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大梦初醒(1 / 1)

如意诀 醉里春秋 3746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64章 大梦初醒

  下山后,兜兜转转走了一阵,发觉离天罗宫尚有一定距离,而云敛此时也更需要静养,他便没有再继续走下去,而是出了山头,天黑时分找了路边一座客栈歇息。

  那客栈就建在大山的路边,因为人稀地广,占了整整半座山头,平日里招待的也都是一些行走江湖的三教九流。

  店小二极有眼色,一看他虽然风尘仆仆,但双睛精湛有神,就知道是位功夫不弱的武林人士,颇为热情地招呼他进屋。

  他没有心思进食,吩咐店小二给他随意安置一间屋子就好。

  店小二连声应好,一边领着他上楼,一边还伸手过来,热络地说道:“您怀里这位公子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小的给请个大夫过来?”

  沈喻风很不喜欢别人碰到云敛,当即手一挥,将他要探过来的手推开,冷声道,“不必。”

  那店小二也没敢生气,笑嘻嘻打了圆场,将他送上二楼最角落的一间厢房。

  沈喻风进门之后,将人平稳放在床榻上,然后把门给紧紧栓上,杜绝了门外各路窥伺的目光。

  他在床边坐下,静静看着床上那人。

  云敛从离开长安后几乎一直就是这个样子,不言不语尚算不得什么问题,但不吃不喝这么久,身体真能熬得住吗?

  念及至此,他从桌案上沏一杯茶,以唇相对,通过云敛因缺水而变得干裂发白的嘴唇,把茶水渡到他体内。

  等渡了点水过后,那人的唇色沾了些湿润的水色,看着不再像方才一样白得渗人。

  他笑了笑,把人妥帖地放平到床上,起身要把茶杯放回去。

  然而下一瞬——

  他倏地回转过身,死死盯着床上这张脸。

  他看得清楚,方才转身时候,云敛一直紧闭的眼睫颤了下。

  难道要醒了?

  他捏着茶杯的五指收紧,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看着,连手里的茶水泼了一身也没有注意。

  然而就这么站到黄昏日落,那人依旧没有醒来。

  怎么会?

  难道是他看错了?

  他不死心,依旧木头似的直直伫立着。

  等到房里的灯芯燃到尽头,啪的一声蓦地熄灭了,床上那人依旧一动不动地躺着。

  看来真是他的错觉。

  也对,玄针婆婆施针才过两个时辰而已,要醒,也不可能这么快。

  他颓丧般软下身,从喉结里发出自嘲般的笑声。伸出略带凉意的手指,怔怔地,不断抚摸那人的脸庞,从眉毛、鼻子,再到嘴唇,将他的五官细细描绘了一遍。

  真好笑,先前这人在眼前的时候,他完全不觉得有什么稀罕的,不过就是一个长得还不错,曾经有过一些暧昧想法的朋友而已。

  一年只见过一两回,每次说离开就离开的朋友,又有什么可不舍的?

  可是等到那人就躺在那里,形同死人、不言不语的时候,他才觉得原来这人在他心里的地位竟重逾自己的生命。

  那人恣意张扬的眉目,那似笑非笑的嘴角,一颦一笑,都无比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他还记得,那日在城外,这人在草丛中劝他喝下一杯酒,对他说道,从未有过害他之心。

  那时候他一心只觉得奇怪,也没有怎么放在心上,后来经历赵凛怀出事,他转而将对六王爷等人的恨意发泄到这人身上,更是再没有静下心来考虑如何与他缓和关系。

  现在才知道,这人对自己的情意,原来早在多年前便已深深种下,那时他说那番话,并非在诱他喝下毒酒,而是真真正正地在对他诉说着心中情意。

  他真傻,怎么那时候一点都没想到呢?

  云敛此人,从来心思深重,什么话、什么心思,多年来宁愿烂在肚子里自己默默消化,也不愿敞开心怀一步。

  他们兄友弟恭这么多年,始终没有进一步发展关系,想来原因并非在单独某个人身上,而是双方都有过错。他对云敛未婚妻之事一直心怀芥蒂,不忍、也不敢打破这层窗纸,而云敛则因为幼年经历心结难开,对他也存着有口难言的情愫。

  双方不知对方心思,唯恐友情破裂,皆不敢踏出一步。若不是后来赵家兄妹出现,使得他们之间关系急转而下,或许,永远等不到哪一方主动开口、表露心意的那一天——

  都以为是单相思,结果却是谁都有情,谁都有意。

  他们错过太多年了。

  他俯下身,细细亲吻那人冰冷的眉目,在黑暗的厢房里无声叹息:

  “你早点醒来好不好?”

  “云敛,十一……”

  ***

  店小二最近发现店里住进一个奇怪的男人。

  周身褴褛,不苟言笑,浑身散发着冷冽严厉的气息,唯有那眼神如鹰隼,锐利逼人。

  单论形容相貌,那绝对是一等一的英雄人物,怎么也谈不上怪异两字。

  可是这样一个看似极为正派的大男人,什么事也不干,天天把自己锁在客栈房间里,对着一具男子“尸体”自言自语。

  能正常到哪里去?

  偏偏他将这件怪事告诉老板,竟然被老板斥责一顿,说他正事不干,天天就想着偷奸耍滑的事情。

  他心里可委屈了。他觉得这男人绝不寻常,可能会是一名盗墓贼,专门偷盗刚下葬的年轻男子尸体,用来满足自己的特殊癖好。

  不然怎么解释几次他送饭菜上楼,都刚好看到那男人在亲吻那具“尸体”的脸?

  这日他在前堂洒扫庭院,难得见到这男人出了门。

  他心思一动,趁着老板在算账没注意,扔下扫帚,悄悄跟着那男人出了去。

  只见那男人先是去了城里,订了两套新衣裳,沽了两壶老酒,然后提着东西出城,在离客栈山脚不远的地方晃悠了半个时辰,用剑就地挖了一个大洞。

  这是要做什么?

  难道是要毁尸灭迹?

  他满脸傻眼,怎么也猜不到下一步要做什么,一头雾水看着那男人回到客栈。

  等到当夜,他提着热水上楼经过,隐隐地听到那男人在对那“尸体”说着话。

  “今天城里人很多,差点买不到我想要的酒。”

  “我在山那边挖一个洞,很大,我们两个躺下去,绰绰有余。”

  “我还买了两件新衣裳,你穿一件,我穿一件……”

  “我很想你,想你跟我说话,说我傻也好,说我不解风情也好……”

  声音温柔又极具缠绵,任所有人也想不到,这会是从那刚毅冷肃的男人口中说出的话。

  店小二也终于明白过来:敢情这行迹古怪的男人不是什么奇怪的盗墓贼,而是在准备殉情!

  想到这人白天里去订下的两件新衣裳,分明就是从寿衣店买的!

  再联想起两个年轻男子并排躺在洞里的情形,他不禁打了个寒颤,提心吊胆下了楼,从此不敢再多问这男人的事。

  ***

  而沈喻风自那日出了一趟门回来后,又是终日待在房里,一天又一天,不知道过了第几天。

  没有醒来,依旧没有醒来。

  他既盼着他醒来,又恍惚觉得这人应该不会醒来了。

  但是,不管醒不醒来,终归还是要有个对应的处理策略。

  故而,他一方面备下了酒,一方面又备好了两人的丧服与墓穴。

  到了第七天的午后,他刚帮云敛梳好头,外面就下起大雨,大雨挟带呼呼风响,拍打在窗棱外的瓦片上。

  他抱着人,不禁低声道:“这雨下得真不凑巧,我们今天没得出门了。”

  怀里的人自然是回应不了他的,不过也就是在自言自语罢了。他早已习惯这样的日子,毫不在意,放下手中梳篦,搂着人在怀里,又自顾自话喃喃说了几句。

  “怎么今天还没醒来呢?”

  “你啊你,就知道让我不好过,从前也是这样,我一出丑,你就笑,笑完还嫌我性子太愣,有时候真想把你这张嘴给缝起来……”

  “这雨下得好突然,本来想着你要是醒了,我们今天就出门,看样子,连老天也在欺负我们……”

  “我在想是现在为你穿上寿衣呢?还是到了今晚子时再穿?”

  回应他的仍旧是一片冷寂,他怀里抱着人,就着窗棱外的雨打瓦片声,闭上眼小憩了一会儿,就昏昏沉沉进了梦乡。

  梦里的场景光怪陆离,仿佛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是雾里看花,稍一伸出手,就如镜花水月一般破碎开去,接着,那碎片中缓缓浮现一道若隐若现的白光。

  不知为什么,那白光令他觉得很温暖,很熟悉,使他下意识想要靠近。

  当他要去抓住那道光的时候,陡然一阵吆喝声撞进来:“客官慢走,改天再来啊!”

  他猛然惊醒,意识到是楼下店小二的声音。

  沈喻风睁开眼,发现外面完全黑了,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室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他满心疑惑。

  倏地,一道闪电亮起,照亮房中一切物事,也照亮了空荡荡的床榻。

  怀里抱着的是被褥,而云敛竟然不在床上。

  他脸色一变,猛地站起来,在房里到处搜罗,大叫道:“云敛!云敛!你在哪里?”

  怎么回事?

  那人不是还昏睡着吗?

  怎么会突然就不见了?

  他脑袋阵阵生痛,怎么也想不懂这人为什么能在自己身边失踪。

  他拿起剑,猛然冲下楼,前堂店小二正在关上门板,听到他下楼的脚步声,回头热情地喊道:“客官,您醒了。”

  他冲到门边,死死揪住店小二的衣领,厉声问道:“他去哪儿了?”

  店小二被他吓了一跳,连话也说不利索:“什,什么?”

  他将人放开,从门板中间钻出,直接冲出客栈,只听身后那店小二焦急叫道:“诶,客官,现在下着大雨呢,您去哪儿呀?”

  外面大雨滂沱,连眼睛也睁不开。他却顾不得自己全身湿透,在雨幕中发了狂一般嘶声叫道:“云敛!十一!”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呼呼风声与沙沙的下雨声。

  他喊得声嘶力竭,突然,从旁边树丛里转出一道白色身影,影影绰绰的,看不出什么样子,背对着他越走越远。

  他大喜之下,急忙追上去:“云敛!”

  等抓到那人衣摆,眼前画面却是蓦地一转,什么大雨,什么白色身影,都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他惊叫一声,睁开眼,满头大汗,发现原来是做了个梦。心有余悸之余,大口喘着气,随意打量了一番现下处境。

  不看还好,一看之下,惊觉自己竟躺在一个洞穴里。

  自己穿着那件寿衣,手里提着剑,除此之外,身旁什么东西都没有。

  他四下扫了一眼,认出这正是他先前为他与云敛二人挖下的墓穴,更是惊诧连连。

  他怎么会躺在穴里?

  那云敛呢?

  他扶了扶痛楚不已的头,将要爬出墓穴,站起瞬间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耳边轰隆巨响,紧接着身躯抽搐几下,赫然惊醒。

  竟然又是一个梦。

  双眼陡睁,这次他再次置身于客栈房中,外面大雨狂风依旧不止,电闪雷鸣交加。

  陡然一道闪电划过,房中刹那亮如白昼。

  只见床边站着一道伶仃的身影,清冷冷的,鬼魅一般。

  未及看清,闪电消散,满室又倏地昏暗下去。

  他惊魂未定,半坐起身,朝着那背影谨慎喊道:“云敛?”

  黑暗中那人仿佛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嘴里满是苦涩味道,连鞋子也没顾得上穿,冲过去将那道身影紧紧搂在怀里。

  出乎意外的是,这次他竟牢牢抱住了怀里人,没有消失,更没有倒下,怀里的人虽然冷得像个冰窖一般,却是难得的真实感。

  这次不是梦,是真的。

  云敛真的醒过来了。

  只是怀里的这个人怎么不说话?

  难道真如玄针婆婆所言,云敛成了个傻子?

  无数惊疑、不解、惊喜的念头在心头一闪而过,他意识渐渐恢复清明,心下大定,轻拍着怀里人不断颤动的身躯:“没事,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我守了你七天,就怕你一直醒不来,连墓穴都挖好了……”

  “没事,傻了也好,能活着就好,以后由我养着,不会再让你出事了。”

  “你可一定要长长久久地活着……”

  “你……”

  怀里的人寸丝未动,仿佛一具没有生命的傀儡,听沈喻风絮絮叨叨地说着话,竟也一点反应都没有。

  外面凄风楚雨,在这寒冷的房中,真不知是人更冷,还是心更冷。

  “喻风……”

  蓦地,一道细微的声音响起,打断他滔滔不绝用来展示内心激动的话。

  这道带着气音的吟声细弱无力,伴随着轰隆惊雷声一同响起,若不是两人紧贴在一起,怕是根本听不到。

  乍一瞬,沈喻风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心头大震,手忙脚乱地拉上他冷冰冰的手,颤着声道,“你,你再叫我一遍?”

  那人在怀里低低笑开,叫他一声——“傻子……”

  “子”字刚落下,便被沈喻风细密的热吻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