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采风
敬嘉年揉着乐乐的脸,把小圆脸上连着肥肉一起挤出一个鸭子嘴的形状:“你爸牛逼!”
乐乐:???
敬嘉年也懒得坐在原地了,拉着乐乐起身:“走走走,我们去后台接你爹地。”他才懒得考虑别的呢,从刚才的角度来说,程翥这个演讲才叫帅炸了好吗?你看周围那些人瞠目结舌惊掉下巴的样子!直到程翥离开讲台,底下人还晕晕乎乎没反应过来,还有人在议论这是不是一场行为艺术表演。
老实说,他也觉得怪行为艺术的。行为艺术有的时候也会被列入泛雕塑的行列,有很多现代雕塑艺术作品都是行为艺术和装置艺术相结合。
小敬挺起胸脯,就跟自己胜利了一样,雄赳赳气昂昂地带着乐乐去迎接他的英雄凯旋归来了。
鱼。烟。毒。加。
而在后台这边,已经乱成一锅粥。主持人冷着脸上去救场,司仪冷着脸去和下一位通融,音控冷着脸抓紧调试,现场会控直接傻眼了、媒体记者都闻着味儿往里头钻……
程翥急忙拉了小徐,继续脚底抹油,解释是解释不了的,越解释越乱,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自己闷头就跑,刚好高峰闻声从休息室出来,被他们扑个正着,吸引了大规模火力。
程翥拽着徐步迭,抓紧时间冲到外场,立刻被汹涌而来的热情参会群众淹没了,两人被人潮一裹冲到了对面的展台区域,泯然众人矣。
“噗。”徐步迭先忍不住,笑了出来。
程翥也跟着笑,瞧着他弯着眼睛,“刺激不刺激?”
“说删就删了啊——”
“那PPT还是我去年学校年终总结上改的,删了也该。”程翥吐出一口浊气,“删了好爽啊,不该这么混的,我真差劲。难怪这几年怎么做也做不出样子来。”
徐步迭心里小小地咯噔了一下,“是因为我吗?……因为我在高主席跟前夸了海口?”
程翥睨了他一眼,故意说道:“是啊,所以你要负责起来,我要是弄不出新作,参不了展可就丢大面子了。”他扯了扯自个的脸皮。
小徐急了:“我都是乱说的,你要是觉得不合适,我反正都不是干这行的,我去给高女士道歉去。”
程翥赶忙拉住他:“别别别,我好容易虎口脱生,你再回去,她还不顺着味儿就把你叼走了……”又故作失望地说,“怎么,原来你只是给我打掩护的,不是真的觉得我行啊?”
“当然不是!”徐步迭连忙辩解,一双眼睁得闪亮亮的,给他比了个拇指,“你行的!”
程翥满意了,感觉在高峰那儿丢掉的男人的不行这会儿都找回了场子:“我听你刚才说得也挺专业的啊。”
徐步迭心里打了个突,连忙说:“不是,这不是要来开会吗,我之前就略微了解了一些基础知识……”
程翥也没往心里去:“这样啊,是不是觉得我们这行也挺有意思的。”
“……是啊。”
“那你给我揽下来这个活计,就这么让我一个人独自承担也说不过去吧。”程翥眨眨眼,“你还是得负起责任来。”
小徐哭笑不得:“你要我怎么负责啊?我给你打下手?”他怀了点小心思地试探,“那你还得费工夫教我啊?”
“教你有什么不行,你不都是我徒弟了吗?”程翥想也没想地一口应下来,“我觉得你天赋蛮好的,干我们这行很吃天赋。不然就凭敬嘉年那德行,早就教他做人了好吗。”
徐步迭高兴了:“对了,你今天真的没卡壳。”
“没卡壳,没螺丝,反而一气呵成呢。”程翥十分快乐,“我平常上课都没这么顺。”
远远地看见敬嘉年带着乐乐跑了过来,因为人太多,他把乐乐抱在胸前,好像拎着一只胖米老鼠那样,一路坦克似的平推过来;一来就给了程翥一个大大的拥抱。“老程!太帅啦!”
乐乐被他们夹在中间一撞,触感十分Q弹,自己还觉得挺好玩,叫着:“再来一次!”
于是敬嘉年也拉着小徐来了个三角熊抱,三个人呈三角状把乐乐夹在中间再撞了一次。明明是个大脱逃术,给这一撞撞得像是足球场上庆功一样,开心得热腾腾。小家伙也不知道是不是叫了乐乐这个名字就乐点跟别人不一样了,反正这个居然对他胃口,乐呵呵地笑个不住。
“翘班吧,”程翥当机立断,把一直嗡嗡震动到现在的手机一关,“我们去逛吃逛吃!”
“额,老程,你明天还有示教课吧……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谁说我要躲?”程翥横过一眼,“我这叫……采风!”
……都说了是采风,那自然也不好太偏离主题。好在S市毕竟也是高发达地区,城市无比繁荣,城建考虑得也更周到。——属于有条件要搞,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搞的范畴。他们沿小吃街一路走,逛吃的过程中就能遇见好多大的城雕,有做得不错的,也有一看就是满足政治任务的、或者某某领导喜好的,不少作品程翥都叫得上来作者名字,也有一些是他的同期,一路上程翥就顺手给他们做说明指点。虽然他笑到说不下去的时候占大多数……
“哈哈哈哈哎哟,老李堕落了,他说他绝对不接这关公的,还是做了……”
“这个晷是政府一定要搞的,当时宁大头赌咒发誓说他要接这活,他就把自己戳那针上……这活也太糙了,做得跟飞饼似的,你好歹也用点心啊,一点灵魂都没,小徐给我拍个照,我要发朋友圈……”
“这个群像小景肯定是二狗硬要上的,他干啥都要群像,不过二狗就是狗,你看这狗的细节做得就很好,比旁边的人好……”
“这个大型火炬你们看着是不是很像没有做完……这里头有个故事,当时其实的确没有做完,但是领导要来检查了,他们就觉得先糊弄过去,给还露着骨架那边随便做了点装饰,结果领导觉得这个缺口的创意很不错,还让报社就这个裸露的骨架代表的意义发了一篇通稿,结果就只能裸着了……”
敬嘉年和徐步迭跟着程翥的单口相声几乎快笑不动了,一个个抱着肚子走,从没觉得随处可见的街景雕塑里有这么多名堂。乐乐一脸茫然,目光搜寻着周围一切想吃的东西,手里还抱着一个猪肘子。
当然,程翥还是存了份教学的心思在的,也讲述历史和环境因素,碰到老一辈雕刻家的作品,也带他们了解历史溯源。敬嘉年这趟来本来就是带他出来实践学习的,小徐呢看起来也很感兴趣的样子,他自己也希望乐乐能继承衣钵……虽然看上去不太可能……但哪有老子不希望子承父业的……于是就多讲了一会。这一路逛吃逛吃,消化和进食完美结合,好像开发出了一条专门的城市雕塑/小吃同步专业参观路线。
直到走到商业街尾部,一个个银色的不规则圆球散落在街道底端,明明用金属打造的球身,却显得异常轻盈,好像一个气球那样轻薄,马上就能飞起来。走到这里的游客都觉得很疲累,纷纷在金属气球的雕塑下歇息。这种雕塑给人带来轻盈感非常适合续航充电,感觉又能逛上二万五千里。
比起前面那些千奇百怪的城市任务型雕塑,这个显然应该是旁边两家大的综合商超要求一起统一做的,色泽环境风格都是统一的,档次也明显高了很多,技术和融合性也好。程翥叹道:“一路过来终于看到顺眼的了,姜念的作品灵气一直非常重,我没槽可吐。她最近又精进了,应该是可以独立开展了吧。”
敬嘉年现在也算从入门到精通的阶段,看得出点门道,就接着他的话讨论起来。几个人边走边说,正好在雕塑旁边看到旁边的牌子上竖著名为“心跳”的姜念个展的宣传。一看日期,还就在这周,正好撞上城博会、一个雕塑大师展和一个国外巡回的美术展,也是很惨淡了。
“不会又是一美女吧。”敬嘉年十分警惕。
“?还行吧?头发短短的,一个鼻子俩眼。算是你学姐啊,我带的第一批研究生。”程翥说,“那时候我自己还跟个学生似的,她就死不服我,当年天天跟我吵架的,拗死了。毕业这么多年,也不说请我吃个饭啥的,开展了也不通知我……”看了看地址,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哦,在艺术区那片,来都来了,我们去看看吧,正好叫她请吃晚饭。”
姜念个子矮矮的,长得不算漂亮,但很精神。她有些无聊地坐在自己的展厅当中,看着正当中一个像蜡烛般流淌的丰腴的女人身体塑像,觉得自己也要像她一样融化在这座城市当中了。自己名气不是很大,再加上不是高峰那一派的,在S市本来就受排挤。最近又要开各种大型会议,行业内的人就更不会来她这里捧场了,就算来也就是走个过场。
果然不应该现在就开个展吗?我是不是太心急了?别人都是有老师在背后当背书靠山的。
而她那位老师……最近也应该在S市。可是找他有什么用?她嘴一撇,就听到一声熟悉的:
“——姜念呀!”
程翥一行人就跟开了任意门凭空出现一样,大摇大摆就走进来了。
姜念瞪大了眼睛:你是什么召唤兽吗?
纯白色的展厅,做了很多分隔和吊顶,依照姜念的风格,很多展品是悬挂式的,用几何线条和图形切分空间,营造出不同区域的不同主题,两个小年轻看到就被吸引住了,连乐乐也觉得好奇,不断地伸手去够悬挂在屋中央的一朵白云和月亮船。
展厅里本来也没别人,程翥漫步在里头,姜念跟着就有点忐忑了,感觉像是给老师在审查自己的作业。平常她怼天怼地不待见程翥,可这时候又好像突然近乡情怯似的,忐忑地不知道该不该问老师意见,只好迂回地尴尬解释了一下:“我知道你来了,可听说你在开会,就没好意思打扰你……”
“我也不知道你都开个展了啊,连个花篮都没送。”程翥抖索了一下口袋,非常自然,“所以我是买票进来的。”
姜念整个脸都涨红了:“那怎么好意思还让你买票……”
“没事没事,还是亲子票呢,”程翥丝毫不介意这些,反倒有点开心,他很少能和乐乐买上亲子票,感觉自己和儿子关系又进了一层,“我就是带乐乐来玩,另外俩是我学生,也向你学习学习,争取将来都到你这水平。”
“我这水平有什么好的,”姜念苦笑,“你看,开展几天了,都没什么人来。”
“你才刚刚做嘛,又正好碰到大展。”程翥笑了,这是做小众艺术展常见病,必须要耐得住寂寞,“再说,你拜的我这个山头也不咋地,不能给你镀金拉人气。”他又看了看这些展品,“做我们这行,大部分时间都是寂寞的。人气归根结底是浮云,作品才是实实在在的。”
姜念撇撇嘴,突然看到房间里角落的月亮云装置在摇晃,急忙过去一看,发现乐乐不知什么时候趁人不注意,居然窝进月亮船填塞的棉花堆里,显然十分中意这个造型,十分满足地睡着了。
程翥尴尬地咳嗽一声:“……额,他吃饱了就想睡的,不过他一般不在不认识的地方睡觉……我叫他起来——”姜念急忙把他拦住了:“不用,让他睡吧,反正我这里也没别的人,而且……”她看着棉花堆里的小脸,自己这个雕塑的主题就是‘安眠’,创作思路就是自己自从单打独斗以来一宿一宿地睡不好掉头发,如今只觉得一颗心放下,“原本我还担心呢……能够把那份安宁的心情传达出去,那再好不过了。”
程翥揉揉鼻子,凑过来,发觉乐乐真的很快就睡着了,老实说他睡着了自己抱的话会很艰难……还很可能失手。于是急忙顺水推舟:“我家乐乐真的很挑的,不是什么地方都睡得着。他平常都不敢碰我做的雕塑,也不喜欢看。”
“因为我们风格不一样啊,”姜念笑了,“你的风格拒人于千里之外,很冷峻疏离,小孩子肯定还是喜欢规则和不规则的图形之类的。”
“是吗?原来是这样啊?”
“……我不是说你的风格不好的意思。”
“你还是说吧,”程翥翻白眼,“现在一点也不像你,搞得我战战兢兢。你当年不是挥舞着刻刀跟我打架吗?”
姜念哧地笑了出来,感觉轻松多了;她的确不太把程翥看做老师,又看看另外两个男生,“这次是带徒弟?”
“其实是我跟高峰吵翻了,罢工以示抗议。在街上游行示威,结果就走到你这里来了。”
“这么可怜啊,”姜念跟高峰不对付的,否则两人会期也不会撞,听说他和高主席吵了,顿时心情大好,“那晚上请你吃饭。”
“这就很上道了嘛。”程翥表示满意,“你作为学姐,去替我教教那俩,做个优良示范啊。”
姜念就跟着两个小年轻满场乱转。敬嘉年有意要在程翥面前表现,故意每个都要点评一番,张口就扯什么艺术概念闭口就是技术指针,三两下姜念就不愿意伺候他了,心想,小崽子你有点斤两就上秤,给你混两年你敢把师父压趴下。
当然,她不知道小崽子是真想把师父压趴下,各种意义上的。
她搜寻着另一个年轻男孩的身影,找了一圈不见,最后发现他仍然站在主厅里那尊融化了的女性躯壳的展品前,像也变成了一尊雕像那样,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