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重回长安
这地方远离人烟,僻静清幽,任得他们整夜如此胡天乱地一番,也是无人打搅。
第三日清晨,他们早早就起身,将一应洗漱用品与路上填腹用的干粮,搬上刚买来的马车,待确定什么痕迹也没留下后,把小木屋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沈喻风在车内铺了一层软垫,把云敛扶上车,自己慢悠悠驾着马车上路了。
马车刚驶出山脚不久,身后就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车轮声跟马蹄声。沈喻风闻声往身后探去,就看到身后跟着一辆马车,马车上坐着熟悉的两道身影,他愣了愣,旋即“吁”一声将马车停住。
来者正是天罗宫的藤瑶与她手下那名小丫头。
“是你们?”沈喻风道,“不必送行。”
“我不是来送行的。”藤瑶坐在车头,命那丫头缓缓驾到这边来,与他们的马车并辔而行。
“那你是来做什么?”沈喻风不解问道,车内的云敛也在此时掀起车帘,好奇的眼神扫过去。
藤瑶理所当然道:“当然是跟着你们上长安喽。”
她对沈喻风二人相继打了个招呼,什么也没有解释,随口道了一声“走吧”,让自己的马车径直越过他们先行一步,留下沉喻风一脸大惑不解。
云敛没有问什么,笑了一笑,道:“正好我们也缺个伴。”而后放下挑着的车帘。沈喻风独自愣神片刻,才勒着马鞭缀在藤瑶马车身后跟上去。
两驾马车快步加鞭,路上没有多作停留,不过月余便重新回到长安城内。
进了城后,藤瑶言道自己还有其他要事处理,旋即与沈喻风二人分道扬镳,自己主仆二人往城内另一方向驶去。
沈喻风与云敛则重新回到柳家别院。
暌别数月,柳家别院依旧一如他们离开时那般冷清,沈喻风将马车停在别院门前,将云敛抱下马车,用了几块铜板遣了路边一名叫花子去柳家传信。不一会儿,柳含烟那边得到他们回归的消息,匆匆赶来。
柳含烟显然是一直担忧着他们的安全,来到别院后开始喋喋不休地向他们问起近日来的情况。
沈喻风被她问得有些难为情。那时他因为云敛中毒的事情意志消沉,一心想跟着云敛殉情,所以在什么离别的话都没交代的前提下,带着云敛悄悄离开长安。现在面对柳含烟的切切关怀,难免有些心怀愧疚。
云敛则比他好上一点,神色泰然地为柳含烟一一解答他们这几个月来所遭遇的事情。
柳含烟听完两人回到川蜀、又遇到玄针婆婆驱除蛊毒的诡谲经历,大感惊奇。不过女孩子毕竟心细点,她始终认为云敛身中奇毒,不可能好得这么快,身上或许仍存在着什么不易察觉的后遗症,坚持着要延请名医来为云敛诊治。云敛谢绝她的好意,为了转移话题,问起了他们离开之后长安城的事情。
柳含烟心知他有自己的主意,也不再坚持,凝眉想了一会儿,说道:“你们离开后,六王爷一直派人在长安搜查你们两人的下落,甚至好几次查到柳家来。不过说也奇怪,查了没几天之后,城内不知突然哪里传出消息,说是你们两人或许已经死于非命,手上那份账本也被人夺走了。”
云敛听到这里,与沈喻风对视一眼,“然后呢?”
柳含烟继续道:“那消息说你们死了,这我当然是不信的,毕竟你们从王府闯出后一直就住在我家。可是那消息又偏偏传得似真似假,甚至后来有传闻说那账本上记载了六王爷的什么罪证,反正就是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不少人都信以为真。之后那消息传得越来越大,连那六王爷好像也听到了什么风声,把派来搜查你们行踪的兵马都收走回去,没有再做出什么轻举妄动。”
“你觉得是谁?”云敛听她讲完这桩奇事,侧首向沈喻风问道。
沈喻风想也不想,道:“是小皇帝。”
“是,我也如此认为,”云敛颔首道,“看来他那夜没有找到我们跟账本,干脆先发制人,捏造一些真真假假的消息,好让六王爷先自乱阵脚。”
沈喻风“嗯”了一声,“正是此理,皇帝对那六王爷的心思把控得很准,知道那账本对他而言是眼下最大的威胁。而将我们已死、账本丢失的事情传出去,使得不管六王爷信也好,不信也罢,近期内都不敢再做什么轻举妄动,以免落人口实。”
云敛听他说得有板有眼,眼里闪出惊异与戏谑的神色,道:“没想到沈大侠竟然也开始懂得分析人心了,不错呀。”
沈喻风白了他一眼。
柳含烟静静听他们分析着局势,倒也不插嘴,只是在他们说完后才突然说道:“对了,忘记跟你们说了。那桩说你们两人身死的传闻传出不久,就有人上门去王府闹事。”
沈喻风两人同时望向她。
柳含烟继续道:“我前天有叫下人去打探一下,打探到的消息是——那群人是为沈庄主而来。”
沈喻风一听到这里,来了精神,向她问道:“是谁?”
柳含烟将头轻轻摇摆几下:“这我就不知道了,只听回消息的下人来报,说是一群武功彪悍的尼姑,应该是沈庄主的亲人或者什么旧相识。”
沈喻风神色大凛,颔首道:“我去看一下。”
当日下午,沈喻风等云敛歇息之后,一个人换了一套粗布衫,径自离开柳家别院,往王府奔去。
那时日光正盛,长安城人来人往,无须彻底靠近王府,远远的便可看见王府门前盘腿坐着七八名女尼,将王府大门给团团围住。
这七八人都是相貌年轻的女尼姑,个个都是沈喻风见过面、叫得出名字的,而为首那名尼姑年纪稍大些,她身披紫袍,浑身威仪,眉目修朗,脸上隐有风霜之色。
果然是他的母亲白沐华。
只见她身上紫袍破破烂烂,大摇大摆坐在王府面前空地上,顶着火辣辣的日光,满头汗珠,眼睛却眨也不眨,对着王府大门怒目而视。路过行人对此纷纷啧啧称奇。
王府门前守卫懒洋洋地靠在门前谈话,偶尔抬起头斜乜她们一眼,动作懒散迟缓,似乎是习惯了她们三天两头前来骚扰、见怪不怪的样子。
沈喻风是明白他的母亲性格有多刚烈多倔强的,很明显她在端州得到了自己儿子出事的消息后,立马重出江湖,带着手下几名小尼姑从无定观出发来到长安,寻找自己儿子的下落。然而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该找什么人算账,干脆就来到了王府门前,威胁六王爷给她一个交代。
从她一身狼狈的模样及怒恨交加瞪着王府众守卫的眼神来看,恐怕不只是在王府门前坐了一两天这么简单,应是之前与王府守卫发生过不少冲突。
他未免有些心焦。一想到他都二十多岁的人了,整天还要连累母亲为他劳累奔波,实在是过意不去。
不过就这么直接冲出去,势必会让六王爷发现他的行踪,说不定到时候还会让王府众官兵齐齐出动,将他们母子包围起来,那事情那就不妙了。
他躲在暗处,低头沉吟着如何不动声色地将他母亲引来,听到路旁穿街走巷的吆喝声时急中生智,随手拉住路边一名啃着一串糖葫芦的男童,塞几枚铜钱到他手里,低声嘱咐道:“你去将她们引过来。”
那男童歪起头,黑漆漆的一双眸子看了他一眼,甩着铜钱一蹦一跳地走到王府门前,在白沐华耳边说了几句话。
白沐华听完原本柳眉倒竖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呆滞,似乎往沈喻风的藏身之处望过来一眼。那男童离开后,她突然大哭大叫起来:“我儿呀,你死得好冤啊——”
她一边哭叫一边捶地,“儿啊,你怎么可以就这么死了,怎么忍心叫为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身后众女尼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哭着哭着,突然双眼一白,晕厥过去。
“观主!”
身后众女尼大呼小叫,将她抱住。
“怎么回事?”
“别问了,快快快,送观主去休息!”
这群年轻的女尼姑们见观主出事,瞬间没了主意,扶着人匆忙收拾一下,就从王府门前撤走了,围观的百姓不一会儿也散了。
沈喻风看在眼里,暗暗发笑,果不其然,过了不久,白沐华带着那几名女尼从巷道另一边赶来了。
“见过母亲。”他当即迎上去。
白沐华拉着他的衣袖,脸上满是关切之色,不住地问道:“我儿,你没事吧?”
沈喻风缓缓摇头:“我没事,母亲,您怎么来了?”
“哼,”白沐华知道自己儿子毫发无伤,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来,又忍不住义愤填膺起来,“我儿子在皇城受了欺负,我这个当母亲的哪能不来?”
接着便问了他这几个月在长安经历的事情,沈喻风不愿让她卷进这件风波,没有谈及赵凛怀与账本的事情,只是随意交代了自己与六王爷不合被六王爷追杀一事。白沐华一边听着一边点头,沈喻风又问道:“您现在在何处落脚?”
白沐华愤愤道:“哪有什么落脚的地方,我一听说你出事,就匆忙带着她们几个从端州赶过来了,根本没来得及安排住所!”
沈喻风向她身后那群年轻的女尼姑看去一眼,心里暗暗有了想法,挽着她的手道:“那母亲跟我来吧。”
白沐华自然乐得由他安排,她对这个儿子的为人处世向来是极为放心的,不然也不会放任沈喻风在如意山庄多年而没有回去看过一次。这次要不是因为听说儿子出事,她也不会专程赶来长安。现在知道自己儿子安然无恙,也不像之前一样惶惑无助了。
牵着儿子的手,慢慢回到柳家别院,身后跟着那几名尼姑,母子俩叙述着离别后的思念之情。快走到别院巷口的时候,白沐华突然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蓦地问道:“那死小子也在?”
沈喻风登时明白,他母亲说的是云敛。
他点头道:“母亲,有些事回去再跟你说。”
白沐华还想再问几句,就被他搀扶着往前走去。
沈喻风走在路上,心思不断运转,他与云敛的关系已成定局,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分开,这也就意味着此事迟早要让他母亲知晓。但是要如何找到时机告知母亲,母亲知道之后会作何反应,也是在他的考量范围之内。怎么说,怎么做,还需要回去跟云敛商议一下。
在他思来想去这片刻,已经回到了柳家别院。
开了门,就见云敛坐在前厅,背对着他们晒太阳。
听到身后开门声,他拍了拍袖子,起身笑道:“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说到一半的话却在瞥见沈喻风身后人物的瞬间戛然而止。
“白前辈?”他收回原本熟络带笑的语气,缓缓绽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