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夜幕下来后,突然就是一场急雨。
敬嘉年有点犹豫着要不要拿伞去接两人,但按说他们只是下去买杯咖啡,也不会走很远。这种时候自己雨中送伞岂不是类同于雪中送炭,同撑一把伞,一段浪漫的佳话自此展开——漫画里言情剧里不都这么演吗?
敬嘉年想入非非。
但这么大一间套间,还有一个在全情关注玩具乐高的小孩——敬嘉年也同样不知道要怎么和“神兽”相处,不过这个“神兽”也太安静了吧,和网传神兽全然不同;乐乐不说话,也不来惹他,一个人在娱乐室里玩乐高玩了一个小时。
敬嘉年:“咳,要不要哥哥给你讲故事。”
乐乐一言不发,连头也不抬一下。不过敬嘉年自己思索半天,也想不出有啥故事可以讲。卖火柴的小女孩?他们住在这种套房里讲也不合适啊。他拿起酒店里派发的这次会议的宣传册,翻了两页突然眼前一亮:“乐乐你看这个,是你爸爸的采访哎!”他拿着宣传册挤过去,“你看,还有他的作品——”
小家伙立刻转了个身子,拿屁股对着他。
“我跟你说啊乐乐,你爸特别厉害的,这个作品拿了大奖呢,我给你讲讲——”
乐乐原地转身,掉头就走,状若鹌鹑。
敬嘉年也是无语了。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程老师,连那种级别的美女都可以搞定,怎么就搞不定自家儿子呢?
乐乐钻到房间里蒙上被子还把门给关了,浑身大写的抗拒,给敬嘉年吃了闭门羹。
但饶是如此,敬嘉年也不敢放着一个小孩子在这么大一间屋子里独自呆着。倒不是他心细,听说之前那这娃还跑丢过一次,万一没人看着再来一次,自己怎么对老程交代?
就这犹豫的一会儿,也不用他再纠结,人已经回来了:两个人淋得落汤鸡似的,却一路大笑着进门,还给敬嘉年带了手信——一杯热腾腾的星爸爸交到他手里。
敬嘉年一脸嫌弃:“这什么奶咖啊我不爱喝热的。”
徐步迭喜滋滋的,也不知道在高兴个啥,跟之前出去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判若两人,“你放凉一点再喝嘛。这个很特别的,特地给你带的!”
“怎么个特别法啊?”
“这是新品啊,叫‘日暮里’!这个奶泡特别好看……就像夕阳的颜色。”
敬嘉年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好看在哪,娘们唧唧的,“什么东西搞那么复杂,这不就是馥芮白吗?”
徐步迭一把抢了回来:“你不喝就算了,我喝。”
敬嘉年愣了愣,他好像觉得徐步迭哪里似乎不一样了,却又说不上来。
程翥却过来提溜着把小徐拽走了:“快点把头发擦干,去洗澡换件衣服再来跟小敬玩,别弄感冒了。”
敬嘉年狐疑地盯着程翥,虽然这语气是把他们都当孩子哄了,但他老师其实心很细的,这么看来居然也会照顾人,为什么又哄不好自己儿子呢?
哦,也不是哄不好,他也没忘了买杯奶茶带着甜甜圈去哄儿子,乐乐也十分受用地收下了,脸色瞬间霁开了许多——看得连敬嘉年都牙齿一酸:您把我俩当儿子带,可却把亲生儿子当祖宗供着啊!这能不胖才怪吧!
敬嘉年又看了看那杯馥芮白,心里知道肯定也是程翥买的,徐行那个吝啬鬼才舍不得呢!可是到底堵那一口气,放在那儿愣是没喝——再说他也的确不喜欢喝热的、奶制品。于是最后还是便宜了徐步迭,唯一的后果就是这货喝多了咖啡,晚上怎么着也睡不着了,拉着敬嘉年打游戏。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偷瞄,知道程翥房间的灯也一直没暗下去。
徐步迭问他:“明天开幕式都有什么流程啊?”
“还能有什么流程,就一群人讲话,鼓掌,讲话。你又不用上台,去看就是了。”
“我要带乐乐,能去看吗?”
“有什么不能的,我们都有参展证,至于乐乐,说一声老程的大名,谁敢拦他。”敬嘉年顿了顿,“就是开会无聊,小孩子肯定坐不住吧,不过别的展馆会有那种人机互动的游戏和3D体验馆什么的,带他去玩呗。”
“好歹要看程老师上完台演讲嘛,”徐步迭游戏玩得天菜,却好像连赢二十把那样不知道在傻乐什么,“我要听他卡不卡壳。你猜他现在是不是在连夜赶发言稿。”
敬嘉年哼了一声:“等明天你就知道。”他突然有些后悔,不应该告诉他的,让他带着乐乐去别的地方玩,这样明天的程翥就是只属于自己的了。
徐步迭却说:“其实不用明天,我已经知道了。”
敬嘉年手一抖,丢了一波兵;他难以置信地朝徐步迭望过来,看见他脸上洋溢着一种健康鲜活的笑意,原本那种模式而安全的适配感消失了,好像游戏机里的马赛克NPC突然走进了现实,变得真实而饱满;不知哪儿倏地一痛,又不出血,只是一根刺扎进心里。
徐步迭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别人眼里看起来什么样子,他只是笃信:程翥肯定不会卡壳的,我就是知道。
次日开幕式,城博会的会场已经装饰一新,宽阔的会场里全用上了最新式的声光电设备,一大早就有人排队,尤其是智慧城市的展区最为吸引人。开幕式这边的主厅是需要专业人士证件才能进入的,偌大的会场里每桌还配备了同声传译机,与会者一个个衣冠楚楚,也有不少海外来参会的国际友人。唯独徐步迭领着乐乐坐在后排,大胖小子手里还拿着一大袋薯片吃得嘎嘣脆,惹得来往人都多看几眼。
第一排的嘉宾也陆续进场。与其他不少与会发言人的正装打扮不同,程翥只套了一件半正式的休闲装。由于这次的会议也有新闻报道要出镜,所以也给作为演讲嘉宾的程翥少许侍弄了发型,略微修饰了五官,搭配了一些小饰物。程翥与一天到晚坐班的学者教授不一样,只是这么简单打扮了一下,果然透出与众不同的气质出来:领口闲闲敞开,袖口挽至肘前,他是天生的蜷发,艺术家不修边幅,在脑后扎做一绺;五官本就明晰深邃,这时候被化妆师稍一倒腾,更显得有一种异域风流。
敬嘉年从后台帮忙(蹭看)回来,啧啧咂嘴:“老程这待遇跟别人不同,化妆师别人都是公用的,他是单独的。”想也知道,肯定是高峰女士的手笔。
果然高峰一袭素雅淡装,就在程翥身边坐了,他俩的水平明显比其他人高出一截,搞得金童玉女似的,并肩而立,时而交首低语,十分养眼。
敬嘉年酸得不行,可想和徐步迭吐槽,一看到他坐得笔直还一本正经戴着同声翻译机记笔记的那专注听讲的眼神又顿住了,至于吗?你表现给谁看呢?这一个领导们把酒言欢的业内会,讲的不都是陈词滥调的套话,记啥笔记啊你?你又不是我们这行的……是吸引谁注意?
想着想着把自己给想生气了,莫名不想和他搭茬,只好从衣服里摸出一个练手的木料,一把刮刀,百无聊赖地像苹果削皮那样删删减减。
城博会范围很大,雕塑行业只是其中的一部分。省市领导要先主持开幕式的剪彩致辞,紧接着各地分管行业领导讲话指导确定方针,然后才是行业会。也亏得是乐乐这种性格,这么点大就能屁股不离板凳也不说话,给一个填色本子就能呆一整天,对台上形形色色人等你方唱罢我登场全然置身物外,这才五岁就有这种静功,看上去将来很有做学问的架势。
敬嘉年随手刻的东西多了去了,多数时候只是为了练个手感。他这时候遥遥望着坐在第一排的程翥,感觉这距离虽然不远,却又似乎是一道长长的、难以逾越的堑沟。什么时候自己才能追到他那里去呢?
这样想着,手里就自然而然地雕刻了眼中的背影。满座的会厅在他手中刀下变得空无一人,只剩下朝圣的阶梯,尽头是那一个人的背影。把领导们的讲话左耳进右耳出当做伴奏,草草刻了一个大型出来,完全是兴随意致,等自己定睛一看,效果有些意想不到,自己觉得挺满意,回去加工打磨一下,说不定能在程翥面前显摆一回。一抬头,看乐乐也盯着看,就伸过去给他瞧:“你猜猜我刻的这是谁?”可等徐步迭伸头过来,他又一把捂住,“不给你看,没什么好看的。”
“行吧,”徐步迭耸耸肩,他其实已经瞥到了那幅新派《背影》,“你和乐乐就在此地不要走动,待为父买几个橘子去。”
“说人话。”
“……我去上个洗手间。”
就这一会功夫,外馆已经人山人海。他看了一眼厕所排队的盛况,吐了吐舌头,转而绕道内馆。那里现在被划归做后台,因为有很多外国来的与会嘉宾,所以有保安看着,以免游客误入。徐步迭如今挂着专业工作证,说一声是程翥的学生,后台就放他进了。
专业工作证啊……他看着自己手中的牌牌,心里盘算着,结束了之后应该可以带走吧?这是他参加的第一场行业会,也不知道以后要花多久才能再次以“专业人士”身份参加,想要留作纪念。
不过,已经很好了,在这之前,他甚至没有想过自己会和这个专业再有交集。
那天鼓起勇气(头脑发热)向程翥开口要这个名额,回想起来脸膛都烧得慌。但现在,看到全球顶尖的行业专家济济一堂,探讨着新的流派和发展,尽管一开始要听领导说套话,不过随后专家上台,带来的都是最新的观点和流派交锋了。
也许在敬嘉年、程翥看来都是老生常谈,没什么新鲜,但对他来说,却像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
或许等过一段时间,等母亲第三次手术做完,如果恢复得好,陪护和医药的负累没有那么重了,他也可以抽一点时间,哪怕自学也好,攒着一点点零碎的间隙,把已经生疏了的功课捡回来,再摸索回当初的门道。
或许,他也能攒够钱,重新上学。或者哪怕全日制的很难了,他也至少可以上成人,还可以去上程翥的小班。不过,程翥的课一看就不便宜,想到这不免偷偷笑起来,我要是去上他的课,能不能打个半折啊?
这种想法冒出来的时候,自己都吓了一跳。哪怕一个礼拜前,他都不敢往这个方面想,害怕给自己太多的希望,实现不了时更加难过;而昨天,那个愿望许过之后,似乎切切实实地有效,一切都运转起来了。
就这么想东想西,厕所上得也不专心。不过比起外面人山人海排队摩肩接踵并排嘘嘘的状态,这里面的洗手间可谓贵宾级服务,私密空间享受了,赶着大部队都在开会,一个人也没有。
徐步迭就嘘得比较放松。
正愉快地遛鸟哼歌呢,突然迎面撞见一个人夺命冲进厕所,两人撞了个对脸,面面相觑,突然都按了暂停键。
徐步迭朦胧又不着边际地想,啊,这锁骨下面胸轴线露出来还撒了点点金粉,给汗水一映会发光,这胸肌有料啊。
程翥像个落跑王子遭遇了强暴,衣襟给拉歪了一大片,但这时候顾不得自己了,也怔怔地盯着对面某个……部位:小子年纪不大,本钱还可以。
两人视线一对,徐步迭脸腾地红透了,似乎才意识到面前这位帅哥是谁,虽然先前已经远远看过一眼,可这下突然凑这么近,这个冲击力一下子呈倍数增长…………不过这么说也不太对,归根究底是自己之前都没怎么特别在意过程翥长得到底是个什么级别,就算敬嘉年成天男神男神地叫着,也从没往那个方向想过。借着今天“淡扫蛾眉朝至尊”的范儿,突然似乎哪根筋疏通了,哪个关窍点开了,不知为什么视线总是离不开程翥的脸。
原来……居然有这么帅的吗?
所以说人靠衣装……男人也该修眉化妆做发型造福社会……当然肌肉也很重要……适当的裸露更……
——裸露!
他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忘了啥,一时汗如雨下,浑身立刻变成了一只红通通的熟虾,猛地弓腰缩起,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藏起来,手脚并用地拉上拉链。
程翥却面不改色,目光沉沉如水,双臂一撑把他圈住,不让他在变成蒸汽之前逃跑。
……这状态倒是颇为霸道总裁让人小鹿乱撞的,要是后背不硌着小便池就更好了呢。
徐步迭一时都不知道自己这心是跳好还是不跳好。
却见这位帅哥嘴角一垮,眉毛一弯,瞬间原形毕露:“小徐,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