流展?还挺热心艺术的,是不是受到我影响了,将来也想做这行呀?”

  徐步迭略略勾了一下嘴角:“嗯,也不是……只是偶尔关注到,因为我有个比较喜……喜欢的艺术家,也要参加这个比赛。”

  甘教授的动作不甚明显地微微一顿,又迅速地恢复了和煦的笑容:“哦?是哪一位啊?我认识吗?”

  “啊,我不知道甘老师认不认识……”小徐有些忐忑,又止不住莫名骄傲地介绍道,“他叫程翥,是个雕塑家。”

  “哦,雕塑啊,雕塑即使在我们圈子也算小众的,俗话说是‘重绘画,轻雕塑’,到今天也是一样……姓程,我想想,对对……程翥啊,我想起来了。很年轻就成名的那个嘛。”

  徐步迭眼睛发亮:“甘老师也知道他啊?”

  “不是很熟,我们方向不同……但我们毕竟都在一个城市,又在同一个协会嘛,有的时候年末聚餐啦,省里开会啦,偶尔能见到。”甘和豫维持着大师的风范,视线大大方方地在正穿衣服的年轻人身上逡巡,一面和蔼地问,“小徐会关注到雕塑很少见啊,我以为现在年轻人都喜欢快消文化,对这种没有太大兴趣了呢。”

  徐步迭草草地扣上扣子,脑袋从毛衫的领口处乱糟糟地钻出来。甘老先生看起来是完全的长辈,无论是气场还是面相都令人十分安心,忍不住话就多了点。老人家嘛,应该都喜欢别人陪他聊天吧……他一面这样想,一面答道:“我啊……也是受我爸影响。他很喜欢收藏艺术品,当然,完全不懂行……风格乱七八糟的,往往是谁说好他就收下。不过我小时候也不懂嘛,就觉得那些东西奇奇怪怪的,都好好玩。”他视线落向远处,虚幻的焦点朦胧成一片,“那其中就有程翥的作品,在我爸那一众收藏里面可谓鹤立鸡群啊,所以我一下子就记住了。”

  甘教授怡然地笑着,似乎很满意这个故事。“也不要那样说你爸爸,艺术嘛是给人带来感悟,带来快乐,带来表达,带来美的。只要他喜欢,是什么风格都不重要,有没有价值也是他说了算的,符合他心意的,能让他高兴的,那就是有价值的嘛。”

  徐步迭点了点头:“您说得对。”自己很久没有和人好好聊过这些压箱底的话题,到程翥那边又得藏着掖着,不敢让他知道。这些过往有时候已经变作梦魇,翻来覆去地在他眼前出现,当话出口的时候,才发觉自己也有了一丝释然;又或者是对着陌生的、很可能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的年长者,这些话更容易出口些。

  他几乎竹筒倒豆子似的讲起来,那些奇怪的、庸俗的、无人问津的收藏,几乎成为了现在他唯一奢侈的财产。他曾经将每一样都打包收进灰蒙蒙的纸箱当中,可这会儿从记忆中拿出来时,仍然对每一样都如数家珍。

  “既然能做这种规模的艺术收藏,那你家条件应该不错啊,你怎么还出来打工,勤工俭学?”

  “我……”他张张嘴,兴许是自事故以来头一次主动说起这些的缘故,好像时光将他一下子带回了原本的年纪,那些精心的伪装全都不见了,他只是一个才刚刚毕业,考上大学的孩子;他什么都不必考虑,未来四年应该和所有的大学生一样,拥有一段自由而恣意的开端。

  “……家里有人生病了,我父亲也……不在了。”实际说出口的时候,竟然觉得有一点轻松,甚至可以说平静了下来,似乎终于接受了这样的事实。

  “……这样啊……”长者十分体恤地并没有追问下去,反而伸出手摩挲了一下他的肩膀和背脊,再轻拍两下,“……那你很辛苦啊。”

  “没关系的……不辛苦,我已经习惯了。”徐步迭喃喃地说,“所以我什么活都做……甘老师,我什么都愿意做的,只要能赚钱。您以后要是有别的什么活,什么单子,找不到合适的人,都可以叫我。”

  “随便什么事都行?”

  “随便什么事,随便什么时间。”

  程翥把电脑上的建模不断返回,又把桌上的草稿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那里已经要堆得漫出来了。不对,不对,完全不对。他的作品到今天已经形成了完全的自我风格,疏旷硬峻,可是今天落笔像毛头小子一样,急躁毛糙的,情绪像野草似的胡乱生长,刚压住这边,又从另一头冒出来。

  程翥抓起手机,翻了半天又犹豫了半晌,最后打了几个字想了想又放下了,朝房间里喊:“乐乐!”

  乐乐蹬蹬蹬地跑来,举着他的小飞机:“吃饭了吗?”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除了吃你还知道啥。”程翥恨铁不成钢,“马上过了年,你都要是小学生了你知道不?你再吃,校服都穿不进去。”

  “……哦。”乐乐沉思了一会儿。“那还吃不吃?”

  ……程翥扶额,“吃,一会吃,爸爸去热菜,你帮爸爸打个电话。”

  “电话!”现在乐乐可喜欢打电话了,立刻高高扬起手表,“打给谁?”

  “打给你小徐哥哥。”

  “哦!”

  “你就问他记不记得要去打针,别给忘了。”

  “好!”

  叮嘱过这一句,程翥总算安心了一点,转头把剩菜拿出来一起扔进微波炉,拿出几个包子架上蒸锅,就听见小传声筒又奔过来,大声说:“他问你记不记得明天答应过他什么事!”

  程翥拿着锅铲,把热好的菜扒拉进盘子里,叹了口气,该来的总会来。

  “我记得。你问他明天怎么安排?”

  程翥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心想我让乐乐问,我看你能说出个花来。

  乐乐接电话非常地具有仪式感,既然励志当传声筒,那就绝对不当面说给程翥看,于是又飞快跑回自己的房间,得到答案再跑回来:“爸爸!他说明天安排约会——”

  程翥一把抓起儿子胖胖的小手,几乎把手腕贴在自己嘴上:“徐行!你跟我儿子瞎说什么呢?!”

  “啊,终于理我了。”

  手表上的视频屏幕里的人看起来正在街上,街灯的颜色在他脸上打出各种斑斓的光,延迟和光影让脸孔模糊摇晃着看不明晰。“我还怕你怂了要毁约呢。”但单纯就从声音里,也能听出那一股甜丝丝的雀跃,把自己乱糟糟的脑袋搅成浆糊,全都无所谓了。“我怂什么了?我这不听从安排吗?”

  “那你上大号说话,拿儿子做挡箭牌,好意思吗。”

  “你不要给我教坏小孩子,听你安排就是答应你约会啦?”

  乐乐垫着脚尖,手臂伸长,被程翥拎着手臂拿着当电话机用。他问:“爸爸,什么是约会?”

  这下轮到程翥心虚了:“没你的事,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啊。”

  乐乐不服气了:“那你还用我电话呢!我不帮你打了!”

  小徐在视频里头摇摇晃晃地笑,终于忍不住提醒:“老程,你头顶为什么在冒烟?”

  “冒烟?哪来的烟……”程翥陡然一拍脑门,转头手忙脚乱地打开身后的蒸锅,水已经蒸干了,包子底下一片焦糊。他自暴自弃了一秒,把硬邦邦的糊包子塞进嘴里。

  乐乐不借手表给他了,程翥只得自己打电话给小徐,电话接通开始那边就笑得厉害,程翥挠着脸:“严肃点,我跟你说你这算嘲笑客户啊我要打差评的。来来,点个外卖,给我买点包子过来,正好一起吃了,你也没吃饭呢吧。”

  “啊,现在?现在不行,我接下来有个活,走不开。”徐步迭说,“你出门左拐小超市里就有速冻水饺,去买点不就行了。啊,看着煮,别又烧干了。”他顿了顿,“明天中午给你定了蛋糕,我再带菜过去,今晚就凑合下吧。”

  “这都几点了还干活呢?那行吧,不跟你说了,你骑车小心点。”

  “临时来的事,还好是今天,明天我就得推了。”小徐笑了,“怕我一会没赶上点,提前说生日快乐。”

  “生…………我去,你怎么知道的,”程翥愣了一下,转头看了台历才反应过来,“我说怎么要吃蛋糕呢,还以为又乐乐那小子乱找你要了,正准备去揍他。”

  “不是吧,你自己生日你真不记得?”

  “一把年纪了谁过生日啊,都以为是你们小年轻啊,我现在只有儿子生日还能记得住。”程翥也乐了,“到我们这阶段,过生日就是提醒自己,再过两年,长江青年学者都评不了了,得加倍努力了——”

  “年轻着呢,这不还要约会吗?”

  “约什么约,不约。”

  “真不约啊?”

  程翥犹豫了一下,这小子将军啊,冲太猛了不知道该怎么糊弄,就听见电话里传来挂断的声音;刚皱了皱眉,叮咚一下,一条新信息弹出来。两张票的照片落入眼帘。

  程翥倒吸了一口气,“我去!”还特么是A区的座,这一千六百八……还一票难求,天桥底下全是拿着红票子吆喝的黄牛,这小子哪里搞来的?

  他摁着发语音过去:“你搞什么呢,这个太贵了,胡闹!不行!”

  对方发了个“略略略”的吐舌头表情包过来。

  “我跟你说认真的……”

  小徐的信息也很快回过来:

  / 我也是认真的。/

  程翥没辙了,他看着那几个字,手指摩挲着屏幕,一时没法回答。如果自己也是二十岁说不定就答应了,至少可以答应试一试。——试试又不会掉一块肉。但现在不一样了,很多简明的言语在时光中变质,他要考虑的除了自己,还有对方,还有很多工作上的,社会上的,生活上的,包括正在朝他叫饿的那么大一只儿子。没有别人能替他考虑这些,爱也不能。

  “饿啦,你等会儿,爸爸去买水饺去,明天你小徐哥哥会带蛋糕来,今天我们就先艰苦朴素一下……”

  他敷衍地说着,一面拉开门走出去;天气已经到了会吁出白雾的时候,夜晚的气温体感像针扎人,让人也刺猬似的逆反起来。这时候手机又是一响,他摁亮了屏幕看了一眼,却顿住了。

  那是一张LALAND模拟城市的套票,是新开的一家大人气一体式儿童乐园,很多幼儿园的小朋友们都已经体验过了,在班里各种炫耀,但以程翥的忙碌程度,乐乐自然是只闻其名,从没去过的。

  / 明天上午你好好睡一觉,不准加班;中午我们吃蛋糕。下午带乐乐去这里玩吧。/

  随后的短信里这样写道,

  / 晚饭就在这里面解决,然后我们去看剧,乐乐年纪太小了还不能去剧场,在LALA里面有托班的服务,我都去现场看过了,提前报好了名,是那种老师看着带着一起玩的,可以放心。等这边结束了就去接他,时间刚好。/

  / 计划就是这样!还有什么没考虑到的……我也不知道了,我第一次追别人,没有经验,体谅一下。/

  程翥愣愣地看着手机,夜风呼呼地穿身而过,吹得他上不接天下不着地的,飘忽忽的晕头转向,完全像一个二十岁的小年轻那样,手足无措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浑身的血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流。

  他根本忘了自己是出来干嘛的,等回到家时两手空空,迎上乐乐无辜的眼神:

  “……爸爸,水饺呢?”

  程翥一巴掌糊在自己脸上:“……尼玛。”

  他多活了十几年的智商终于再次占据高地,这下想明白了,明天随之一起来的绝对不止妥当的安排、贴心的考虑,一段美好的时光什么的,那小子绝对会表白的,像所有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一样,冲着南墙飙车,瓮瓮的马达声都有股破釜沉舟的劲儿。不是不知道那是南墙,也不是没听过旁人的规劝,更不是没有考虑过后果;可到底不撞上是不会甘心的,哪怕留一个印子,也是爱过的辙痕。

  但是,但是啊,等变成了我这个年纪狡猾的大人,有时候就再也没法回归纯粹了,我们总是掣肘太多,自私太大,既渴望这样的热忱,向往着这种单纯热烈的美好,期待着某种改变。却又害怕平衡的打破,付出和改变的疼痛,以及随后汹涌的变数,注定承受的伤害;不如龟缩在安稳的壳里,就像现在一样,难道不是最好吗?

  转身出门后,程翥又犹豫着打电话给小徐,可那小子也学精了,好像早就猜到这一手,干脆把电话关机了,果断杜绝了他拒绝的可能性。

  “呼——”

  程翥吐出胸腔里压抑着的一口热气,吁出的白雾凛冷地在夜空的黑幕上氲开散去,看见冬夜里分明的星辰,一切心思也都和它们一样明镜似的,清棱棱地挂在那里。

  也好,说害怕不是假的,说期待也不是假的。明天要发生什么交给明天去办。至少现在,跟明天要毕业旅行一样,碰咚蹦咚心跳得睡不着。

  可是等到中午,说要送蛋糕来的小徐没有来;下午也没有。程翥打电话去医院问了,带乐乐去LALAND门口等,一样没有。歌剧开场了,他在门口等到最后一个人进场,还是没有。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他在剧院的入场口外坐着,好像变成了一座沉寂的雕像,在反复拨打号码的空隙中,听完了一场爱恋的全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