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雪地亡命(1 / 1)

如意诀 醉里春秋 3110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56章 雪地亡命

  沈喻风听从公冶明吩咐,出了王府后,抱着云敛连奔二三十里路,来到了城东方位的城门。

  一路都被官兵追赶着,他是一刻也不敢松懈下去。但正如公冶明所言,城东非六王爷辖地,这群六王爷手下不敢在此地招摇,进了城东地界后,追兵的身影便消失了。

  他大汗淋漓,急喘不止,搂着云敛在城门墙边歇息了一阵子。

  终于缓过气后,他深提内力,一举跃上了城墙,离开了长安城。

  他现在背着神识昏沉的云敛,目标太大,既不敢回柳家别院,也不敢去云家避难,待在城门这边也不是长久之计,不如干脆带着人离开长安,在外面天高海阔,反而更不容易被六王爷人马找到。

  出了城后,又是狂奔了十几里路,头顶星月稀疏,荒林寂寂无声,仿佛茫茫天地间只有他们二人。

  走了不到半个时辰,身后云敛小声“啊”了一下,沈喻风正想问他怎么了,突然从远处响起一阵马蹄声。

  沈喻风立马搂紧背上的人就地一跳,躲进一旁草丛里。

  他整个人伏在草堆里,将云敛抱在身前用臂膀搀扶着。过了不久,就有一队骑着马、穿着官服的官兵从他们面前扬鞭而去。

  “他们一定会走这条路,给我仔细找!”

  “是!”

  沈喻风屏息凝神,透过枯草丛静静看着这队人远去,看着看着,却又隐隐仿佛哪里不太一样。

  虽然同样都是京畿官兵,但他们的衣服制式,绣工精良,颜色显黄黑色调,跟六王爷府上的亲卫兵显然有所出入。

  这时听云敛在他耳边轻声道:“不是六王爷的人马……”

  沈喻风问道:“除了六王爷,还有谁在跟着我们?”

  难道今夜除了六王爷外,还有人在长安城抓人?

  云敛有气无力道:“是皇帝,皇帝的人……”

  沈喻风一诧:“皇帝?是他?”

  继而很快明白过来。

  这小皇帝也是为他们而来。

  如今正值五更时分,皇帝派遣如此多的官兵在荒芜的城郊兴师动众,很明显不是为别的,而是也跟六王爷一样来抓他们。

  他只是没料到,从王府今夜事发,到他们逃离王府,前后不过两个时辰,这么短的时间里,那皇帝就已经得知王府里发生了什么事,并且调兵遣将,比六王爷手下先一步跟了上来。

  其行动不可谓不迅猛。

  看来这小皇帝当真心思叵测,表面上心甘情愿做个傀儡皇帝,暗地里韬光养晦,一直监视着王府动向。

  而皇帝的动机并不难猜,无非就是打算趁着他们被六王爷追杀之时杀了他们,再拿走账本,这样既能拿到六王爷通敌叛国的罪证,又能将“毁尸灭迹”的罪名嫁祸到六王爷身上。

  如此一来,他们两人的处境愈加危险。

  等那队人马身影消失在视线,彻底听不见马蹄声后,沈喻风将云敛背起,出了草丛,站在路边左顾右盼,脸上神色犹豫不决。

  前有皇帝的追踪,后有六王爷的逼杀,不管是往左还是往右,这样继续走下去,很难担保不会遇到六王爷或者皇帝的人。

  若是只有他一人对上官兵,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然而眼下跟他在一起还有伤势不明的云敛。在这种情况下鲁莽行事,不是什么上等之计。

  他心一横,牙一咬,转身没入草丛,朝着草丛尽头那片白茫茫的山脊走去。

  那是一座雪山,雪山上有一个专供皇室贵族出游狩猎所用的狩猎场。因地势高拔陡峭,山上常年飘雪,气候严寒,罕有人迹,正适合他们逃亡。

  沈喻风背着云敛,运起轻功,不消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山脚。

  “我们进雪地吧。”

  他随口说了一句,背上的人也没应,不知究竟状况如何。他没再多言,搂紧人径直往前一掠,稳稳当当跳到雪地上,开始往雪山山巅走去。

  随着越走到山顶,足下积雪越重,飘到他们身上的落雪也越来越多。沈喻风将人搂紧,陡然惊觉背上的人竟然开始颤抖起来。

  沈喻风当即将人放下靠在树桩旁,伸出手为他探了探脉搏。

  云敛脸上覆盖了一层薄雪,他半躺在地,透过迷蒙的雪雾,双眼朦朦胧胧地望过来。

  “是你?”他低声说道。

  “是我。”低头把脉的沈喻风应了一声。

  “你是沈喻风?”

  沈喻风一顿,应道:“……我是沈喻风。”

  “你来救我了?”

  “是,我来救你了。”

  云敛忽然大笑起来,挣脱沈喻风的搀扶,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往雪地深处走去。

  沈喻风用力拉住他,将人拽到怀里来。

  “这是做什么?”

  沈喻风皱眉拉住云敛,擦去他脸上的雪。只见云敛嘴角原本的血迹已经凝成血块,混杂在一片片薄雪里,凄清的月光照出他那张苍白的脸,显得出无比艳丽又无比诡异的神采来。

  沈喻风内心重重一跳。这种症状他不是没见过,从红怜身上,从施凤亭身上,他看得明明白白——这分明就是中毒的迹象。

  沈喻风又惊又怒:“你喝了师湛那瓶毒药?!”

  云敛竟然抬头对他一笑:“是啊,不这么做,又怎会骗得过六王爷,又怎能拿到解药?”

  他张开一直紧握的手掌,把掌心里一枚灰色药丸拿给沈喻风看,眼底闪起狡黠的光彩,很是得意地说道:“看,他们以为药瓶在混战中被踩碎了,没想到我早把里面的解药拿出来了,一直藏在手里。”

  沈喻风怒喝道:“你是在拿自己的生命作赌?如果六王爷不肯给你解药,你不就死路一条了?!”

  云敛只是对着他笑,并不回应,好像这件在沈喻风看来十分匪夷所思的事,对他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做法。沈喻风不想说他了,直接一把将他重新背起:“撑着点,我带你去找大夫!”

  见多了红怜中毒之症,他也知道眼下情况有多紧急,二话不说,背着人只顾往前冲,越过狩猎场围栏,一心朝着最快下山的路走去。

  雪下得越来越大,从开始的星星点点,到现在簌簌扑扑下个不停,沈喻风双足深陷雪地,眼前、身后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他不辨方向,只能依靠大概方位而行。

  一方面是后面随时会赶上来的追兵,一方面是云敛愈加严重的伤势。他几乎是一刻也不敢停留地在赶路。

  赶路大半天,好不容易终于在雪山上看到白雪以外的东西——那是一个小小的黑点,在白色雪地中显得分外扎眼。沈喻风走进去一看,发现却是一间木屋。

  雪山上常年有野鹿、野兔出没,便有一些过路猎户在此搭建临时居所,在此暂住。

  沈喻风在木屋里找到一件破旧的裘衣,将两个人紧紧包裹起来,接着又马不停蹄地赶路。

  自始至终,云敛一直没有开口,他脑袋东倒西歪,软软趴在沈喻风背上,呼吸也变得极其薄弱。在沈喻风披上裘衣,为他输了一些内力之后,似乎是有了回暖迹象。他眼睛微眨了眨,特意把脸往沈喻风的后脖颈贴去,喷出的热气几乎要透过衣领传到沈喻风心里。

  “你身上很烫。”沈喻风叹息道。

  背上的人低低笑开,什么话都没说,沈喻风也不理他,只是走得更快了。

  现在云敛若是寒症若是再度发作,那可真不得了。

  在他刚迈出几步后,云敛蓦地停住那莫名其妙的笑声,叫了他一声。

  “喻风……”

  “嗯。”

  “喻风。”

  “怎么了?”

  “我好开心,终于有一次,你又赶得及来救我了……”

  “嘘,不要说话。”

  沈喻风只当他要说些什么废话,先一步打断他,双臂收拢,将他背得更紧。这雪原也不知究竟有多大,走出去需要多长时间,云敛身体虚弱,寒症可能随时发作,此时保存体力才是他们此刻最需要做的。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背上的人却一反常态地执拗:“不,不,我一定要说,有些话藏了好多年,今晚不说,这辈子就没机会再说了。”

  “你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他紧紧搂住沈喻风,声音伴随燥热的体温从后脖颈传来,“我会对赵家兄妹的出现耿耿于怀,为什么,我会三番五次打破你们的行动……”

  “到现在我才敢告诉你真相……”

  第一次难得听他说出真心话,沈喻风竟是有些无所适从,哑声问道:“……什么真相?什么真相?”

  背上的人却又不说话了。

  “云敛,云敛?”

  背上的人依旧没有回应,好像睡过去了一般。

  沈喻风突然心慌无比,双耳嗡嗡响声大作,只觉得仿佛要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背着他猛然加快行踪。

  走了一阵,两人几乎要被漫天大雪所覆盖,沈喻风辨认方位之后继续赶路,这时候背上那道细弱的声音再度响起:“不,不要叫我云敛……”

  “什么?”沈喻风顿住脚步。

  背上那道声音断断续续道:“喻风,知道吗?你……我,我其实一直都不喜欢你叫我云敛……”

  “什么意思?”

  “一直以来,我都无比厌恶这个名字,起初,起初我以为是我不喜欢这个身份……可是,可是当我发现别人那么称呼我的时候,我一点都不生气,只有你叫我的时候,我才会生气,我感觉,我感觉你不是在叫我,而是在叫另一个人……”

  “那时我才明白,原来我在乎的从来都只有你……”

  “你——”沈喻风整个人僵住了。

  背上的人呜咽着哭了起来:“我无比希望我才是真正的云敛,是能堂堂正正与你并肩的人,可惜不是,不是……”

  “别说了,别说了……”沈喻风感觉自己气息也开始不稳了。

  云敛哽咽着道:“到头来……名字是假的,身份是假的,就连我们这份友情也是假的……这些年来,我无时不刻都在想,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是真正的云敛……

  我想,我想如果我是真正的云敛,我会在长安云家庄出生,我们从小就认识,一起练剑,一起长大……

  这样,这样世人不会说我配不起你,只会说我们是天下间最好的……最好的……”

  他话说得语无伦次,最后两个字声音又细微得仿佛风一吹就要散去。沈喻风耐着性子听懂了,忍不住追问:“最好的什么?”

  “我……”云敛伏在他背上一颤一颤的,声音发着抖,自言自语地说,“我好后悔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告诉你,这样,我们之间就不会平白错过这多年光阴……”

  沈喻风猛然缩紧双手,声音比他抖得还要厉害:“你,你回答我的问题,你说我们是最好的什么?”

  云敛却笑出声:“喻风啊喻风,你不明白吗?你真的不明白吗?算了,不明白也好,也好……”